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殲174師讓二野第11軍的指戰員們長出了一口惡氣,長途奔襲的兩個營出色的完成了這次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受到了第11軍軍長曾紹山的通令表揚。為此,2營和3營榮立集體二等功,每營各30多名戰士榮立個人二等功,其他所有戰士榮立三等功。楊北萬率領的1連,除了指導員外沒有一個共產黨員,但是在關鍵時刻卻敢於和敵人拚刺刀,殲滅戰中1連全連犧牲四分之三,打退敵人八次進攻,並且殲敵1000餘人。他本人身負多處輕傷仍然堅持指揮戰鬥,終於堅守到援軍到來。經團部研究,楊北萬的事跡經團部再次上報旅部和師部,並最終報經曾軍長和鮑政委,批準了楊北萬榮立一等功。在慶功會上,高道錦旅長給一眾指戰員們戴上了軍功章,輪到老解放時,還給了他重重的一拳。這讓老解放猛地想起了10年前黃河岸邊的那一幕,那個剛毅的麻子團長高譽,也曾經給自己掛上一枚藍色的軍功章,還打過自己一記耳光。麵前這個高道錦和高譽相比更像是一個憨厚的教書先生,瘦削的臉頰上總是掛著讚許和鼓勵的笑容。戰士們得到了軍首長的表揚,都非常的高興,再也不用看著別人的臉色了。2營和3營稍經修整,立刻參加了對敵96軍殘部的攻擊戰鬥,他們在老解放和陳作斌兩員悍將的率領下,真如一記重拳般打在敵人的右翼,2營什麽任務不好打就爭取什麽任務,成了啃骨頭專業戶,而且攻無不克。各連的請戰書上都寫滿了戰士們歪歪扭扭的名字,他們衝鋒的時候把軍功章全部別在胸前,跑起來乒乓亂碰,很讓敵軍感到膽寒,也讓兄弟部隊們感到驚訝。團部對這兩個營的兵員補充和裝備補給做了優先考慮,因此部隊人員的消耗雖然不小,反而越打越壯,各連隊的編製都超過了滿員。老解放和王浩還給團部交了一個申請,專要那些戰鬥經驗豐富的俘虜兵補充兵員,這些萎靡不振的國民黨老兵一俟來到2營,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頭猛虎反咬向國軍陣地。很快,隨著2營軍功的不斷累計,戰士們別在胸前的獎章越來越多,2營被兄弟部隊們起了個外號:鐵牌兒營。


    阿鳳在宣傳材料上看到不少老解放和2營的戰報,心裏十分高興。看來老解放已經在革命隊伍裏站穩了腳跟,而且越打越好,憑的是硬邦邦的軍功。她幾次想趁著部隊修整前去2營探望,可都因為各種瑣事不能成行,陳濤師長最近來找她的頻率大幅增加,各種媒人也絡繹不絕,阿鳳自己心知肚明早晚跑不掉陳濤的追擊,對於這個英雄的師長,除了自己不太喜歡他那幅倔了吧唧的樣子,還真挑不出什麽毛病。除了長得不好看,個子不高之外,這幾乎是個完美的男人,沉著老練,待人謙和,威風八麵,敢作敢當,阿鳳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出了問題。她多次在心裏強迫自己去喜歡他,可是到了見麵的時候就仍然放不下那份莫名其妙的矜持,連句好聽的話說出來都別扭。陳濤對此也有察覺,卻並不著急,也不捅破,隻是一如既往地關心她。在他看來這是瓜熟蒂落的事情,強扭下來的不甜,等革命勝利了再來個集中突破就應該問題不大了。他也聽說了一些老解放與這個女人的傳說,也隻是一笑置之,並不在意。老解放帶著鐵牌營一路猛打,從浙皖打向湘贛,摧城拔寨,越打越起勁兒。他不象以前那樣想家了,現家鄉已經完全解放,板子村如果知道有個老屌是解放軍的營級軍官,幹得是革命工作,老婆孩子肯定吃不了虧。自己打出的軍功越大,那將來的日子就越好過。阿鳳的事情他也不再惦記那麽多了,該忘的就要忘掉,而且按照軍銜人家還算是自己的上級那。再說看來她嫁給陳師長是早晚的事,那不挺好麽?她當了師長夫人,說不定還能給自己說點好話,早點升個團長啥的,而且也有可能提前入黨呢。


    9月份,部隊隨第11軍從上饒向湘西開拔,參加大西南會戰。老解放對這片土地並不陌生,自己曾在這片土地上灑過鮮血,殺過日寇,也在湘西有過一段神仙般的日子。在湘西黃家衝,自己那些戰死的兄弟們留下了多少孤兒寡母?她們如今在怎樣地生活?路過常德時,老解放特意叫上王浩和陳作斌,帶著幾個士兵去重遊故地。那滿目的瘡痍仍然曆曆在目,就像一個征戰多年的老兵,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東門那段炸成矮牆的城垣上反日標語和反共標語你深我淺地疊寫在一處,密密麻麻的彈痕分不清是日軍還是解放軍的,牆下隨便抓起一把土就可以翻出幾顆彈頭。多年前抵抗日軍的戰壕變成了抵擋解放軍的鋼筋混凝土工事,已經被炸的麵目全非。城中的百姓眼神木訥地看著這幾個軍人,大多是收起煙鍋遠遠的避開。國民政府在城中樹立起的常德抗戰紀念碑紅漆尚新,卻已經長滿雜草。秋風襲來,涼意甚濃,老解放在常德抗日紀念碑前久久不願離去,把買來的兩壇好酒全部灑在台階上,濃烈的酒香讓他想起了王強,那個曾和自己生死患難、大義赴死的國軍營長;他想起了陳偉、想起了亞強、大薛、江濤、趙科鋒,還有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朱銅頭,想起了黃老倌子和他的老兵們,還想起了那個到死才讓自己戀戀不舍的顧磊。他的眼淚再也收拾不住,微微的哽咽終於化作大哭,哭得黑天昏地,一度幾乎暈死過去,讓王浩和陳作斌也不由得動容落淚。老解放撫摸著碑上深凹的銘文,就像撫摸自己當年的戰士們,虎賁8000壯士早已灰飛煙滅,餘程萬軍長如今也不知所終,一隻鐵軍已經化作泥土滲入了這座戰火不斷的古城。可如今,他們的魂靈還沒有安息,新的炮火又把它們炸的煙消雲散了。幾人在紀念碑前敬上軍禮,點上香煙,直到黃昏降至,才拖起眼睛紅腫的老解放離去。大街上燈光昏暗,人丁稀落,再沒有當年的繁華熱鬧,曾經強悍的常德人似乎已經變得沉默,大多佝僂著彎曲的腰杆,隻把陰沉的目光看著地上,背著各式竹筐默默躑躅。


    嶽陽城裏,老解放帶著楊北萬和魏小寶,徑直去巡那兩個青樓女子阿琪和阿香,他想履行多年前的承諾,帶著自己的兄弟來看他們。可走了幾條街就是找不到那間掛著燈籠的香樓,找到幾個本地鄰居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她們早已經在抗戰勝利後被憤怒的市民們拖出來當街打死了。她們死的時候赤身**,血流滿麵,一言不發。抗戰剛勝利時,政府對地方漢奸的處罰及其嚴厲,被這樣聚眾打死的親日妓女、漢奸和偽警不計其數,也根本沒人去追究,那一排窯子現如今早已經是新政府的區治安委員會了。


    “就這麽死了……”


    老解放心中喃喃地問道,這個世界為什麽沒給她們留一條出路呢?


    部隊的作戰命令一個接一個,那國民黨部隊真的是沒啥幹勁兒了,已經徹底變成了一群烏合之眾。老解放帶著自己的部隊縱橫千裏,勇往直前,鐵牌兒營的名氣也越打越響,成了第11軍的尖刀部隊,哪裏有硬仗就往哪裏衝。打完了國民黨又開始在湘西剿匪,幾個月都剿不幹淨的一夥山匪,老解放出馬半個月就兵不血刃地搞定。那土匪頭目聽說是當年威風八麵的“驢連長”來了,小腿肚子立刻就開始發抖,二話不說就繳械投降。那老解放在湘西的名氣傳到了黃家衝,鄉親們托人捎來話——歡迎老連長回來。老解放找了個閑日子,帶著隊伍進了黃家衝。他拜祭了那些死在抗日戰場上的烈士們,去看了弟兄們的女人和孩子們,地方群工部門非常重視這個英雄輩出村子的婚姻工作,讓遺孀們大多找了新的婆家。麻子妹和小賈妹子見了他就埋頭大哭,老解放心裏覺得對不住她們,卻也沒有什麽安慰的話,也隻能默默地哭。孩子們都長大了,各自都長得象他們的爹,老解放抱了這個抱那個,一邊親一邊笑著。他讓戰士們給黃家衝修了一座大墳,上麵寫著黃老倌子和麻子團長高譽等一眾抗日烈士的名字,竟有二百人之多!


    饒是戰況不像大戰時般激烈,2營也傷亡不小。在小半年的時間裏,戰士們換了又換,老兵的比例越來越少。三個連長都曾經負過重傷,楊飛的一隻眼被打飛了,楊北萬的一條腿被打瘸了,魏小寶被摘掉了三根肋骨和半個肺葉,但是他們都活了下來,這就讓老解放非常的欣慰了。鐵牌兒營戰功累累,名震第三兵團,終於打成了鐵牌兒團。在當上團長的那一天,老解放和幾個營長喝得爛醉如泥,興奮得兩個晚上都沒睡著。第二天,老解放在王浩的幫助下寫完了一個入黨申請書,由王浩轉交給師長和政委,經過組織討論研究,劉政委專門找他談話,說了一晚上道理,最後總結:組織上再考慮,還是等全國解放再說吧……


    1949年10月1日,正在湘西剿匪的2團戰士們得到了軍區的通知,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宣布新中國成立了。老解放和很多戰士們一樣,在那個消息傳來的瞬間淚如雨下,天下終於要太平了……


    1950年2月,中原大地,雪還在下著,黃河已經凍得在河道裏擠起一座座冰棱,大風揚起的黃土和幹雪沫子攪在一處,把原本幹幹淨淨的雪原變成了烏七八糟的黃土高原顏色。這兩年打仗留下的很多東西至今仍沒有清理完畢,到處是破爛的汽車零件和輪子,一些老百姓慢慢吞吞地找著任何可以找到的戰利品。死人的白骨和牲口的屍骨也都散落在這大平原上,一群瘦骨嶙峋的烏鴉紮著堆兒,執著地在這些骨頭上叼啄著,希望還能夠找一些肉絲。


    三匹快馬在風雪中疾馳而過,馬蹄揚起的雪隨風飄散,在他們身後拖出一道長煙。先頭一匹馬上胯著一個魁梧的軍人,厚實的棉衣讓他顯得更加強壯,黃色的棉帽子和衣服正麵已經變成了白色,胡子上也結滿了冰霜。他猛地勒停了戰馬,戰馬發出的嘶叫聲驚飛了那些烏鴉,他對著旁邊幾個低頭找東西的老百姓喊道:


    “老鄉,河西板子村在哪個方向來著?這大雪快讓俺迷路了!”


    他就是那個離家13年的板子村農民,曾經的國民黨軍人老屌,如今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南軍區團級複員幹部老解放。在西南軍區的第11軍戰鬥任務全部結束之後,他多次向組織提交申請,並謝絕了部隊的挽留,獲準複員回家。他帶著楊北萬和一個通訊員,從隴海線取道鄭州,在當地部隊戰友的幫助下拿到了這幾匹戰馬,隻在鄭州歇了一宿,就風塵仆仆地奔著板子村來了。


    順著鄉親們指的方向,老解放快馬加鞭向前飛奔。傍晚時分,他遠遠地望見了板子村前麵的那幾顆大樹,以及那已經要坍塌的土廟。,淩亂的狗叫聲從村子裏傳出來,已經可以看見一些燈火了。村口一個人也沒有,他放慢馬步,從馬上輕輕跳下來,他的心頭砰砰亂跳著,從村子裏的大路上慢慢地牽馬往裏走,各家各戶的院牆上刷著不少的革命標語,他認出了幾戶鄉親的門臉兒,順著記憶往自己家裏走去,一個人影從街角拐了過來,像是個孩子,手裏拎著一盞油燈,正急急忙忙往這邊趕。看見他們幾個,這人怔了一下,忙打招呼到:


    “幾位同誌哪裏去?這麽大的風雪?莫不是來村子裏落個腳?有沒有和村支書打個招呼?”


    這竟是個大後生子的聲音,老解放張著嘴仔細看了半天,嘴裏諾諾的說:


    “你……是鱉怪麽?你還認得俺麽?”


    那人驚得也愣住了,盯著老解放仔細看了半天,又搖了搖頭。老解放忙把軍帽摘了下來,再擼去一臉的冰雪,那人的眼睛猛地亮了。


    “老屌!哎呀屌啊,怎麽會是你個球啊?你咋的?你咋的成了大將軍啦?鄉親麽那!大夥都出來瞧哎……咱們那丟了十幾年的老屌回來了……”


    老屌緊緊抱著鱉怪矮小的身材,心想這家夥的嗓子還是那麽好,這一嗓子全村就知道了。他看見各家各戶的燈紛紛亮了起來。人像是從地裏冒出來得一樣,眨眼間就擠滿了這條並不寬敞的街道。他認出了胡子拉碴的二子他爹,認出了胡子花白的謝家族長,也認出了一個個與自己童年廝守的玩伴們。原本瘦弱的二子已經長成了一個彪形大漢,見了他就是一個無產階級式的擁抱,差點把老解放壓得叉了氣。眾人看見那個憨了吧唧的老屌小兒已經變成了威風凜凜的解放軍軍官,看來官還不小,屁股後麵還跟著兩個牽馬的,不由得立刻肅然起敬。老屌的爹原本就是村子裏的人頭,不管是打架還是張羅親事喪事都很有號召力,他的娃看來也不是個吃素的,眼瞧著還比他爹強那。老解放被鄉親們抓摸的渾身火熱,憋出一身熱汗,一個大小子從人群縫裏鑽將出來,瞪著一對小眼睛望著自己腰上的手槍,鱉怪大聲叫道:


    “你個傻有根兒,咋了隻管看槍不懂看人,這是你爹!”


    “有根兒?”


    老解放忙貓下腰去,扶著孩子的雙臂仔細端詳,那個如同自己模子一般的嘴唇和鼻子,看上去是如此的親切。孩子被他嚇了一跳,拚命掙脫出他的雙手,向著人群外鑽去,老解放忙站起身來,看著孩子跑向一個村姑去了。火光裏,那個長著黝黑的臉和漆亮的眼的村姑,正是自己夢裏千百回親過的女人。女人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披散著頭發,向這個從天而降的男人瞪著小眼睛,不知所措。身邊的兩個孩子緊抓著她的雙手,將身子藏在了母親的身後,隻露出眼睛看著這邊。


    老解放強按著心中的激動,慢慢走過去,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女人,發現她的眼角已經皺紋密布,頭發也已經變得稀落和幹枯,兩個深陷的眼窩裏發著褐色的光,原本豐滿的腰身已經變得瘦小和佝僂。看著看著他的眼淚就串串滑落,在地上摔成了細碎的冰。他一把死死地將翠兒抱在懷裏,他感覺到了女人那劇烈跳動的心和那一對依然堅挺的**。這一刻,老解放長出一口氣,大聲喊道:


    “俺的翠兒啊,讓你受苦了呦……”


    女人緩緩地抬起頭,流著淚開始用手撫摸男人的頭,她粗糙的手滑過男人頭上的每一處傷痕,滑過她每一處陌生的記憶,終於,她的眼淚如同瀑布一般打在了男人的身上。她掄起右手,給了老解放一記響亮的耳光,還沒等眾人明白是怎麽回事,翠兒又左右開弓地扇起了他的臉,老解放就這麽任由她打著,那火辣辣的疼痛是如此親切,如此溫馨,直到她在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嚎後撲到自己的懷裏,仿佛怕自己消失一樣,就將自己死死地抱住了。看著這動人的相聚場景,鄉親們和兩個通訊員都無聲地落淚、低聲唏噓……


    翠兒一把將兩個孩子拉到身前說道:


    “兩個天殺的,有根兒,有盼兒,快叫你爹!看清楚了,這個有出息的男人是你們的爹!你們再不是那沒爹的娃子了!”


    老解放彎下身去將兩個孩子抱在懷裏,深深地吸著他們身上的味道,13年啊,總算熬到頭了,總算回到了家,總算見到了安然無恙的女人和孩子。老天爺真是有眼,多少腥風血雨的動蕩,整整13個兵荒馬亂的年頭,老天爺竟然還能讓這家人團聚!老解放緊緊地抱著兩個兒子,在心裏默默地祈禱著上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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