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朝鮮的消息
老屌回家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板子村，鄉親們爭先恐後地來了，看見當年的憨厚娃子老屌一晃竟成了解放軍的首長，不由得嘖嘖讚歎，忙不迭地大半宿上門或是登門道喜或是認個臉熟，任命不久的村支書都來了，老解放雖然累極，卻也撐著笑臉和每個人寒暄著。翠兒不去理會這些事兒，隻是讓兒子們忙活著燒水，自己早去窩裏將熱乎乎的雞蛋掏出來，再將那隻最肥的母雞一刀拿下，抧幾根蔥，掰幾頭蒜，剁點薑絲，想給男人做點好吃的。她一邊收拾著雞塊，一邊飛快地和了塊麵，烙了兩張雜麵大餅，待等最後一撥兒人帶著楊北萬和通訊員去休息了，這邊的飯菜已經上了桌，一大盤金黃的炒雞塊，一盤嫩嫩的蔥花雞蛋，兩張切好的油黃大餅，一碗晶黑的黃瓜把兒做的鹹菜，還有一大海碗熱氣騰騰的稀粥，桌上一瓶酒是村長郭平原拿來的，有根兒已經用開水溫過了。那桌子看來是新做的，亮油在油燈下麵泛著漆光，矮矮地敦在在炕頭上。被子和枕頭整齊地疊在炕角裏麵，熱乎乎的土炕散發出一股甜甜的土坯味道。兩個孩子笑眯眯地坐在炕上看著自己，等著自己上炕吃飯，眼睛也時不時地瞟向那噴香的飯菜。女人給老解放打來了盆熱水，讓他坐在炕沿上洗腳，卻不讓他動手，對著孩子們嗬斥道：
“有根兒有盼兒！荏兩個饞貓，別隻顧著惦記你爹的菜，給他倒酒啊！……你別動手，俺幫你洗了，你隻管吃喝你的……”
翠兒脫下老解放的濕厚的鞋，擼下他厚厚的氈襪，小心翼翼地把他冰涼的腳放進熱水裏，抬起頭來問道：
“燙不？要是燙俺就再給你兌點涼的？”
老解放輕撫著女人的頭，即使在昏暗閃爍的那盞油燈下麵，仍然可以看到她頭上的幾根白發，她隻是個剛過三十歲的女人啊！老解放憐惜地看著女人，一時竟哽咽了。女人卻隻是埋著頭蹲在那裏，給自己洗著腳，待到用毛巾揩幹了，女人抬起頭來，老解放看到女人她早已是淚流滿麵了。
“沒良心的，十三個年頭，你連個信兒也沒有，早以為你和村裏出去的後生們一樣死個球了，俺要是不為你這兩個孩子，趁早就改嫁了，沒道理受這十三年的活寡……”
老解放忙用手去擦女人的淚，女人卻端起洗腳水躲開了。老解放看著孩子們手忙腳亂地給自己倒著酒，有根兒還用手指夾起兩塊兒雞肉塞進有盼兒嘴裏，然後衝著自己一陣憨笑，老解放也朝他們笑著，把他們招呼到桌子兩邊，給每人一塊餅再夾一塊肉，看著他們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翠兒回來也坐在桌子邊上，一邊擦手一邊看著自己，給自己一杯一杯地倒著酒，酒味、菜味和女人孩子的氣息，融合在炕頭升起的熱氣裏，讓這間屋子裏發出一股濃烈的幸福味道，他們的說笑聲驚動了鄰居的狗，在深夜裏汪汪地叫著。
當孩子們在堂屋裏睡下，女人用顫抖的雙手脫去男人的衣服時，她被老解放那溝壑縱橫、星羅棋布的傷疤嚇得差點尖叫出來。她驚訝又愛惜地撫摸著他身上的戰爭痕跡，怎麽摸也好象摸不完，最後摸到老解放那根依然完好的雄根上，女人湊到眼前左右上下看了又看，確認它沒有損傷之後，再次哭著撲進老解放的懷裏。二人灼熱的眼淚把他們彼此緊緊地粘在一起，老解放將十三年來的思念和渴望化作驚天動地的壯舉，如同端著機槍掃射一般迅猛地衝撞著，女人火熱的身軀發出陣陣戰抖，已經無力也無意抵抗了。在低聲的呻吟裏，她的身體緊崩著，用十指死死扣進他的後背，在老解放猛地抱緊自己的刹那，她感到自己要被一顆炮彈轟裂了一般突然陷入暈眩，明明是在黑夜，她的眼前卻泛起一道白光，雙耳裏麵鼓聲震天，雷聲陣陣，她感到自己十三年的渴望在這一次轟擊裏被完全燃燒起來，那熊熊烈火在雪原上迅速地彌漫著，融化著這個冰冷的世界。她猛地睜開雙眼，突然用牙狠狠地咬在他的肩膀上，用力之猛讓老解放都感到驚訝。女人在自己的肩上留下了兩排血紅的牙印，然後在一聲滿意的歎息中沉沉睡去了。老解放輕輕揉捏著她的**，在上麵親了又親。女人的眼角還掛著淚花，皺紋仿佛在一夜之間舒展了。白雪映照的月光如同白晝般雪亮，竟然透過棉簾的縫隙鑽進屋裏，照在女人黝黑的臉龐上，她分明是在笑著。老解放輕輕地給女人蓋上被子，靜靜地看著她的臉……
“回家了……”
老解放心裏輕輕地說。
在老解放參軍之後，翠兒並沒有隨著很多人逃向山西或者湖北，她無法承受自己經營多年的家園被戰事荒蕪，鬼子不也是人麽？於是翠兒和大多數人一樣留了下來。鬼子和偽軍不久就進了村，出乎她們意料的是，鬼子並沒有大舉殺人，隻是把村長換了，在村口訓了幾次話。那個長得一臉賤相的東北翻譯字正腔圓，說太君的意思是：皇軍是來幫助你們的，是為了讓你們生活的更好才把政府軍趕走，大家要和皇軍精誠合作，幫助皇軍共建什麽“大洞牙拱籠圈”等等。總之，台子上站的那個隻有叫驢般高、卻有母豬般胖的太君總是掛著一臉耗子般的笑，腰上的軍刀還時不時耷拉到地上。他語氣溫和，還給孩子們發了一些從沒見過的糖果。日本兵們昂著頭在村民麵前列隊，臉上也沒有什麽殺氣，他們甚至給村民們發放了不少粗糧和布匹，在新任村長謝三驢的帶領下一家一家地發放。鄉親們看到鬼子並沒有象政府說得那樣猙獰，似乎還算溫和，就把提著的心放進了肚子裏，自然更不會去找鬼子們的麻煩。隻是跟著鬼子來的一幫偽軍最喜歡胡作非為，蹭飯從來不給錢，臨走或許還抓個活物去。村中木匠謝保利的膽子大，對搶走他木料的偽軍咬牙切齒，就壯膽跑到鬼子那裏告了一狀，鬼子居然把那幾個爛偽軍拉出來，當著全村鄉親的麵抽了一頓鞭子。後來偽軍找機會報複那謝保立，他的兒子和老屌一起去參的軍，但是過了半年就和幾個板子村的後生跑了回來，藏在家裏沒多久，他們就被偽軍半夜抓走了。在鬼子炮樓裏關了半個月之後，就讓謝保立等人前來認屍了。謝保立暈撅在血肉模糊的兒子麵前，心病犯了，沒能熬過冬天。
但是不論怎樣，這幾年板子村和整個區裏都和鬼子處得不錯，反正也是按年頭交糧食上稅，也和國民政府差不多，隻要他們不害人，誰又敢冒頭惹事呢？鬼子軍隊時常從村口經過，村裏的娃們最喜歡去看浩浩蕩蕩的鬼子過街，那駕勢比正月十五過戲好看多了，說不定還可以在他們經過的路上揀到一些子彈什麽的。大人們被謝三驢組織起來，舉著條幅在村口歡迎或者歡送鬼子們經過，舉著各色小旗子，喊著自己也聽不懂的幾句日語。
又過了兩年，鬼子突然管得嚴了，四個村角上炮樓修了起來，進出板子村竟然開始要出入證了。鬼子的態度開始變得惡劣，罵人打人踢人對村姑動手動腳的事情開始層出不窮。有西麵回來的人說鬼子在那邊打的有點不如意，而且共產黨的遊擊隊開始在附近出現，把小鬼子折騰的有點鬧心。聽說南邊的易村被鬼子屠了，殺的一個人不剩，村子燒了個精光，連隻狗都沒有跑出去，就因為一個什麽武工隊在那邊幹了幾個鬼子，鬼子要人，可是鄉親們也不知道這些人打哪裏來，無人可交。鬼子生了氣翻了臉，先把村裏老漢們殺了一半，鄉親們為了自保，交出去村裏幾個傻子，可鬼子不傻，就把全村人都殺了。消息象瘟疫一樣在平原上傳開，板子村也迅速被彌漫了，各家各戶都心驚肉跳。村裏開了幾次會，謝三驢告誡大家千萬別去招惹那些來路不明的帶槍或者帶刀的人，這鬼子的臉說變就變，比那公驢的球還要變得快，千萬不能讓鬼子抓了話柄拿刀殺人。曾經有幾個八路派來的工作隊來板子村考察情況，住在原來的村長家裏，謝三驢知道了立刻帶著治安隊的兵把他們抓了起來送到鬼子那邊，鬼子為此賞了謝三驢不少大洋，還給了他一個高麗女人。可還沒等謝三驢嚐嚐這外國女人的味道，他的屍體就被高高地掛在了村口的牌坊上麵，身上掛著一條白布，上寫：漢奸的下場。
這下鄉親們更害怕了，這不誰也招惹不起了麽？這謝三驢雖說喜歡拍鬼子馬屁點頭哈腰，偶爾也占占別人的女人，可總體來說他對鄉親們還是維護的，交出八路也是怕板子村有易村的遭遇，這八路神出鬼沒說殺便殺，以後誰還敢替鄉親們維護和鬼子的關係那？於是這個新任村長選了幾輪也沒人敢上，最後還是讓謝三驢的大哥謝大驢來頂替了。
翠兒自打男人走後，多年來收不到他的丁點兒音訊，傳來的消息都是鬼子又攻占了多大的地界，國軍又節節敗退了百裏等等。村子裏被抓去當兵的後生有跑回來的，二子就是一個，說老屌所在的部隊早已經死光在黃河邊上了。翠兒大哭一場，給他戴了白衣，咬牙切齒地要帶兩個孩子回去娘家，可中間幾十裏地炮樓林立八路出沒，著實不敢亂走。娘家人也捎信過來，上幫子村更不安生，八路有隊伍在，鬼子還在掃蕩，還是留在原處吧。如此，翠兒拉扯著兩個孩子，就不聲不響地在村裏將就過活，需要出村賣東西時，她把自己本來就醜的麵龐再抹上點鍋底黑，確認就是十幾年粘不到女人的麻風病鬼也不會對自己感興趣的時候才出門，於是七八年下來倒也平安，有幾個村裏的光棍時常來撩撥，翠兒也是一棍子打將出去。翠兒自己照顧那半畝多地，再紮一些草袋子賣給村外跑貨運的，換來的錢多少能讓一家三口吃個囫圇飽。孩子們的個頭噌噌地往上竄，老大有根兒和他爹一樣又憨又倔，已經懂得幫她作些農活，老二有盼兒古靈精怪，一雙賊眼滴溜亂轉，腦子裏壞水兒不少，隻知道和村裏麵別的孩子打鬧，多是把人打得鼻青臉腫。這孩子膽子還大，經常去村口用幾句好話騙小鬼子的糖果，太君太君叫得十分親切。兩個孩子心誌不一卻非常親密，有根兒從不打罵自己的弟弟，有好吃的總想著給他，有盼兒打架搶來的玩具和從鬼子那裏騙來的糖果也會有哥哥一份，兩個孩子是翠兒心中的寶貝疙瘩，把他們看作自己全部的寄托，因此拒絕了不少媒人的好意，就這樣一直孤零零地熬到了鬼子投降。
很快到了八年之後，那鬼子昨天還耀武揚威地在村口罵人，今天就突然莫名其妙地投降了，自己排成隊在那裏哭，不少鬼子用軍刀把自己的肚子切開了。村裏麵去埋屍的人說，那鬼子別看人小，腸子比咱們中國人繞的圈兒多了去了。鬼子為啥投降她和鄉親們一樣不明白，國軍離著他們十萬八千裏呢，這八路好像也不太敢跳出來和鬼子單挑。鬼子自己咋就交了槍呢？村子裏的鄉親們麵對這種狀況很不適應，以為這是鬼子欲擒故縱的新伎倆，因為不少鬼子還在拿著槍維持秩序，可鬼子們痛哭流涕用刀割肚子又不像是在裝蒜。不少人在村口見了哭著臉站崗的鬼子，還是點頭哈腰地問聲太君，孩子們依然去管他們要糖。沒幾天，一隻滿身補丁的八路部隊進了村，可鬼子看那意思不大想把槍給他們，直到八路架起小炮來轟，才哭著繳了槍。八路把這些鬼子都關進了騾馬大院，鄉親們才終於相信鬼子是真的不幹了。
村口的炮樓倒塌之後，翠兒高興得幾天都睡不塌實，滿以為男人如果活著，肯定會很快回來，就是死了也該會有信兒傳回來，可是死等了一年也沒個消息。原來的村長謝大驢被定了個大漢奸，拉到村口斃了，村子裏偷偷參加八路的鐵匠謝建民當了副村長，外來了個村長兼書記，還多了個青年團書記，整天敲鑼打鼓地又要征兵，打的竟然是當年男人參加的國軍。翠兒整天介連門都不敢出，把孩子們也攏在家裏，生怕被人說是國民黨的反動娃。村支書倒是主動上門來做她的思想工作，說你的男人以前參軍是被抓去的，也是去打鬼子，沒個啥，可以後就不同了，如果有他的消息一定要向村委會匯報，爭取讓他早日參加革命，與國民黨反動派徹底決裂。如果他死在打鬼子的戰場上了，村委會一樣也會按照抗日烈士家屬來對待，讓她不要放在心上，該分的地分給你，該參加的組織也可以參加，一定要支持黨的土地政策和農村運動精神，在村大會上現身說法，多說說當年地主土豪借著國民黨地方軍閥的惡勢剝削壓榨你男人家的曆史，也算參加革命的一份功勞。
話是這麽說，可村裏的一些進步群眾總是拿白眼看待自己一家，人家去當新八路的鄉親門口貼著大紅的喜字，比娶媳婦還要高興。翠兒想起當年送老屌上戰場也是如此般熱烈，隻是送走了就杳無音訊。鬼子關進圈裏了，可原來的區縣政府早就沒了，整個縣政府都跟老蔣躲在山裏，西邊的政府顯然無法這麽快就派人過來，或許路上還有八路攔著。不過那也怨不得別人自己，你老蔣自己跑到山裏去了，人家八路就有這份肚渣子，沒吃沒喝沒槍沒炮卻敢留在鬼子地頭上打。鬼子投降了，人家憋了這麽多年，終於熬出了頭，當然要出來占地方。可她不知道為啥這麽快八路和國軍就打了起來，鬼子還沒走幹淨兩邊就猴急得又幹起來了，這天下一宿的安寧也沒有麽？八路來了之後，在村裏的確幹了不少好事，給自己又分了一畝地，他們在村委會裏鼓搗了個學堂，把已經八年沒穿過長袍的教書先生袁白搬了出來，孩子們不用花錢都可以去認大字了。可八路征兵也不含糊，一開始沒人參軍，任八路怎麽勸誰家也不去，八路就急了，雖然沒有架起機槍，卻也把後生們關在院子裏講了三天三夜，革命道理講了九頓飯的功夫，餓得受不了的就舉手，舉手就算參了軍，出門來吃那狼吞虎咽的革命飯。參了軍的後生們哭喪著臉走了，很快就喜笑顏開地回來宣傳，讓村裏的同伴們都去參加八路，說這八路和國民黨部隊是不大一樣，有的混！這個榜樣的力量是很大的，於是不少後生們爭著喊著要參加八路。她非常擔心自己的男人仍然跟著國軍大部隊回來，不就會和自己村裏的後生們真刀真槍打起來了麽？那可咋好那？那該幫誰呢？
如今男人回來了，還是穿著解放軍的衣服回來了，翠兒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睡得踏實，團長的官有多大她不曉得，可是隱約感覺到至少要比村長郭平原大些。當他得知自己的男人已經被革命隊伍改名為老解放之後，更是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每天都不停的詢問男人這13年的經曆，摸到一處傷疤就問它是哪裏來的，老解放不厭其煩地一一道來，聽得老婆孩子們目眩神迷。幾天下來，孩子們不再和這個滿身疤痕的父親拘束，更對父親身上的傷疤有著無比的敬仰，反複擺弄著他那十幾個涼冰冰的軍功章，天天抱著他的胳膊，問這些軍章的來曆。老解放抱著孩子們天天打鬧，甚至拿過通訊員的槍教他們用。兩個孩子戴著父親的獎章在板子村大搖大擺地招搖過市，迎接著同伴們羨慕的眼神。個把星期之後，那個通訊員回去了，老解放踏下心來，等著軍區轉業的複原工作安排。走之前，師政治部幫他聯係了這邊的縣政府，縣政府同意接收老解放同誌出任武原區的行政職務。老解放原不想做，他記得楊楊曾經告誡自己別當官，可是天下太平了，家裏不知道情形如何，武原區正好管著板子村，先去做個鄉官兒也未必不是一個歸宿，政府給的待遇比部隊上還要好些，於是就答應了。可沒想到通知下來，竟讓自己出任該區的副區長，老解放就有點犯嘀咕了，自己帶兵打仗是塊料，對此他有十分的自信，可對當個副區長卻是一竅不通，這官兒可管著不少村子呢，自己大字剛認識了一筐，那個區也沒去過，一個人不認識，如何當得了這個副區長？
縣裏負責轉業軍人安置的領導特意來到板子村找老解放，遊說他去擔任武原區副區長兼縣武裝部部長，第二天縣長大人也坐著車來了，他看到了西南軍區轉過來的材料，得知老解放同誌是個戰鬥英雄級的人物，妥善安排軍人轉業是份政績，更別說這個紅得發紫的戰鬥英雄了，於是縣長絲毫不敢怠慢，就親自跑將下來。除了鬼子軍官，這幾乎是板子村有史以來來的最大的官了。鄉親們得知縣太爺親自下來請老解放去當區長，眼睛幾乎要掉進嘴裏。老解放麵子上本來就薄，縣領導們都下來了，自己也不好駁人家的麵子，但是希望給自己兩個月的時間，好好在家裏待上一陣，有這十三年沒有回家的理由，縣長褚建也是行伍出身，在河南西部當過多年八路，自然不好強拉硬拽把這尊佛搬走，於是約好，兩個月後到縣政府報到。
老屌要當官了！這個消息再一次象顆炸彈般在板子村炸響，當年那個任人都可欺負的老屌，竟然要一躍成為縣裏的幹部和區裏的領導，這讓很多同輩霎是羨慕，羨慕之餘不由得哀歎自己眼光不到，早知道就不如早早參加了八路，還不比你半道被俘虜改造來得快？團支書謝文超和副村長謝建民天天往老解放家裏跑，每次都會帶來一些吃喝，一邊寒暄一邊挖空心思找出當年的話題，謝建民每次都要提到十五年前幫還是後生的老解放打的那副驢掌，謝文超則每次都要說起十年前給翠兒拎來的兩斤棒子麵。老解放知道是咋回事兒，這兩個家夥巴結也是真的，但是心裏想的更多的是怕自己不願意去縣裏，縣區說不定一紙命令下來就任了村裏的幹部，自己不是黨員當不了支書，當個村長還是綽綽有餘的。
江蘇淮陰的英雄連長楊北萬在板子村裏住的很是滋潤，鄉親們把他當成親人一樣對待，各家搶著讓他和通訊員去住。當年的那個聽見炮響就尿褲子的南方小兵，經過大大小小幾十場惡仗的磨練，已經變成了一個威風凜凜的鐵漢軍人，雖然落下點跛腳的殘疾，但是仍然掩不住他一身的英氣。再加上天生的眉清目秀身材俊挺，楊北萬著實為板子村的姑娘們所傾慕，不少老人們從老解放那裏小心翼翼地打聽著楊北萬的情況，希望能把自己的女兒塞進這後生的被窩，老解放每次都是嗬嗬一笑，說人家楊連長是送俺回家，過幾天就得走了，死了這份心吧。有根兒和有盼兒兩個小子更是把楊北萬當作了自己的榜樣，每天拉著一幫孩子磨著他講述戰場上的故事，孩子們還時不時去揣摸一把他腰間那威風凜凜的駁殼槍。楊北萬受鄉親們禮遇，也不敢太過放肆，經常帶著通訊員幫鄉親們做點事情，也偶爾協助村委會開展一下黨員的教育工作，回家他倒不著急，通過書信來往，他知道家裏一切都好，五個兄弟已經回去了三個，另外一個也在駐河南的一支部隊裏，離得近點還有個照應。
楊北萬帶著通訊員給板子村村口安裝了喇叭，那玩意剛響的時候讓板子村的百姓們幾天都睡不好覺，眾人無法理解那個鐵怪物裏為什麽會有聲音，這不是鬧鬼麽？直到人們習慣了裏麵那兩個甜潤的聲音，才開始留意它的內容。老解放開始注意東北的狀況，知道東邊的朝鮮好像出了問題，他問了問教書先生袁白，知道那個地方和東北挨著，有一半也是朝鮮共產黨政權在管著，另一半是美國扶植的資本主義政權管著，可是如今美國人好像在幫著資本主義的南朝鮮打社會主義的金日成同誌了，那美國人不是什麽好東西，這麽幹肯定對社會主義朝鮮沒安好心。
老解放隱約感覺到，朝鮮那邊的戰爭會對中國有一定的影響，一個國家的內戰，為什麽中國政府如此地關注？每天都會有消息傳來，當聽到美國人派出十幾萬部隊參加地麵戰鬥後，他感覺到事態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很多，不禁憂心忡忡。楊北萬也擔心部隊會隨時通知自己，就遲遲沒有離開老解放。果然，三個月後，1950年7月19日，就在老解放在接到縣裏上任令的同時，突然收到了駐紮在河南的第38軍某部的征集令：經西南軍區某部介紹並推薦，第38軍某部政治部審核，命令老解放立即交接地方政府工作，即日起立刻前往軍隊駐地報到，楊北萬同誌如仍未返鄉，隨同前往，限期十天，不得有誤！
老屌回家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板子村，鄉親們爭先恐後地來了，看見當年的憨厚娃子老屌一晃竟成了解放軍的首長，不由得嘖嘖讚歎，忙不迭地大半宿上門或是登門道喜或是認個臉熟，任命不久的村支書都來了，老解放雖然累極，卻也撐著笑臉和每個人寒暄著。翠兒不去理會這些事兒，隻是讓兒子們忙活著燒水，自己早去窩裏將熱乎乎的雞蛋掏出來，再將那隻最肥的母雞一刀拿下，抧幾根蔥，掰幾頭蒜，剁點薑絲，想給男人做點好吃的。她一邊收拾著雞塊，一邊飛快地和了塊麵，烙了兩張雜麵大餅，待等最後一撥兒人帶著楊北萬和通訊員去休息了，這邊的飯菜已經上了桌，一大盤金黃的炒雞塊，一盤嫩嫩的蔥花雞蛋，兩張切好的油黃大餅，一碗晶黑的黃瓜把兒做的鹹菜，還有一大海碗熱氣騰騰的稀粥，桌上一瓶酒是村長郭平原拿來的，有根兒已經用開水溫過了。那桌子看來是新做的，亮油在油燈下麵泛著漆光，矮矮地敦在在炕頭上。被子和枕頭整齊地疊在炕角裏麵，熱乎乎的土炕散發出一股甜甜的土坯味道。兩個孩子笑眯眯地坐在炕上看著自己，等著自己上炕吃飯，眼睛也時不時地瞟向那噴香的飯菜。女人給老解放打來了盆熱水，讓他坐在炕沿上洗腳，卻不讓他動手，對著孩子們嗬斥道：
“有根兒有盼兒！荏兩個饞貓，別隻顧著惦記你爹的菜，給他倒酒啊！……你別動手，俺幫你洗了，你隻管吃喝你的……”
翠兒脫下老解放的濕厚的鞋，擼下他厚厚的氈襪，小心翼翼地把他冰涼的腳放進熱水裏，抬起頭來問道：
“燙不？要是燙俺就再給你兌點涼的？”
老解放輕撫著女人的頭，即使在昏暗閃爍的那盞油燈下麵，仍然可以看到她頭上的幾根白發，她隻是個剛過三十歲的女人啊！老解放憐惜地看著女人，一時竟哽咽了。女人卻隻是埋著頭蹲在那裏，給自己洗著腳，待到用毛巾揩幹了，女人抬起頭來，老解放看到女人她早已是淚流滿麵了。
“沒良心的，十三個年頭，你連個信兒也沒有，早以為你和村裏出去的後生們一樣死個球了，俺要是不為你這兩個孩子，趁早就改嫁了，沒道理受這十三年的活寡……”
老解放忙用手去擦女人的淚，女人卻端起洗腳水躲開了。老解放看著孩子們手忙腳亂地給自己倒著酒，有根兒還用手指夾起兩塊兒雞肉塞進有盼兒嘴裏，然後衝著自己一陣憨笑，老解放也朝他們笑著，把他們招呼到桌子兩邊，給每人一塊餅再夾一塊肉，看著他們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翠兒回來也坐在桌子邊上，一邊擦手一邊看著自己，給自己一杯一杯地倒著酒，酒味、菜味和女人孩子的氣息，融合在炕頭升起的熱氣裏，讓這間屋子裏發出一股濃烈的幸福味道，他們的說笑聲驚動了鄰居的狗，在深夜裏汪汪地叫著。
當孩子們在堂屋裏睡下，女人用顫抖的雙手脫去男人的衣服時，她被老解放那溝壑縱橫、星羅棋布的傷疤嚇得差點尖叫出來。她驚訝又愛惜地撫摸著他身上的戰爭痕跡，怎麽摸也好象摸不完，最後摸到老解放那根依然完好的雄根上，女人湊到眼前左右上下看了又看，確認它沒有損傷之後，再次哭著撲進老解放的懷裏。二人灼熱的眼淚把他們彼此緊緊地粘在一起，老解放將十三年來的思念和渴望化作驚天動地的壯舉，如同端著機槍掃射一般迅猛地衝撞著，女人火熱的身軀發出陣陣戰抖，已經無力也無意抵抗了。在低聲的呻吟裏，她的身體緊崩著，用十指死死扣進他的後背，在老解放猛地抱緊自己的刹那，她感到自己要被一顆炮彈轟裂了一般突然陷入暈眩，明明是在黑夜，她的眼前卻泛起一道白光，雙耳裏麵鼓聲震天，雷聲陣陣，她感到自己十三年的渴望在這一次轟擊裏被完全燃燒起來，那熊熊烈火在雪原上迅速地彌漫著，融化著這個冰冷的世界。她猛地睜開雙眼，突然用牙狠狠地咬在他的肩膀上，用力之猛讓老解放都感到驚訝。女人在自己的肩上留下了兩排血紅的牙印，然後在一聲滿意的歎息中沉沉睡去了。老解放輕輕揉捏著她的**，在上麵親了又親。女人的眼角還掛著淚花，皺紋仿佛在一夜之間舒展了。白雪映照的月光如同白晝般雪亮，竟然透過棉簾的縫隙鑽進屋裏，照在女人黝黑的臉龐上，她分明是在笑著。老解放輕輕地給女人蓋上被子，靜靜地看著她的臉……
“回家了……”
老解放心裏輕輕地說。
在老解放參軍之後，翠兒並沒有隨著很多人逃向山西或者湖北，她無法承受自己經營多年的家園被戰事荒蕪，鬼子不也是人麽？於是翠兒和大多數人一樣留了下來。鬼子和偽軍不久就進了村，出乎她們意料的是，鬼子並沒有大舉殺人，隻是把村長換了，在村口訓了幾次話。那個長得一臉賤相的東北翻譯字正腔圓，說太君的意思是：皇軍是來幫助你們的，是為了讓你們生活的更好才把政府軍趕走，大家要和皇軍精誠合作，幫助皇軍共建什麽“大洞牙拱籠圈”等等。總之，台子上站的那個隻有叫驢般高、卻有母豬般胖的太君總是掛著一臉耗子般的笑，腰上的軍刀還時不時耷拉到地上。他語氣溫和，還給孩子們發了一些從沒見過的糖果。日本兵們昂著頭在村民麵前列隊，臉上也沒有什麽殺氣，他們甚至給村民們發放了不少粗糧和布匹，在新任村長謝三驢的帶領下一家一家地發放。鄉親們看到鬼子並沒有象政府說得那樣猙獰，似乎還算溫和，就把提著的心放進了肚子裏，自然更不會去找鬼子們的麻煩。隻是跟著鬼子來的一幫偽軍最喜歡胡作非為，蹭飯從來不給錢，臨走或許還抓個活物去。村中木匠謝保利的膽子大，對搶走他木料的偽軍咬牙切齒，就壯膽跑到鬼子那裏告了一狀，鬼子居然把那幾個爛偽軍拉出來，當著全村鄉親的麵抽了一頓鞭子。後來偽軍找機會報複那謝保立，他的兒子和老屌一起去參的軍，但是過了半年就和幾個板子村的後生跑了回來，藏在家裏沒多久，他們就被偽軍半夜抓走了。在鬼子炮樓裏關了半個月之後，就讓謝保立等人前來認屍了。謝保立暈撅在血肉模糊的兒子麵前，心病犯了，沒能熬過冬天。
但是不論怎樣，這幾年板子村和整個區裏都和鬼子處得不錯，反正也是按年頭交糧食上稅，也和國民政府差不多，隻要他們不害人，誰又敢冒頭惹事呢？鬼子軍隊時常從村口經過，村裏的娃們最喜歡去看浩浩蕩蕩的鬼子過街，那駕勢比正月十五過戲好看多了，說不定還可以在他們經過的路上揀到一些子彈什麽的。大人們被謝三驢組織起來，舉著條幅在村口歡迎或者歡送鬼子們經過，舉著各色小旗子，喊著自己也聽不懂的幾句日語。
又過了兩年，鬼子突然管得嚴了，四個村角上炮樓修了起來，進出板子村竟然開始要出入證了。鬼子的態度開始變得惡劣，罵人打人踢人對村姑動手動腳的事情開始層出不窮。有西麵回來的人說鬼子在那邊打的有點不如意，而且共產黨的遊擊隊開始在附近出現，把小鬼子折騰的有點鬧心。聽說南邊的易村被鬼子屠了，殺的一個人不剩，村子燒了個精光，連隻狗都沒有跑出去，就因為一個什麽武工隊在那邊幹了幾個鬼子，鬼子要人，可是鄉親們也不知道這些人打哪裏來，無人可交。鬼子生了氣翻了臉，先把村裏老漢們殺了一半，鄉親們為了自保，交出去村裏幾個傻子，可鬼子不傻，就把全村人都殺了。消息象瘟疫一樣在平原上傳開，板子村也迅速被彌漫了，各家各戶都心驚肉跳。村裏開了幾次會，謝三驢告誡大家千萬別去招惹那些來路不明的帶槍或者帶刀的人，這鬼子的臉說變就變，比那公驢的球還要變得快，千萬不能讓鬼子抓了話柄拿刀殺人。曾經有幾個八路派來的工作隊來板子村考察情況，住在原來的村長家裏，謝三驢知道了立刻帶著治安隊的兵把他們抓了起來送到鬼子那邊，鬼子為此賞了謝三驢不少大洋，還給了他一個高麗女人。可還沒等謝三驢嚐嚐這外國女人的味道，他的屍體就被高高地掛在了村口的牌坊上麵，身上掛著一條白布，上寫：漢奸的下場。
這下鄉親們更害怕了，這不誰也招惹不起了麽？這謝三驢雖說喜歡拍鬼子馬屁點頭哈腰，偶爾也占占別人的女人，可總體來說他對鄉親們還是維護的，交出八路也是怕板子村有易村的遭遇，這八路神出鬼沒說殺便殺，以後誰還敢替鄉親們維護和鬼子的關係那？於是這個新任村長選了幾輪也沒人敢上，最後還是讓謝三驢的大哥謝大驢來頂替了。
翠兒自打男人走後，多年來收不到他的丁點兒音訊，傳來的消息都是鬼子又攻占了多大的地界，國軍又節節敗退了百裏等等。村子裏被抓去當兵的後生有跑回來的，二子就是一個，說老屌所在的部隊早已經死光在黃河邊上了。翠兒大哭一場，給他戴了白衣，咬牙切齒地要帶兩個孩子回去娘家，可中間幾十裏地炮樓林立八路出沒，著實不敢亂走。娘家人也捎信過來，上幫子村更不安生，八路有隊伍在，鬼子還在掃蕩，還是留在原處吧。如此，翠兒拉扯著兩個孩子，就不聲不響地在村裏將就過活，需要出村賣東西時，她把自己本來就醜的麵龐再抹上點鍋底黑，確認就是十幾年粘不到女人的麻風病鬼也不會對自己感興趣的時候才出門，於是七八年下來倒也平安，有幾個村裏的光棍時常來撩撥，翠兒也是一棍子打將出去。翠兒自己照顧那半畝多地，再紮一些草袋子賣給村外跑貨運的，換來的錢多少能讓一家三口吃個囫圇飽。孩子們的個頭噌噌地往上竄，老大有根兒和他爹一樣又憨又倔，已經懂得幫她作些農活，老二有盼兒古靈精怪，一雙賊眼滴溜亂轉，腦子裏壞水兒不少，隻知道和村裏麵別的孩子打鬧，多是把人打得鼻青臉腫。這孩子膽子還大，經常去村口用幾句好話騙小鬼子的糖果，太君太君叫得十分親切。兩個孩子心誌不一卻非常親密，有根兒從不打罵自己的弟弟，有好吃的總想著給他，有盼兒打架搶來的玩具和從鬼子那裏騙來的糖果也會有哥哥一份，兩個孩子是翠兒心中的寶貝疙瘩，把他們看作自己全部的寄托，因此拒絕了不少媒人的好意，就這樣一直孤零零地熬到了鬼子投降。
很快到了八年之後，那鬼子昨天還耀武揚威地在村口罵人，今天就突然莫名其妙地投降了，自己排成隊在那裏哭，不少鬼子用軍刀把自己的肚子切開了。村裏麵去埋屍的人說，那鬼子別看人小，腸子比咱們中國人繞的圈兒多了去了。鬼子為啥投降她和鄉親們一樣不明白，國軍離著他們十萬八千裏呢，這八路好像也不太敢跳出來和鬼子單挑。鬼子自己咋就交了槍呢？村子裏的鄉親們麵對這種狀況很不適應，以為這是鬼子欲擒故縱的新伎倆，因為不少鬼子還在拿著槍維持秩序，可鬼子們痛哭流涕用刀割肚子又不像是在裝蒜。不少人在村口見了哭著臉站崗的鬼子，還是點頭哈腰地問聲太君，孩子們依然去管他們要糖。沒幾天，一隻滿身補丁的八路部隊進了村，可鬼子看那意思不大想把槍給他們，直到八路架起小炮來轟，才哭著繳了槍。八路把這些鬼子都關進了騾馬大院，鄉親們才終於相信鬼子是真的不幹了。
村口的炮樓倒塌之後，翠兒高興得幾天都睡不塌實，滿以為男人如果活著，肯定會很快回來，就是死了也該會有信兒傳回來，可是死等了一年也沒個消息。原來的村長謝大驢被定了個大漢奸，拉到村口斃了，村子裏偷偷參加八路的鐵匠謝建民當了副村長，外來了個村長兼書記，還多了個青年團書記，整天敲鑼打鼓地又要征兵，打的竟然是當年男人參加的國軍。翠兒整天介連門都不敢出，把孩子們也攏在家裏，生怕被人說是國民黨的反動娃。村支書倒是主動上門來做她的思想工作，說你的男人以前參軍是被抓去的，也是去打鬼子，沒個啥，可以後就不同了，如果有他的消息一定要向村委會匯報，爭取讓他早日參加革命，與國民黨反動派徹底決裂。如果他死在打鬼子的戰場上了，村委會一樣也會按照抗日烈士家屬來對待，讓她不要放在心上，該分的地分給你，該參加的組織也可以參加，一定要支持黨的土地政策和農村運動精神，在村大會上現身說法，多說說當年地主土豪借著國民黨地方軍閥的惡勢剝削壓榨你男人家的曆史，也算參加革命的一份功勞。
話是這麽說，可村裏的一些進步群眾總是拿白眼看待自己一家，人家去當新八路的鄉親門口貼著大紅的喜字，比娶媳婦還要高興。翠兒想起當年送老屌上戰場也是如此般熱烈，隻是送走了就杳無音訊。鬼子關進圈裏了，可原來的區縣政府早就沒了，整個縣政府都跟老蔣躲在山裏，西邊的政府顯然無法這麽快就派人過來，或許路上還有八路攔著。不過那也怨不得別人自己，你老蔣自己跑到山裏去了，人家八路就有這份肚渣子，沒吃沒喝沒槍沒炮卻敢留在鬼子地頭上打。鬼子投降了，人家憋了這麽多年，終於熬出了頭，當然要出來占地方。可她不知道為啥這麽快八路和國軍就打了起來，鬼子還沒走幹淨兩邊就猴急得又幹起來了，這天下一宿的安寧也沒有麽？八路來了之後，在村裏的確幹了不少好事，給自己又分了一畝地，他們在村委會裏鼓搗了個學堂，把已經八年沒穿過長袍的教書先生袁白搬了出來，孩子們不用花錢都可以去認大字了。可八路征兵也不含糊，一開始沒人參軍，任八路怎麽勸誰家也不去，八路就急了，雖然沒有架起機槍，卻也把後生們關在院子裏講了三天三夜，革命道理講了九頓飯的功夫，餓得受不了的就舉手，舉手就算參了軍，出門來吃那狼吞虎咽的革命飯。參了軍的後生們哭喪著臉走了，很快就喜笑顏開地回來宣傳，讓村裏的同伴們都去參加八路，說這八路和國民黨部隊是不大一樣，有的混！這個榜樣的力量是很大的，於是不少後生們爭著喊著要參加八路。她非常擔心自己的男人仍然跟著國軍大部隊回來，不就會和自己村裏的後生們真刀真槍打起來了麽？那可咋好那？那該幫誰呢？
如今男人回來了，還是穿著解放軍的衣服回來了，翠兒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睡得踏實，團長的官有多大她不曉得，可是隱約感覺到至少要比村長郭平原大些。當他得知自己的男人已經被革命隊伍改名為老解放之後，更是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每天都不停的詢問男人這13年的經曆，摸到一處傷疤就問它是哪裏來的，老解放不厭其煩地一一道來，聽得老婆孩子們目眩神迷。幾天下來，孩子們不再和這個滿身疤痕的父親拘束，更對父親身上的傷疤有著無比的敬仰，反複擺弄著他那十幾個涼冰冰的軍功章，天天抱著他的胳膊，問這些軍章的來曆。老解放抱著孩子們天天打鬧，甚至拿過通訊員的槍教他們用。兩個孩子戴著父親的獎章在板子村大搖大擺地招搖過市，迎接著同伴們羨慕的眼神。個把星期之後，那個通訊員回去了，老解放踏下心來，等著軍區轉業的複原工作安排。走之前，師政治部幫他聯係了這邊的縣政府，縣政府同意接收老解放同誌出任武原區的行政職務。老解放原不想做，他記得楊楊曾經告誡自己別當官，可是天下太平了，家裏不知道情形如何，武原區正好管著板子村，先去做個鄉官兒也未必不是一個歸宿，政府給的待遇比部隊上還要好些，於是就答應了。可沒想到通知下來，竟讓自己出任該區的副區長，老解放就有點犯嘀咕了，自己帶兵打仗是塊料，對此他有十分的自信，可對當個副區長卻是一竅不通，這官兒可管著不少村子呢，自己大字剛認識了一筐，那個區也沒去過，一個人不認識，如何當得了這個副區長？
縣裏負責轉業軍人安置的領導特意來到板子村找老解放，遊說他去擔任武原區副區長兼縣武裝部部長，第二天縣長大人也坐著車來了，他看到了西南軍區轉過來的材料，得知老解放同誌是個戰鬥英雄級的人物，妥善安排軍人轉業是份政績，更別說這個紅得發紫的戰鬥英雄了，於是縣長絲毫不敢怠慢，就親自跑將下來。除了鬼子軍官，這幾乎是板子村有史以來來的最大的官了。鄉親們得知縣太爺親自下來請老解放去當區長，眼睛幾乎要掉進嘴裏。老解放麵子上本來就薄，縣領導們都下來了，自己也不好駁人家的麵子，但是希望給自己兩個月的時間，好好在家裏待上一陣，有這十三年沒有回家的理由，縣長褚建也是行伍出身，在河南西部當過多年八路，自然不好強拉硬拽把這尊佛搬走，於是約好，兩個月後到縣政府報到。
老屌要當官了！這個消息再一次象顆炸彈般在板子村炸響，當年那個任人都可欺負的老屌，竟然要一躍成為縣裏的幹部和區裏的領導，這讓很多同輩霎是羨慕，羨慕之餘不由得哀歎自己眼光不到，早知道就不如早早參加了八路，還不比你半道被俘虜改造來得快？團支書謝文超和副村長謝建民天天往老解放家裏跑，每次都會帶來一些吃喝，一邊寒暄一邊挖空心思找出當年的話題，謝建民每次都要提到十五年前幫還是後生的老解放打的那副驢掌，謝文超則每次都要說起十年前給翠兒拎來的兩斤棒子麵。老解放知道是咋回事兒，這兩個家夥巴結也是真的，但是心裏想的更多的是怕自己不願意去縣裏，縣區說不定一紙命令下來就任了村裏的幹部，自己不是黨員當不了支書，當個村長還是綽綽有餘的。
江蘇淮陰的英雄連長楊北萬在板子村裏住的很是滋潤，鄉親們把他當成親人一樣對待，各家搶著讓他和通訊員去住。當年的那個聽見炮響就尿褲子的南方小兵，經過大大小小幾十場惡仗的磨練，已經變成了一個威風凜凜的鐵漢軍人，雖然落下點跛腳的殘疾，但是仍然掩不住他一身的英氣。再加上天生的眉清目秀身材俊挺，楊北萬著實為板子村的姑娘們所傾慕，不少老人們從老解放那裏小心翼翼地打聽著楊北萬的情況，希望能把自己的女兒塞進這後生的被窩，老解放每次都是嗬嗬一笑，說人家楊連長是送俺回家，過幾天就得走了，死了這份心吧。有根兒和有盼兒兩個小子更是把楊北萬當作了自己的榜樣，每天拉著一幫孩子磨著他講述戰場上的故事，孩子們還時不時去揣摸一把他腰間那威風凜凜的駁殼槍。楊北萬受鄉親們禮遇，也不敢太過放肆，經常帶著通訊員幫鄉親們做點事情，也偶爾協助村委會開展一下黨員的教育工作，回家他倒不著急，通過書信來往，他知道家裏一切都好，五個兄弟已經回去了三個，另外一個也在駐河南的一支部隊裏，離得近點還有個照應。
楊北萬帶著通訊員給板子村村口安裝了喇叭，那玩意剛響的時候讓板子村的百姓們幾天都睡不好覺，眾人無法理解那個鐵怪物裏為什麽會有聲音，這不是鬧鬼麽？直到人們習慣了裏麵那兩個甜潤的聲音，才開始留意它的內容。老解放開始注意東北的狀況，知道東邊的朝鮮好像出了問題，他問了問教書先生袁白，知道那個地方和東北挨著，有一半也是朝鮮共產黨政權在管著，另一半是美國扶植的資本主義政權管著，可是如今美國人好像在幫著資本主義的南朝鮮打社會主義的金日成同誌了，那美國人不是什麽好東西，這麽幹肯定對社會主義朝鮮沒安好心。
老解放隱約感覺到，朝鮮那邊的戰爭會對中國有一定的影響，一個國家的內戰，為什麽中國政府如此地關注？每天都會有消息傳來，當聽到美國人派出十幾萬部隊參加地麵戰鬥後，他感覺到事態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很多，不禁憂心忡忡。楊北萬也擔心部隊會隨時通知自己，就遲遲沒有離開老解放。果然，三個月後，1950年7月19日，就在老解放在接到縣裏上任令的同時，突然收到了駐紮在河南的第38軍某部的征集令：經西南軍區某部介紹並推薦，第38軍某部政治部審核，命令老解放立即交接地方政府工作，即日起立刻前往軍隊駐地報到，楊北萬同誌如仍未返鄉，隨同前往，限期十天，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