見陳嬈垂頭坐著不說話,他利落的翻身下馬,來到陳嬈身邊蹲下。 ?看到她衣衫不整,又起身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風,一揚手,便給她係上。再看著這個小姑娘,卻見她目露警惕的打量自己。


    他一聲輕笑,對她說:“你就是曹校尉說的啞巴探子?倒是有趣,把那曹校尉弄的坐立不安,又害我差點遇伏的啞巴探子,竟然是個小小女郎?”


    陳嬈握著披風,散著頭,狼狽而警惕的看著他,正暗自琢磨他的話,卻見旁邊又來了一人,對著他行了行禮,這行禮的人卻是剛剛跟在那賊匪領旁邊的那個青年!


    陳嬈將身子往那墨衣男子身後縮了縮,隻聽“籲--”“籲--”兩聲後,兩個身著盔甲,將士打扮的人從馬背上翻身而下,來到剛剛那人麵前,其中一人對他抱拳道:“主公,那姓曹的已被我部下斬了,他們死傷了十數人,剩下的都降了,我們毫未損。”


    他點點頭,道:“元讓做的好,今日就在此紮營,明日天一亮,就趕回洛陽。”


    “諾!”裴元讓看著一旁的陳饒,訝道,“這女娃娃是誰?”


    之前跟在那賊匪領身邊的青年賀鬆答道:“是之前藏在曹校尉屋子裏偷聽講話,被誤認成探子的人。”


    裴元讓哈哈大笑,“你算是我們主公的探子,她又是哪家的探子?”言罷還往陳嬈麵前湊了湊,“這女娃娃臉到生的標致,就是黑了點。”


    被稱作主公的黑衣男子出言製止道:“元讓不得無禮。”又對著扯著披風從地上站起來的陳嬈說道,“姑娘身上衣服破舊,若不嫌棄,我等有幹淨外袍可換。”


    陳嬈點點頭。於是他喚道,“元固。”


    另一個沒有說過話的將士遞給她一個包袱,陳嬈頷一禮,接過包袱進了裏間。


    旁邊的裴元讓不解問道:“不過是一尋常婦人,何必如此照拂,主公可是中意了?”


    他搖搖頭,微微蹙眉答道,“這可不是一個尋常婦人。”


    “有何特別之處?”


    他輕笑一聲,答道:“尋常婦人遇到匪徒都是驚慌失措,慌忙求饒,衣不蔽體的麵對一群陌生男子無不羞憤欲死。?? ★可是她卻身處危險而麵色不驚,身臨大敵而奮死反抗,倒是既有勇略,又有警敏。如此境況,眼淚都不曾有一滴。”說到這裏,他又輕笑一聲歎道,“隻可惜是個女子。”


    賀鬆見此,忽然說:“據曹校尉探子探報,扶風陳嵩的女兒陳嬈要去京兆尹求援,昨日路經此地。曹校尉殺光了隊伍裏所有人,就那陳嬈逃了出去,今又率眾人尋遍方圓二十裏,都沒有找到,我看這男裝女子,倒是與她身形頗為相似。”


    一旁的裴元讓大驚,“陳嵩的女兒!主公,聽說就是那女娃娃布下的伏兵,毀了我多少攻城器械啊!”


    那墨衣男子眼神一凜,“是她?……太川五芒山穀的伏兵隻有兩千,卻被你看成了上萬,原來其目的是要震懾我們,好讓我們繞道而行。如此,不費一兵一卒就為扶風城爭取了時間。然後她再去京兆尹找蓋勳相助。若是伏兵不被識破,也可趁亂毀我攻城器械,一時半會兒倒是也攻不下扶風城。”


    他沉思了一會兒,喃喃道:“扶風和京兆尹臨近長安,又相互毗鄰,成掎角之勢。蓋勳駐重兵與京兆尹,若是陳嵩與蓋勳聯手反叛占領長安,以此為立足根據,再以清君側之名引兩路軍隊直至洛陽,與粱冀決戰,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啊。”


    裴元固聽此眼光一亮。


    墨衣男子眼神沉靜的看著裴元固,繼續道,“隻是可惜了……”


    裴元固正待追問,卻見他沉默的看著房門。陳嬈打開房門,踱步而出,墨衣男子一愣,門外其餘眾人都驚訝的睜大了雙眼。出來的人哪裏還有剛剛的狼狽氣息?


    她一身少年打扮,頭隨意的用布條束在腦後,臉上的灰塵和血跡已經被她盡數洗淨,一道金光正好穿過門口的大樹打在她柔和的臉上,顯得她的五官越精致。


    她長相並不讓人驚豔,麵目隻算清秀,但是她安靜的樣子無端讓人覺得舒適。寬大的男裝袍子在她身上不但不顯得不倫不類,反而襯的她風流俊逸,氣度不凡。?▲.ww. ▲


    這樣的雌雄莫辯已經驚訝不了眾人了,大家都怔愣在那一刻的驚豔之中,眾人此時心中都隻有一個共同的讚歎。


    人美如玉。


    但是墨衣男子卻雙手負背,站在陽光下,清醒從容的盯著陳嬈平靜的雙眼。她背脊挺直,不複剛剛低頭示弱的姿態。


    他勾了勾嘴角,這個小姑娘,抬起頭來也是如此的讓人驚訝。


    陳嬈越過眾人,直接來到那墨衣男子身前,揖了一禮,看著他言道:“多謝貴人相救,敢問貴人名諱?”


    他看著陳嬈,並不驚訝她不是啞巴,點頭笑了笑。陳嬈一愣,這笑容在那張俊朗的臉上,無比的真實動人。


    陽光傾瀉間,他看著正盯著他眼睛怔的陳嬈,笑道:“某姓裴名紹,字子桓。”


    陳嬈突然覺得陽光有些刺眼,不由得垂下眼瞼,才說:“恩公麵前不便隱瞞,小女子姓陳名嬈,扶風人氏,此去前往京兆尹探親,不料路遇盜匪,幸得恩公相救。但是大恩不言謝,小女子身無長物,無以報恩公,來日有緣再見,小女子必然銜環相報。”


    裴紹還沒有答話,旁邊的裴元讓就猛的一叫,“他奶奶的,你果然是陳嬈!”


    陳嬈表情一怔,問道:“這位將軍識得我?”


    裴紹轉頭看了一眼裴元讓,他一哽,不甘心的回道,“……不識得,我還以為你就是個啞巴。”


    裴紹也對著她說,“你說我救了你,這恩為何要等到有緣才報呢。”


    陳嬈一愣,抬頭看他。他眉目嚴肅,麵目正經卻不似玩笑。他看起來什麽都不缺,為何非要為難她一女子呢?


    她硬著頭皮回答道:“我一孤苦女子,身無長物,隻是貼身還有些銀兩,隻怕貴人看不上。”


    “哈哈哈哈……”看著這小姑娘的為難,裴紹突然心情大好,對她說,“我不要你的銀兩,這份恩情你先記著,來日我自當向你取要。”


    “……好。”


    裴紹抬頭看著三竿的太陽,拍了拍裴元讓的肩膀:“元固元讓,你們先去看看有沒有山中野味,晚上也好犒勞兄弟們。”


    裴元讓當即拍手,“哈哈,主公主意甚好,好久不打獵,都有些手生了,元固我們走!”說著就拉著一臉無奈的裴元固走了。


    裴紹又看著陳嬈道,“阿嬈姑娘可否有暇陪我一道去山上走走?我正有事情想問問你。”陳嬈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順著林中小徑就往山上走。


    冬日林中蕭條,滿地落葉枯黃,人一踏上去,卻無比的柔軟舒適。


    裴紹獨自在前,陳嬈隨其後,裴紹轉頭對她說,“此時獨自去京兆尹,路上恐有野獸山賊,不如明日一早,隨我們一同前往京兆尹如何?”


    陳嬈想了想昨日的驚險顛沛,有些後怕,有心想與他們同行,可是又心存疑慮。


    這些人和那曹校尉同樣來自洛陽,又不知底細,實在不知道能不能相信。


    裴紹看著陳嬈的遲疑,不但不顯得不耐煩,反而多出幾分讚賞,說:“我知姑娘顧慮,既然姑娘對我們心存懷疑,不如我就給姑娘一個相信我的理由,怎麽樣?”


    “理由?什麽理由?”


    裴紹麵目一肅,鄭重道:“姑娘的父親,陳嵩,對我有提攜知遇之恩。算得半個恩師。”


    陳嬈一驚,“你認識我阿翁?”


    裴紹點點頭,“這下姑娘該相信我了,可否明日一早,再隨我們同去?”


    陳嬈看著他的表情,目光鄭重真誠,不似作偽,他又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再一尋思,他們人多勢眾,要想圖謀些什麽她也反抗不了,不如暫時停留一晚,且看明日如何。她想了想,點點頭,答應了。


    北方的冬天即使太陽當空,也是寒風烈烈。在這樣的冬日裏,頭頂的太陽顯得極為珍貴。兩人頂著大風,卻沐浴著微弱的陽光,走遍了大半個山寨,最終登上了山寨旁的一座山峰。


    山風太大,拂起陳嬈的一片衣角,她伸手壓了壓衣袍,走到崖邊,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這山間盜匪也有頗懂兵法之人。山寨布局不似毫無章法。”


    “姑娘也學過兵法麽?”裴紹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她沒有回頭,隻是望著腳下蕭條荒涼的土地,回答道,“阿翁不喜我讀那些,隻不過跟著阿翁久了,耳濡目染而已。”她頓了頓,還是接著說,“恩公,你既然和我阿翁有舊,能否告訴我……你可知扶風城如今的情況麽?”


    裴紹踱步上前和她並肩立於崖邊,半響回答道:“我隻知道陳嵩刺殺粱冀的計劃敗露後,梁將軍極為震怒,下令讓西涼部將郭厥即刻帶兵攻打陳嵩重兵所在的扶風城,並活捉陳嵩,解入洛陽。我不曾去過扶風,是以並不知道扶風城的情況。”


    陳嬈麵無表情,並沒有多失望。隻是目露悲涼的看著蕭條頹圮,無一絲綠意的肅殺冬景。


    “將軍來京兆尹是有要事在身?”


    “也沒有什麽要事,隻是奉命南下征兵,路過京兆尹。”


    陳嬈打量了一樣裴紹,心中暗自讚歎,“將軍看起來如此年輕,便已是京中之臣,當真是國家棟梁。”


    裴紹輕笑,“不過是出身好了一點,又逢左將軍提攜罷了。當不得棟梁二字。”


    也不是陳嬈多心,在扶風這樣敏感的情況下遇見來自洛陽的人,人們往往都會將它們聯係到一起。更何況陳嬈現在處境複雜,也當然的留了心。


    喃喃道,“這麽荒涼的冬天可真不討喜。”


    裴紹轉頭看她,“春天要來,就必須要經曆冬天。”


    陳嬈也抬頭看著他,又看見那雙漆黑的,深邃平靜的眸子。驀然一愣,錯開了視線。


    她轉頭不自然的抿了抿唇,“恩公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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