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丈高的城樓上,一抹白色的身影從樓上飄落。? ?陳嬈在遠處遠遠的看著,嘶吼一聲,“阿翁!”就朝那個方向跑去。可是她無論如何也跑不到那裏去。好像她越跑,陳嵩離她越遠。


    她紅著眼睛癱在地上痛哭了起來。


    她痛哭著看著那抹白色,想要伸手去抱住他,突然幾個麵目凶狠的漢子憑空出現,拿起手中的武器割下地上那人的頭顱。他們麵目貪婪,好像那人是無價的珍品,剩下的人競相爭奪,須臾間屍身不留,徒留地上一攤鮮紅的血跡。


    “不要!不要……不要……”陳嬈無助的紅著眼睛痛哭,可是沒有人理會,隻是了瘋似的爭奪。


    絕望如潮水般蔓延。


    “小兄弟?”略顯冷清的聲音傳到陳嬈的耳朵裏,陳嬈皺著眉頭睜開眼,眼前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卻是常青蹙眉看著他。


    她呆呆的摸了摸自己的臉上,盡是淚水。


    “你一直在哭。”


    陳嬈眼角紅,正呆愣間,心中猛然一陣劇痛,想起了夢中所見的景象。


    她在床上蜷縮著,埋頭半天才啞著嗓子沉聲問道,“我怎麽會在這裏。”


    常青淡淡回道,“你在酒樓昏倒後,官府派人來旁邊的房間拿你,說你是叛將陳嵩的同黨,伍先生不忍你落入官府手中,讓我悄悄把你帶到他的家裏。”


    陳嬈埋頭苦笑。果然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便是人心。蓋平估計也知道了陳嵩身死的消息,獨木難支,卻急著想拿了自己邀功了。


    “蓋平現在張榜告示,左將軍陳嵩謀反已經伏法,有亂黨潛入京兆伊,若有私自藏匿者,與亂黨同罪。”


    她笑著說,“哦……那為何你們不將我獻給蓋平領賞呢。 ◆與亂黨同罪啊……何必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冒那麽大的風險。”


    常青正色道,“左將軍不是亂黨,他是忠心護國的義士。梁冀在洛陽獨霸朝政,欺壓天子群臣,縱容手下以百姓之頭以充軍功。賣官鬻爵,搜刮富紳黎民,他才是亂臣奸黨。左將軍是替天行道,況且少時左將軍與我有救命之恩,又照拂過我,你既然是將軍的人,我就不能忘恩負義。”


    她沉默的打量他,此時伍煬推門而進,對著陳嬈一揖。


    “小兄弟到底何人?為何官府如此迫切的追拿你?這告示上的懸賞竟一時高過一時,離貼榜還不到一天,榜上的獎賞就換了五次啊。”


    她沙啞著嗓子看著伍先生,突然啞著嗓子說,“先生,我如今已是淺灘之魚蝦,束手待捕矣。我已無力逃亡,如今我想讓你將我交給官府,去領了這賞,你意下如何?”


    伍煬捋胡一笑,“我與小兄弟今日剛剛見麵,又無恩無怨,隻是萍水相逢,確實是有理由拿你去領賞的。”說完他緊緊盯著陳嬈。


    陳嬈心裏一涼,卻仍舊麵目不驚。淡淡問道,“又不知先生為何又要從酒樓救我呢?”


    伍煬大笑,“不必如此試探與我,我不會將你交給蓋平的。相比於那點世人眼中的厚賞,我更感興趣的是,蓋平如此心急的捉拿你,他感興趣的是什麽。”


    陳嬈靜靜的看著他,良久,眼神鎮定的盯著他,嘴角卻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諷,“大概我是說我有大將軍的兵符吧。”


    伍煬大驚,連常青都詫異的看著她。


    伍煬又是一揖,而後鄭重道:“不知小兄弟何人?”


    她垂下眼瞼,“陳嵩之女,陳氏阿嬈。”


    話落,一片沉寂。良久伍先生才訝道:“如此氣度,竟然是一女子……”


    常青默默的遠離了陳嬈幾步,靜靜的看著陳饒,眼中動容又猛然低頭。 ▼他手指動了動,驀地抱拳說道,“之前不知姑娘是女子,多有得罪。不知姑娘以後有何打算。”


    陳嬈沉默。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阿翁寵溺的看著她的模樣,生氣不讓她碰弓箭的模樣,悲傷的看著她說舍不得他嫁人的模樣。


    她似乎還看到了那晚陳府熊熊燃燒的大火,她的小姐姐流雲碧雪,偷偷教她挽弓的林教頭,還有她院門外的那條大黃狗,都在火焰裏掙紮著向她伸手。那火燒的如此猛烈,直直燒到了她的眼裏。


    靜默良久,空氣中隻剩下凝固的恨意,她雙眼紅的抬頭,一字一字,從牙齒裏,艱難的崩出幾個個字,“進洛陽。”


    四下皆驚。陳饒披頭散,雙眼赤紅的半趴在床上,猶如從地獄業火中爬出的妖女。


    良久伍煬才回過神,“女郎,洛陽現在如同水火之地,你現在完全可以擇一優沃之地,買房購仆,安度餘生啊……”


    陳嬈眼神淩厲,諷刺笑道,“我陳府上下幾百條無辜性命葬身火海,父親慘死屍骨不存,我如何能放下一切獨自逃生?阿翁將兵符交給我有他的用意。我身懷兵符,那我也就有這責任。拋去這些不說,我父為漢臣,我為大漢子民。為家為國,何必惜身!”


    常青驀地一握拳,“某願護衛女郎安全!富貴毋論,生死相隨!”說完單膝跪在床前,鄭重抱拳低頭。


    陳饒一愣,驚訝的看著眼前這個麵目平凡卻眉眼英氣的青年,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以這樣赤誠的心意,在這樣絕望的境地,要幫她,要護她。


    陳饒心下感動,她下床鄭重扶起常青,道一聲好,哽聲說,“今日之誼,嬈,沒齒難忘。”


    常青低頭看著眼前的裙裾,退了兩步。


    伍煬看著這個雙眼浮腫,麵目狼狽的姑娘,心下歎息。本來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從現在起,卻是一個人在亂世掙紮求生了。可是像他這般的人,亂世之間還少麽。


    沉思間,卻突然聽到有人敲門,伍煬上前打開門,是他家仆從,一進門便急道,“伍先生,不好了,街上有官兵奔家裏來了!”


    陳嬈大驚,掃了房內幾眼,問,“常輝呢?”


    伍煬臉色大變,“不好,定是常輝告密了!”


    常青疾步走到庭院,“女郎快走吧。我在此阻擾。”


    陳嬈並不動,隻看著伍煬,說,“昨天的貴客晚上就走了,這裏隻有伍先生臥病的侄女。”


    伍煬恍然大悟,點點頭。陳嬈轉身進了房間。房門剛關上,門外就傳來官兵的叫喊聲,“開門,官府查人!”


    伍煬上前開門,一群官兵衝了進來,其中一個官兵拿著一張畫像對他說,“伍先生叨擾,我們是來拿人的。”


    “哦?”伍煬看著那畫像捋胡皺眉,佯作歎道,“昨日我請他來我寒舍喝茶,倒是昨日就走了。”


    “走了?”那官兵疑惑反問,“不過我們還是要搜查,得罪了。”


    那官兵手一樣,數十個軍士湧進屋子,四處搜查。不多時,他們就破開了陳嬈所在房間的大門。


    伍煬手一顫,上前道,“不要驚擾了我侄女。”


    領頭的官兵進屋一看,一個披頭散目露驚懼的看不清麵容的女子慌亂的低下頭。他看了看畫像,又讓人四處檢查了屋子。


    並沒有人,那領頭的疑惑的看著伍煬,伍煬隻是無奈賠笑。他隻好道了聲歉,帶著下屬走了。


    陳嬈緩緩抬頭,看清的確是走了,才鬆了口氣,轉身跪在地上對伍煬行一大禮,“伍先生救命之恩,嬈銘記在心。可是如今嬈為魚肉,不能報答於先生。”


    伍煬扶起她,眼中豁達風流,“某不過舉手之勞,談不上大恩,女郎不必自憂。”說著伍煬又看著她大讚,“女郎不僅氣度不凡,還有急智,假以時日必有作為!”


    陳嬈苦笑,一介女子能有何作為。她並沒有在意伍煬的話,隻是說,“趁他們沒反應過來,我得趕快離開,此地不能久待。”


    陳嬈歎了口氣,說,“事不宜遲,我們快走吧。”


    伍煬斂目,沉思一會兒,抬頭看著他們說,“洛陽是虎踞龍盤的地方,不如我也和你們去見識見識。”


    陳嬈訝異,“先生又是為何要離開故居呢?”


    他一笑,歎口氣道,“我一向喜歡四處雲遊,最近突然想去洛陽看看了,不過順道而已。至於故居,我讓鄰居照看,等我歸來。”


    人都道,患難方能見真情,而亂世,把人心也給放大了。有人會因為利益出賣朋友,也有人不為名利所動,堅持要搭救,保護一個陌生人。這份情誼,實在難得。


    陳嬈突然能夠理解阿翁一直以來堅守的信念,那份赤子之心,是在令人感歎。


    她退了兩步,對著二人行一大禮方才起身歎道,“先生真名士,嬈得遇二位,實乃嬈之幸。”


    常青隻是扶起她,並不說話,伍煬歎道,“相逢即是有緣,女郎定會逢凶化吉。”


    陳饒點了點頭,隨著他們收拾了東西,又在伍煬的安排下尋了之前陳饒寄著的馬車和用品。幸好常輝並不知道陳饒是女子,故而張榜尋的也是一位少年。三人當即乘著馬車就離開了京兆尹。


    馬車一路疾行,陳饒掀開車簾一角,回頭看著離她越來越遠的城池,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濃厚的恨意,終於還是放下了簾子。


    走上的這條路,陳饒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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