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郊外多是大片的荒原,因著近年來西涼入京,梁冀手下軍士也大都驍勇蠻橫,幾年混戰,原有的村落也是頹圮破敗,成了荒村。 ?


    如果不是陳嬈的馬驚了,怕是也不會將他二人載到眼前的地方來。


    白骨蔽野,蛛網遍結。


    陳嬈看著眼前經過屠戮的荒村,心下一陣悲涼。裴紹卻仍舊是見怪不怪似的沒有多餘的表情。


    他驅馬上前,將馬停在一處村舍前,扶著陳嬈下了馬,“雨勢漸大,先生個火在此避一避吧。”


    陳嬈道聲好,借著他手上的力道便從馬上翻下了。她站在簷下看著眼前的破敗村舍,有一麵牆竟然都坍了一半,屋簷還算完好,勉強可以避雨。


    陳嬈進去四處找了些幹材木板,裴紹將馬拴好,也進來取出隨身的裹著油布的火折,生了火。


    寒冬裏的一場大雨雖然不如夏日傾盆,但是寒風夾雜,也凍的陳嬈手指冰冷。火一生好,陳嬈便伸手摩擦著,才現自己身上已經半濕了。


    想起坐在自己身後的裴紹,她悄悄抬頭,卻見他已經脫下了濕透的外袍,額頭上幾縷頭也淩亂垂下,還在滴著水。


    陳嬈打量著他一身狼狽的姿態,不由得嘴角便露出一絲微笑。


    裴紹正將一個架子搬到火堆邊,將自己濕透的外袍搭在架子上,聽到不遠處的陳嬈竟然笑出了聲,詫異的轉頭看著她。


    “你笑什麽?”


    陳嬈縮在火堆邊,隻看著裴紹忙活,仍舊笑意盈盈“從沒見過你這樣狼狽,沒想到裴家的世家子也會做這些雜活。”


    裴紹有些好笑,“你當世家之子,軍旅之人就是被人伺候的麽?當年攻打敵戎,孤軍深入,糧草用盡,還不是跟著將士們挖草根,捉田鼠?”


    “哦?”陳嬈心下吃驚,“你竟然還攻打過敵戎?敵戎之患,大概也是七八年前吧,你那時候就上戰場了?”


    裴紹將找來的稻草挑出幹燥的部分,鋪在陳嬈身邊,示意她坐下,自己坐到另一邊。? ?


    陳嬈一愣,心裏一暖,道聲謝也就席地坐下,卻聽裴紹繼續說,“裴家雖是大族,我父親不過也就是當年裴老爺的養子,我自然也沒有那些嫡出的世家子受人關懷,早也就上了戰場了……”說到這裏,他一頓,似乎想到了久遠的往事,歎了口氣,“若不是遇到左將軍,怕是也沒有如今的光景。”


    陳嬈沉默了半天,才輕聲道,“阿翁一向是惜才的。”


    “是啊。”裴紹一邊將大塊的木板折小,一說道,“我進了軍中,入左將軍麾下,同他一起西進,我率五千孤軍深入敵戎,擒了敵戎王族,立下軍功,才入京封官。”


    裴紹取下自己被烘幹的外袍遞給陳嬈,隻說,“把身上濕衣服換下吧,烘幹了再穿。”


    陳嬈訥訥接過,有些不好意思。手中的墨色金蟠的衣袍仿佛還帶著眼前男人身上的餘溫……


    裴紹見她怔愣,隻勾起嘴角笑道,“怎麽?不快點把衣服烤幹是覺得軍旅之人就不怕冷了麽?”


    陳嬈看了看周圍,四麵頹圮,荒草從生,並無可遮擋的地方,暗暗羞赧的咳一一聲,裴紹已經脫下自己的中衣搭在架子上。


    裴紹用眼神示意,“就在這後麵換吧。”


    裴紹身上隻餘**,陳嬈低頭不再看他,徑自到了簡陋的衣架後。脫下自己半濕的衣服,驀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暗自疑惑,這麽冷的天怎麽會覺得耳邊熱熱的。


    架子的另一邊,裴紹卻背對著她,盤腿坐在火堆前出神。雖然隻著**,頭還半滴著水,卻仍舊俊朗威儀。眉峰微蹙,火光在他沉默的眸中明明滅滅。雖然仍舊氣勢攝人,退去一身的墨色,卻比平日裏多了幾分溫柔。


    陳嬈在架子後麵也背對著他褪下中衣,抖了抖外袍上的水,開口打破沉默,“你那時候就是京中騎都尉了麽?”


    “你說回京後?”


    “恩。? ?”


    裴紹淡淡一笑,“回京後舉孝廉,被任為洛陽北都尉。得罪了當朝權貴,又被貶為樂安縣令。”


    陳嬈訝道,“你作為裴家人,仕途一路怎會如此曲折?”


    裴紹看著眼前的篝火,也不再歎氣,隻是笑笑道,“因為我父親是裴家的養子,你不懂的。”


    陳嬈也笑道,“我很好奇你怎麽的罪權貴的,七八年前先帝在時,還有比裴家更貴重的權貴?”


    裴紹嗤笑一聲,嘴角一抹嘲笑,“我在洛陽造大刀懸於衙門口,凡有犯禁者皆斬殺。裴碩寵愛的侄子裴曠犯禁被斬殺了。然後我就被貶出京城了。”


    “裴碩?豈不是你祖父?”


    裴紹漫不經心的說,“是啊。”


    陳嬈一陣無語,沒想到他得罪的竟然是自己賴以依靠的大宦官。七八年前先帝寵幸宦官,任其為禍,莫說犯禁,橫征暴斂,賣官鬻爵那都是常有的事,沒有人敢管。卻不料那時候的裴紹如此狂妄自傲,任性好俠。


    說話間,陳嬈已然換好衣服從衣架後麵出來,有些赧然的把自己的衣服架在架子上烘烤。裴紹抬頭,卻見陳嬈解下自己的及腰長,穿著自己所熟悉的墨色裳衣,麵容清麗,眉眼間是一種不曾在別的女子身上見到的貴氣。


    收起一貫戒備的戒備,裴紹竟然也在陳嬈身上看到了一絲女兒家的赧然和羞怯。


    他突然有一絲失神。


    陳嬈看了看屋外,已有幾分暗色。不由得擔心起今晚的打算了,若是雨還不停,洛陽城的城門一落,怕是今晚要在荒野露宿了。


    兩人聽著耳邊滴滴答答的雨滴聲,和篝火不時迸濺的火花,一時陷入了沉默。


    正在陳嬈打算露宿的時候,卻突然聽到雨幕聲中似有歌聲,陳嬈走到屋舍門口,卻聽得一陣熟悉清麗的調子。


    “蒼天如圓蓋,6地似棋局。


    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


    容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


    洛陽有隱居,悠然自蹇促。”


    陳嬈聽得聲音熟悉,卻一時也想不起來,隻是驚訝的看著裴紹,“這孤村竟然有人?”


    裴紹聽到歌聲也有幾分訝異,隨手就拿過陳嬈架在架子上的男裝披上,聽得那聲音越來越近。陳嬈也見著一個披著蓑衣,背著魚簍的人影仗藜從雨幕走來。


    裴紹穿好衣服也從屋舍裏走出,待那人走近,上前施禮道,“閣下有禮。”


    那人見著裴紹倒也驚訝,走到簷下還了一禮,抬頭看見裴紹身後的陳嬈,訝然道,“阿嬈姑娘?”


    裴紹挑眉,陳嬈也驚喜道,“伍先生!”


    此人正是月前告別的伍煬。


    陳嬈欣然上前,“客棧一別,月餘未見,不知伍先生何以出現在這荒野孤村?”


    伍煬摸了摸自己唇上那抹俊俏的胡子,欣然一笑,“我有個朋友正好在洛陽郊外隱居,此處離他所居不遠。本是去那河中釣些野味,卻不想一場大雨讓你我相遇於此。”


    陳嬈見著故人難免流露幾分欣然,裴紹瞥了她一眼,再一施禮道,“外間風大,先生裏間說話。”


    伍煬哈哈一笑,點頭忙道,“是,是,女郎莫要站在風口。”


    裴紹將伍煬迎進屋舍,伍煬竟也席地坐下,陳嬈跪坐,向伍煬介紹道,“這位是我的遠房表親,姓裴。”


    裴紹默默的看了一眼陳嬈,也不說話,伍煬拱手道聲有禮。


    陳嬈又看向裴紹,說道,“這位是我在京兆尹認識的,伍煬,曾對我有救命之恩。”


    裴紹訝道,“可是並州名士伍朋逸?”


    “哪裏,不過在野之人,荒原莽夫罷了。”


    裴紹心中一動,欣喜道,“久仰大名。聽聞當年伍先生身懷大才,卻掛印棄官,在下心中多有敬佩。”


    伍煬擺擺手,“年少輕狂罷了,朝中賣官鬻爵,互相勾結,這官不做也罷。那幾石俸祿倒不如我這魚簍裏的魚來的有趣。”


    “先生豁達。”


    兩人席地坐下,交談幾句,竟然有些許惺惺相惜之意。眼見著屋舍外越來越暗,雨也越來越小,伍煬提議道,“天色漸晚,洛陽隻怕已經落門宵禁了。這附近有座邙山,山中隱者是我故友,姓崔,我們都稱他崔先生,平日頗好結交,誌趣曠達,不如隨我前去,你們在那休息一晚,明日再回洛陽吧。”


    裴紹點頭,“那就叨擾閣下了。”


    “哈哈哈,此人熱情好客,不會叨擾。”


    三人一馬穿過山徑小路,行走在一片霧茫茫的天地中。流水潺潺,飛石屈雲。四周的地勢逐漸險峻,景色卻愈加幽美,在薄霧籠罩下顯得越仙氣。


    沒走多久,陳嬈便見著眼前一片修竹列翠。竹林中是個極為雅致的山莊。


    伍煬指著前麵的山莊,說道,“就是此處了。待我先行,還請稍後片刻。”


    裴紹牽著那匹黑色駿馬,身處薄霧中,身上的殺伐也退了幾分,心中自多了一份寧靜。


    陳嬈感歎道,看著大門敞開,一個童子出來掌了燈,“此處如此幽靜,果真有幾分世外桃園的味道,如此輕易便讓人忘卻俗世牽擾。”


    裴紹不語,隻見那童子提著一盞青竹燈籠,神色嬌憨,“崔先生讓我來請二位進寒舍一敘。”


    陳嬈輕笑,矮下身子,“寒舍?這山莊是你這孺子的還是崔先生的?”


    那童子一撇嘴,“當然是崔先生的,他就是這麽說的。崔先生在招待貴客,不好相迎,還說什麽要致歉?”


    裴紹笑笑,“所為陋室,談笑鴻儒,往來白丁,不知崔先生貴客何人?”


    那童子撓撓頭,“是琅琊來的什麽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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