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出關的途徑自古有二,即東西兩口,一為河北張家口,再就是山西殺虎口。殺虎口原名殺胡口,可見其地位的要害性。若說雁門關為中原門戶,殺虎口則又為雁門咽喉。後來各族關係緩和,又被開辟為雙方貿易的市場。晉中人“耕種之外,鹹善謀生,跋涉千裏,率以為常”,“貿易於燕南塞北者亦居其半”,清朝康乾三代,出兵平定西北叛亂時,殺虎口都是供應糧草的後勤基地,也正是這個時候,山西皇商因為運糧有功得了關照鹽引,才真正興旺起來。就連口外第一字號大盛魁都是由此起家的。


    戰爭結束後,自然就成了晉幫進入西北地區的門戶,也是歇腳周轉之所,所以商業也十分繁榮。特別是販賣牲口的商幫,還有一些擅於調養的牙紀,多會在此圈養牲口。


    這條通往草原的道路,經過牲口角質蹄子踩踏了百年之久,已經變得堅實平整,石板一般。順著這路往北隻出百裏,便到了歸化綏遠,當有羊群經過的時候,小群上千,大群萬計,依著大小群編製成“房”,小群間隔二裏地,大群間隔二十裏,真是鋪天蓋地,頭羊出去好些時候都等不見隊尾。這也養活了一大批廉價換取羸羊的小販,逐漸形成了沿途的村落,酒坊、油坊、氈場也都逐漸增多起來,算起來都是靠著道路吃飯的。


    過了黃花梁就是滿是沙蒿的荒涼郊野,荒地的另一邊就是歸化、包克圖、烏蘭察布了。


    但這百裏的道路卻並不好走,不但四下空曠,天氣惡劣,還有狼群與盜匪盤繞出沒。雖然朝廷置有巡司步騎千名,但主要是保護稅關、客店的,馬匪有得是辦法成事。為了買賣順利,匪幫也避開驛站設有黑店或者插有眼線。如果匪幫得到鏢局大量運現的消息,哪怕是“沒奈何”的千斤錠也有辦法撬走。


    往口外最好的休整之地又是殺虎關城,一些知名牙紀外聘辦事的時候,也都會雇傭鏢戶保護,這裏又屯聚著不少散落鏢戶,出於利益,人物關係也都複雜多變。對於那些見利忘義的匪徒,調虎離山確實比正麵交涉要穩妥得多。


    殺虎口兩側高山對峙,古道就在陡坡峭壁之間,是天然形成的狹長走廊,關城卡在古道之上,是南北排布的一套“目”字型唇齒連環堡,北邊是殺虎堡,南邊是平集堡,兩堡之間是最為繁華的中關。


    早在半個月前,揚鏢立擂的風聲就已刮出口外,進入荒漠,此時城關裏已經匯聚了不少好漢,特別是綠林之中的文武能人。這點從客店的賬目上就能查看出來。他們自然也不是為了爭奪鏢賞而來,趁機摸清各家鏢局的底細才是正事。


    此處過往客人,有不少常走塞外的穆民,他們繼承了祖輩馴養駱駝與行走沙漠的天賦,與他們交往,袁鏡儀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由於環境殘酷,當地商幫也有極有誠信,客店裏、集市上淳樸而又別有風情的姑娘,或是豪放或是羞怯,都是那麽真實,這些漠北的溫暖,讓袁鏡儀倍感舒心。


    隻是李太和與馮家兄弟老早就等在中關了,袁鏡儀一到,第二日就可以亮匾開擂。虎口擂的目的不是震懾匪眾,而是形成影響,引著口外的匪徒入關觀擂,所謂引蛇出洞,所以一定要打得漂亮。


    殺虎堡自身設有一處教場,供守備兵卒日常操練,擂台又當著戶部衙門,不費勁就得到了官方的保護。擂台具體設在中關大馬市的馬王廟邊上,借用了一處圈馬的大石圈,往中間填了些磚木,撐起了個六尺高的台子,北向搭了圈帳子把後台遮擋嚴實了,正南立了個木牌坊。雖然簡單了點,但彩旗飄揚的卻也威風喜慶。


    老早就有人等在擂台邊上轉悠了,鞭炮一響便引來了許多人馬。馮老三揭開蒙匾紅緞,顯出“虎口第一擂”幾個大字。兩下錦旗展開,是“廣盛昌隆,陸合同興”兩幅大字。


    這時就有人喊了:“你不是好幾年的撓羊王嗎?怎麽你們家開鏢局了?”


    馮老三就說了:“各位鄉親,各位兄弟,在下正是忻州馮老三,因撓了幾次頭羊,蒙鄉親抬愛,得了這名聲。但此時可不是我馮老三立擂撓羊,卻是來了一位大人物。”


    說完馮老三轉悠起圈來,底下就開始起哄,有嗓門大的喊:“先墊墊場走兩趟吧!爺們兒都看過帖子了,是中州的一個小輩。”


    “好!等他一會上來了,你自己跟他說,今兒我先亮亮頭羊。這可不是尋常的肥羊,卻是一套羊架子!”馮老三一招手,後邊抬上一張桌子,桌子上蒙著一塊紅布,如同蓋頭一般遮蓋住一個兩頭翹起的東西。


    “我說三哥,這不會是個大元寶吧?”


    “這可比元寶還金貴。”


    “是嗎?三哥,給掀開把一眼呀?”


    “那就得有請在場哪位好漢了,誰有興趣上來走一趟,揭了這彩頭?”馮老三笑帶三分威地掃視著場子。


    “誒,三哥,你這不成心讓我們著急嗎?我們敢上去,你就不敢立擂了,哈哈!”


    馮老三見沒人上來,踩著圓場子走了一圈,道:“各位兄弟,老三這次是來幫場子的,有賞麵子的,您也可以上來走一趟,我馮老三拳架難看,實在不成我再來。”


    “誒!老三,先別吆喝了我走一趟踩踩場子!”


    說話的是馮老大,這哥三個年歲差別並不大,但大的兩個卻都非常疼這個弟弟,很多時候是老三說了算。老大常年走歸化,買賣大黃、澤瀉、麥冬等常備藥材,自己也經常到太行山采藥,後來遇著修煉的老道學過一些拳腳,因為小年紀時常打架,腿腳利落,又能斷碑開石,人稱鐵蹄馬,也有叫他馮鐵腿的,實際也非常擅長摔跤中的各類腿法。年長時收斂了鋒芒,已經是閃挪奔躍,一腿製敵的風格了。


    他學的實際是大小架孫臏拳,與通臂拳有些相像,許多蹲縮偷打、起縱劈鑽之類的動作,也是拳中鑽腿,閃轉詭詐,不過他也就是個外形,內裏用功不及通臂。馮鐵腿尤擅連環尥蹶腿,與心意雞腿相仿,也是步中帶腿,隻是身法騰而不騰,獨具妙處。他二弟就突出了拳法與連環彈踢,擅於投機取穴,人稱通臂猿。雖說打法取巧,但是一旦察覺到戰機,必然凶殘殺入,一氣拿下,尤擅突圍打法,因而又有諢號馮潑猴。


    馮老大剛一紮架子,後邊他二弟就喊話了:“還是咱倆對練一套吧,給大家助助興!”


    “好!”二人抖手甩袖,蹣跚上步,三躥兩跳就打在了一起。


    孫臏拳講究三出而一主,三節胳膊二節腿,兩臂一腿並發勁,耍起來躥蹦跌跛,虛實迷惑。馮老大用得是穩當架子,踢碰蹬踹、踩掛跪截,以功力見長;馮老二長袖藏手,蹣跚步拔跟掀腳左晃右移,封捅劈砸如猿臂,五指扣拳是象鼻。


    袁鏡儀與孫青銅在後台坐著,聽著步子落地的聲音,也大概明白了,這一路拳有不少提腿連踢的技術,起腳聽著在這頭,騰騰兩下就到了那頭。刁急脆快,難料難防。


    但剛接了半段,就聽台下有人喊話:“行了!你們兩個也不用演了,既然都舍不得使勁,就不如練不使勁就能打人的。”


    台下一陣喧嘩,有人上來與三馮說道起來,馮老三又重複了過五關斬六將的規矩,給人登名入冊了。吆喝了兩聲沒人登台,馮老二就親自上手了。


    觀眾們滿懷期待地注視著擂台,可惜隻是一個照麵,見著馮老二上手一揮,下手一掠,隨著後腿上步,將身一貼,換做了下手一揮,上手一掠,輕描淡寫,那人竟一個屁墩翻倒在地,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捂著心口,縮著小腹,招呼都沒打,打著滾兒翻下了擂台。靠著旗杆歇息了一陣,才夾著兩腿鑽進了人堆。


    如此零零星星地又上來三、五個人,有的被馮老二抽軟蛋了,有的被馮老三扛起來磕在地板上了,最絕的是馮老大,把人踹得自己就跳下去了。


    通常立擂台,怎麽也得照著七天開,但三兄弟自己都省著力氣,留著去了雁門擂使。李太和是護院教師不走遠鏢,雖然名聲在外,但綠林中見過他的並不多,所以都不知道壓陣的那位就是他,也就沒有上來請教的。過午的時候,就不怎麽有人上台了,有不少人開始商議著趕往雁門擂趕。


    但袁鏡儀也留意到,人堆裏還是藏著不少能人,或許是感覺馮家三兄弟好對付吧,也想著先撓走獎勵再說。袁鏡儀與孫青銅商議,此次立擂不為揚名也不圖交友,台下魚龍混雜,但凡是特地而來,自然都能跟著去雁門擂台。不如就早早撤了,但要玩出點精彩來,給遲來的留下一些念想。


    孫青銅就招呼馮老三,應了群眾的請求,把寶貝都亮出來吧。在群眾的嘈雜聲中,一連上來了五個盤子,堆了滿滿一桌子。馮老三就吆喝開了,道不分輕重,就在今天,得了頭名隨手抓走兩樣,但隻此一天,餘下的就要帶著去雁門擂了,想要的趕緊。


    這便宜也太好占了,隻是再不動手就真沒了,四下裏一陣騷動,好幾撥人都搶著登台。東南角台根上先有一個光頭壯年一攀一縱上了擂台,還不待報名,台下“嗖”就躍上來一位精幹的漢子。他倆剛站穩當,台下又擁過來幾位。


    馮老三胳膊一攔道:“二位、二位,莫著急,先報下字號——”


    那二人仇家似的對望著,光頭先道:“一莽夫!”那漢子又道:“一野漢!”說著就一起動手朝著馮老三上。


    馮老三趕緊閃避,“咂?要動搶啊?你們哥倆先得分個高低!”


    光頭看那位沒有退讓的意思,眯縫著眼睛道:“按規矩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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