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正午,北風卻毫不留情的席卷著寒意,從京兆尹的北門刮到南門。???.ww. ★城外官道上稀稀疏疏的一些路人都佝僂著,麵色蒼白,不由得摟緊了身上單薄的大衣。


    一派的安靜與蕭索。


    陳嬈正準備進城,突然聽到背後傳來叫喊聲。


    “退!退!”


    遠處隱約傳來的囂張叫喊聲,混雜著急促的馬蹄和鞭聲,打破了這條城外官道的寧靜。那些前一刻麵無表情的路人,此刻慌張而急迫避到官道兩旁,讓出路來。陳嬈也跟著人流避到一旁,一時也是一片混亂。


    馬蹄聲漸近了。眾人卻隻聞一聲鞭響,伴隨著老人的痛呼和孩子急切而絕望的哭喊:“阿爺!”


    眾人抬頭,原是本就虛弱的老人行動不便,沒有及時提早避開,衝撞了那人的馬匹,被那馬上的人一鞭甩到旁邊了。


    看著那衣衫襤褸的孩子抱著他奄奄一息的爺爺,手臂顫抖,不停的向周圍人求救,眼神痛苦的祈求,周圍的人卻隻是搖頭散開了。


    陳嬈愣住了,急忙上前扶住那老人,慌亂的扶起他說,“老人家沒事吧?”


    但是那老人剛剛摔到頭,此刻眉眼半睜,似乎是昏過去了。旁邊約莫十五上下的孩子白著一張臉,驚慌無措的看著她。


    她抬頭看著剛剛騎馬的人,那人打馬來到城門後,門口的兩個守衛攔住他,正極奔跑的駿馬嘶鳴著停了下來,隨即便是一鞭子揮在其中一個守衛身上。


    “大膽!”另一個青年守衛見狀大喝一聲,立刻拔劍,似乎想當場處置那人。


    “哼,蠢貨,梁大將軍府的馬你們也敢衝撞!”


    受傷的守衛臉色一變,忙拉住了盛怒中拔劍的小哥,一臉諂媚道:“誤會誤會,一場誤會而已。”


    馬上的人卻抬起下巴倨傲的看著拔劍怒視他的人,冷哼一聲,“衝撞了我,說聲誤會就完了麽?”


    拔劍的軍士和馬上的人眼看著僵持不下,城牆內出來一人連忙就將那拔劍的倔強青年拉到一邊,對那馬上人點頭哈腰,拉扯間將一錢袋塞到了那人手中,道:“新來的不懂規矩,您大人大量,別跟這小哥一般見識啊。▲.ww. ?”


    馬上的人掂了掂錢袋,扯了扯嘴角,斜覷著旁邊盛怒的盯著他,抿著嘴唇,一言不的青年,嘲笑一聲,“看在趙城門的麵兒上,我就不為難這位小哥兒了。省的別人說我仗勢欺人。”然後一勒韁繩,駕的一聲就衝進城了。


    陳嬈瞪大眼睛,這樣就完了?竟然沒有人管這個無辜的老人了?


    趙城門看著那倔強青年歎氣,“以後遇到梁將軍的人,能避則避吧,惹了他們你們不好過。”


    陳嬈在他們不遠處一聲冷哼,“騎著梁府的馬,竟然就可以這樣罔顧生死,卑賤人命,輕視律法了嗎?”


    趙城門看著不遠處一身男裝打扮的陳嬈,又見她麵容俊秀,著衣整齊,言語不凡,隻當是貴人,客氣道:“這種話豈可亂說?若是此刻有外人在,傳了出去,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剛剛那拔劍小哥轉頭看著陳嬈,淡淡的說,“小兄弟說的有道理。”陳饒這才細細打量剛剛盛怒拔劍的青年,其貌不揚,眉宇間卻有一股英氣。


    趙城門靜靜再歎了口氣,“如今這世道,做事怎麽能全憑意氣呢。”


    陳嬈扶住那老人,對那個無措的孩子說,“我們先把你阿爺送到城裏去找家醫館吧。”


    那孩子已經眼睛紅紅的說不出話,隻是一個勁兒的點頭。其貌不揚的青年看著陳嬈架著老人有些吃力,上前便道,“我來吧。”於是上前,架著老人便大步進城了。


    醫館內。陳嬈默默地付了銀兩,送走了相助的守城小哥,來到那老人床前,看著那孩子哭的昏天黑地。老人最終還是走了,隻留下這孩子,他那麽孤單,好像和自己一樣……


    默默歎了口氣,她又塞了些碎銀和銅板在那孩子的衣服裏,起身便離開了。亂世當中,她能做的實在是太有限了。


    離開醫館後,她獨自來到京兆尹令蓋勳的府衙,卻聽府中管家說蓋勳早些日子被天子召回洛陽了。★ ■陳嬈臉色一白,問那管家,“可知如今京兆尹領兵的是誰?”


    “是蓋勳的子侄蓋平,現任留府長史。”


    陳嬈想了想,蓋家一向與家父交好,這蓋平還曾經多次來過陳府,但有所求,阿翁絕不推遲。這人若是得知陳嵩有難,不會坐視不管才對。她抬頭對管家說道,


    “蓋平現在何處?”


    “今晨去軍營了,說是有軍務。”


    “勞你幫忙把這個交給他,就說左將軍陳嵩遣使來報,請他務必前來一見。”陳嬈將懷裏的一封書信交給他,他伸手接過。


    “好,不知貴人客居何處?”


    “我就在城中同臨酒樓等他,跟掌櫃報左將軍名諱,自有人引他前去。”


    “好,小人著人即刻安排。”


    暮色漸近,城中酒樓。陳嬈站在窗前看著城中人來人往,想到,按道理蓋平應該該來了吧。不知道為什麽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轉身在房間裏踱來踱去,太多的事情堆在一起,她覺得已經不能思考了。她歎了口氣,又坐在了椅子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決定不要去想太多。


    窗外寒風呼呼而過,陳嬈卻似乎聽到隔壁的說話聲。酒樓隔間隻隔了一塊門板,她突然聽到旁邊的房間好像在談論扶風城。她心裏一驚,匆匆來到他們的門口。敲了敲門。


    一個麵目和善,頭帶綸巾的短須中年人打開門,客氣問道:“這位小兄弟可是有事?”


    陳嬈壓了壓嗓子,低聲道,“小弟剛剛好像聽到你們在談論扶風城?小弟親眷都在扶風,一時心急便想打探,恕在下冒昧。”


    他笑了笑,伸手做出請的姿勢,“既是急事,就請小兄弟進來說吧。”


    她進門坐下,就看到屋子裏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在城門口怒而拔刀的青年。


    “是你?”她不由得驚訝。


    那小哥點了點頭,起身抱拳一禮。


    頭戴綸巾的青年訝道:“你們認識?”


    陳嬈說,“今日城門口粱冀的一軍士,縱馬行凶,傷了一老人,這位軍士義憤拔劍,還送那老人去了醫館。”


    那小哥麵無表情,端坐於位,沉聲道:“某不過拔劍憤慨之舉,人是小兄弟送的,錢也是小兄弟出的,某不居功。”


    那中年綸巾男子捋了捋自己下巴的短須,歎道,“今日相遇也是緣分,某為這為小兄弟介紹介紹吧,你之前見過的這位小哥姓常名青字少毅,江原人氏,頗有武德,一身膽氣,少有敵手,隻是得罪了貴人,才淪為守城之輩”


    陳嬈對常青頷,說道,“英雄早晚會有用武之地。”


    常敖抱拳一禮,他又指了指另一個布衣打扮的男子,說,“這是常輝,是常青的表弟,在留府長史蓋平手下供職。”


    那布衣男子點點頭。


    “至於我嘛,山間一閑逸野人,伍煬。”


    布衣男子笑道:“若是並州名士伍煬都是山間野人之輩了,我等豈不成了草莽之徒?”


    伍煬笑笑,陳嬈對著眾人一揖,“各位有禮,”幾人寒暄一會兒,陳嬈提起方才的談話,說,“剛剛在下路過,似乎聽到你們在談論扶風?”


    伍煬點點頭,指了指布衣男子,說:“常輝前幾天去了扶風辦差,今日回來竟然帶來了一天大的消息。我們才知道扶風城破了,唉,原本據我估計,以扶風的兵力,怎麽也會堅持月餘。”


    陳嬈白著臉,看著常輝,“可知是如何城破的麽?”


    他也低低歎了口氣,“據說是左將軍陳嵩的守城部將滿貢開城獻降了。”


    她閉了閉眼忍下心頭怒意,想起那日在書房中,不滿抬頭的將士。當時她並沒有想那麽多,卻不料那人把整個城池都拱手獻給了粱冀那賊子。


    她突然抬頭又問,“可知左將軍陳嵩的下落?”


    常輝歎了口氣,並不作答。陳嬈急急追問,卻聽伍煬埋下頭低聲沉重道,“左將軍殉國了。”


    陳嬈笑了笑,看著伍煬,“伍先生說什麽傻話呢,左將軍怎麽會殉國?”


    常青,常輝,伍煬三人皆沉默,麵帶哀戚,常青緊握著手中的杯子,手上青筋盡現。隻有陳嬈在一旁似乎笑著。常青語氣沉重,垂眸道,“粱冀購將軍頭千金,邑萬戶,將軍從扶風的城牆上跳下去後,眾將士執戟而上,競相爭搶。王毅取得其頭,餘騎相蹂踐爭將軍,相殺者數人。後五人分得其體,將軍不留全屍。”


    陳嬈嘴角的弧度僵了僵,漸漸的麵無表情。小小房間頓時一陣死寂詭異的氣氛。


    陳嬈垂著頭,淡淡道,“不可能是謠言麽?”


    三人沒有回答她。


    她抬頭看著常輝,大笑出來,可是她自己不知道,此時她的笑容有多麽詭異,“常大哥,你難道不是道聽途說的?”


    常輝被她莫名的眼神盯的後背涼,竟然微微的向後退了退。


    伍煬歎氣道,“至今扶風的消息都沒有傳來,常輝算是最早從扶風回來的人,他本身也是留府長史派去扶風打聽消息的。”


    常青沒有說話,淡淡的看著她,抬手放在她麵前,一滴液體滴落在他手上,他一愣,麵無表情的看著她,:“你哭了。”


    她大叫一聲,喝到,“我怎麽會哭!”


    一滴又一滴的液體垂落,她的眼睛越來越模糊,也覺得自己的眼睛越來越痛。


    伍煬看著他的反應,喃喃道:“莫非你說的親眷是陳府家屬?陳府上下幾百口人都死了,陳府也被一把火燒幹淨了啊……”


    陳嬈轉過頭,眼神空洞,雙眼通紅的看著前方。


    幾天來緊繃的弦突然一斷,陳嬈眼前一黑,意識越來越模糊的時候,她似乎感到有人抱起了突然軟倒在地的她,但是她什麽也看不到了,世界一片灰暗,隻有遠處的阿翁似乎在一片光亮中向她招手。


    阿翁,你說,等到西涼軍退,扶風太平,你就來找我。


    你看,你又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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