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鏡儀怕袁承興不知道張寨除匪一節,趕緊做了一個手勢,張手拍了下頭頂,然後保持形狀手心向上托在身前。這是沒有帽子,借此比示做“船”,因為南方江湖中人多在青紅幫中,又有武士聚集之會為天地會,與人客氣一些總是好的。


    果然,對方也傳來了回應,這二人雖然是武士體魄,但衣著卻華貴絢麗,是上好的江浙絲綢,月光下散發著柔和輕微的光芒,見袁鏡儀做這動作,也都摘下了帽子托在手裏。


    然後三人看向袁承興,袁承興頂著潔白的小帽卻無動於衷。那二人對望一眼,又把帽子戴回去了。


    “深夜路遇,還是各走各的吧。”袁承興道。


    “就這一條路,是你們先走我們隨後,還是我們先走,你們隨後?”


    “那不還是同道?還是一起走吧,前邊遇著店就住下。”袁鏡儀準備上馬趕路。


    略矮一點的南方人道:“還是袁公子講道理。”


    袁鏡儀又笑了笑,道:“我這兄弟也姓袁。”


    袁承興有點不樂意,先自翻身上馬了。


    一路上劉鈞平便開始與袁鏡儀拉家常,他們並沒什麽惡意,他們是江浙的藥商、茶商、綢布商,隻是在周口沒設分店罷了。袁鏡儀知道他們會武術,就主動問起來。沒有告知姓名的那位道:“練武之人其實用不著說是練什麽的,練武嘛,為的還是用武,用武還分什麽這家那家。況且是練武之人,得讓人一看就像個練武之人,起碼你得有那個感覺嘛!就說自己,等著七十歲了在路邊上跟人說,我年輕的時候武功多麽多麽了得,我是張不開這個嘴。所以練武嘛,就得練,你練了,自然就有那個樣子了,行不行,還不是一伸手的事兒?”


    袁鏡儀真誠地道:“受教受教。”


    袁承興卻不像穆民的修養那般好,有點輕浮地道:“不見得吧?”


    “是,也有另外一種情況,也許看起來斯斯文文,一動手才知道確實厲害,也有這種情況,無非是多費一些力氣。”


    袁鏡儀接話道:“先生怎麽稱呼?”


    劉鈞平道:“公麟大哥,呂公麟。”


    袁鏡儀道:“謝過公麟大哥,聽公麟大哥一席話,確實頗有感慨。”


    “是不是不像咱們年輕人說的話?年輕人嘛,火力旺,總是願意伸伸手,那也不是壞事兒。”


    “聽公麟大哥這意思,大哥年歲也不小了,但看這體魄,那得二十年如一日的練吧?”


    袁承興插了一句,“公麟老兄現在巔峰狀態嗎?”


    呂公麟沒有搭腔。劉鈞平跟上話道:“還好吧,至少看起來跟三十年前差不太多。”


    袁鏡儀算了算,感覺不太對勁,這倆人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三十年前差不多”,就算他三十開外,那也得一下生就渾身腱子肉了,這不是瞎說麽!想想覺得好笑。


    這倆人一本正經的吹牛皮,袁承興再守教義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但隻是笑,沒有說話。


    劉鈞平道:“這位兄弟看來沒有門戶之見,笑得如此開懷。”


    袁承興道:“什麽道都不離世間,不入門戶又怎麽了解門戶?自然不會有門戶之見。”


    “太好了,那我就直言請教了,什麽叫‘起手橫拳勢難招’?是固定的一式,還是怎麽個會意?”


    “這是心意拳四把拳第一把拳勢。”


    “哦,那就是不管能不能招,隻要是這一把拳,就用這個訣?”


    “此言差矣,隻要這個拳對了,這個訣就對應上了,沒有不能之理。”


    “哦,那換過來講,如果有個拳勢,也很難招,那可以套用這一句嗎?”


    “不可。此處專指‘橫’拳。”袁承興似乎是方才聽到或者看出了孫青銅的戒心,此時有點不太高興罷,可能是跟漢族武師接觸久了,談起武術便沒了言行的約束。“誒?先生是有什麽見教麽?不防一試!”


    “稍後再說,稍後再說。”


    “現在就說好了。”


    “稍後再說。”


    袁鏡儀感覺事情不太對勁,趕忙過來打岔,問公麟大哥怎麽保持的狀態,三十年前就這樣,那怎麽也得再有個五、六年的底子,就算十歲開始練,如今也得小五十了,還是叫叔吧。呂公麟道:“江湖之中,都是兄弟。這個也沒啥,就是感覺自己是個練武之人,就得有個練武之人的樣子。身邊有許多的成名人物,當初也是一起出來的,但看到他們那個樣子,我都感覺臉紅,根本就不像個練武之人。所以我必須堅持下來,至少人家問起來,多少年前誰誰誰,得有個樣子給人看看。”


    袁承興說話了,“聽這意思,老兄幾十年前就是個人物了?發逆殺入杭州城的時候,不知道老兄在哪裏呢?”


    從袁承興身上,袁鏡儀確實看到了張鋌芳那種火氣,他嚴行禮拜,也許是想借助虔誠之力壓製火氣吧。回想他練的多是迅捷狠毒的手法,也難怪孫青銅不讓自己跟他動手。這話問的有點過分了,駐守杭州的綠營兵難得的打出了祖輩的戰鬥力,最後一戰,扭轉了世間對綠營頹廢無能的評論。杭州的富庶不在祁太之下,所以發逆才下了血本破城。破城之後,民眾也奮起抵抗,引得發逆實施了連日的屠城,杭州城血流成河。所以雖然發逆在江蘇建都,但是浙江民眾對他們是恨之入骨,而且仇恨之中總是充滿悲痛。


    呂公麟並不理會。過了一會,劉鈞平才說:“我的幾個師叔,先後跟隨羅遵殿、蕭翰慶等幾位大人殉城了,我恩師韓國炳與參將吳修考奉胡林翼大人之命領兵救援,當時杭州已經淪陷,將士血戰衝殺,戰之力竭,全軍覆沒,無一退縮。我恩師屍骨失蹤……”


    呂公麟勸止道:‘趕路吧!”


    袁承興也隨之沉默了一會。


    走出十餘裏沒遇著客店,眾人下馬調整肚帶,不知為何,袁承興突然跟劉鈞平碰在了一起,二人爭執了兩句,卻孩子般又往一起撞。袁承興耍了個鬼,一撞一閃劉鈞平滑了一步,袁承興又猛然回撞,結果是劉鈞平也出去了,他也跟著出去了。


    袁鏡儀始終感覺這二人不是壞人,趕緊上前勸架,沒想到那呂公麟動作更快,兩步跑過來,一手帶住袁鏡儀的胳膊猛然往後一甩,同時一個“流星趕月”,壓下身子單腿一蹦,呈現出一個左腿後蹬,左拳探打的姿態,一拳竟然打中了袁承興的腦門,隨著“嘭”的一聲,手拳腳一縮到了袁承興近前,呈現出一兩肘合膝的狀態;一瞬間落下左步,抱頭搖身往前一擠,左手上衝鑽帶,自下而上破開了袁承興的招架,而低縮的身姿猛然一送,右手拳很隱蔽地搗了出去,擰身放膀,一拳掏上了袁承興的腹部。


    這一連串來的太快,袁承興還沒從跟劉鈞平的碰撞中走出去,就連著受了呂公麟兩拳。


    先看袁承興腦袋一震,而後被衝了一步趔趄,似沒反應過來,身軀又猛然一震,看來受力不輕。袁鏡儀剛要上前勸阻,呂公麟卻好似身後長了眼睛,一回頭的同時,左腿已經踹了出了,原本看著踹不著的距離,卻一下子給縮短了,“咚”一腳正踹在袁鏡儀的肚子上。


    袁鏡儀倒踩一步支撐住了,呂公麟也倒縱一步收了拳勢,空留下袁鏡儀抱頭蹲身立在當場。


    這一腿踹得不輕,要不是本能的一沉氣息,恐怕就蹲在這了。看一眼袁承興,好似被定在了當場,竟然沒有反抗。呂公麟很不高興地瞪了兩眼,對劉鈞平道:“走了!”


    上了馬後,又嗬斥一聲:“袁鏡儀!你真不認得我了!?”隨後撥馬而去。


    袁鏡儀還真的感覺這人似曾相識,但如何也想不起來。


    “這一拳什麽名堂?”


    “潛龍出水勢難招!”


    倆人走後,袁承興也翻身上馬,袁鏡儀怕他追趕,勸慰道:“咱們且讓他們先走,以防有詐。”


    袁承興道:“到了殺虎口再與他計較。”又問,“你認得他?”


    袁鏡儀便講出了前些日子張寨的變故。袁承興聽到沉思幾許,道:“不像,不至於,小心提防便好。不過這老小子出拳夠快夠重。”


    從方才一腿來看,呂公麟確實是實戰搏殺的高手。要不是他留情,這邊人已經死了。袁鏡儀怕袁承興不悅,他不繼續說,也就沒繼續問感覺如何。袁鏡儀跟官場並不熟悉,所以劉鈞平提及的幾個人,他也僅知道已故的湖北巡撫、團練大臣胡林翼,也就沒什麽頭緒可循了。


    一路伴著微風蟲鳴,看著滿天繁星,袁鏡儀感到了一種心靈的升華。但他知道,不能過於感動,腳下的路布滿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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