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人被抬上大車拉走了,地上隻留下大片大片黑紅的血跡。剛剛還濃烈的日頭突然間不見了蹤影,一大片烏雲遮天蔽日地從北邊翻卷著鋪了過來,緊跟著一連串滾滾的雷聲,震得大地嗦嗦發抖。一道閃電猛地劈下,在天地之間畫出一個雪亮的大枝杈,然後是兩個,三個,無數個閃電劈下。人們原本就驚魂未定,此刻被震得更是心慌意亂。蠶豆大的雨點頃刻之間也砸了下來,夾帶著豌豆大的雹子。猛烈的狂風呼嘯著,將冰冷的雨點和冰雹橫掠在人們的身上臉上,刮得人臉像是要被揭掉一層皮似的生疼。女人們拿出的小傘在這樣的暴風雨中根本就派不上用場,一陣疾風就刮到天上去了。有聰明點的帶著一些油布,趕緊支起來,幾個人拚死抱住木杆以防它被吹走。幾十萬人在這天地之間無處藏身,都被冷雨澆成了落湯雞。老旦等人慶幸能有這輛汽車,冰雹砸在帆布上的聲音震耳欲聾,真不知道外邊那些人該如何生受。路上已經變得泥濘不堪,渾身汙泥的人們仍然無奈而堅定地向前走去,這隻是苦難的一程,沒有人知道這條苦難的路何時才是盡頭,唯一的辦法隻有走下去。


    晚上,雨終於停了。


    後半夜,汽車出了故障,劉海群躺在泥地裏鼓搗了一個時辰,看來是修不好了。大家決定背上能背的東西,一起往西南方向步行前進,反正再走上兩三天就差不多能到集結地了。老旦和戰士們都覺得無所謂,那個小丫頭有這麽多人照顧,和戰士們認識了,半宿下來已經和大家混得廝熟,心情逐漸好了起來。老旦看著這個女娃子,心裏想著自己的兒子。女人們都有點頂不住了,個個腳脖子都腫起來。朱銅頭想去扶她們,又怕挨老旦和陳玉茗的罵。再說了,嬌滴滴的甄美人和醜愣愣的麻子妹,都需要人扶。幫得甄美人,卻懼怕麻子妹那張刀子嘴;幫得麻子妹來,心下又實在不舍得甄美人,朱銅頭一時做了難。


    夜半陰氣襲人。難民的聚集地漆黑一片,到處是圍成一圈取暖的人群,如同冬天在一處取暖的烏鴉。人們奉命不能點火,怕再招來鬼子飛機,隻能默默地煎熬著,期盼這個冰冷的夜晚可以平安度過。黑暗裏總有罪惡,不斷有人遭到肆無忌憚地搶劫,甚至毫無理由的槍殺。饑餓、恐懼、仇恨讓一些人變得邪惡和瘋狂。這條漫漫的漆黑長路上,難民們恐懼不已,人人自危,但求自保。眼見身邊的老弱婦孺遭到無恥的欺淩、掠奪和殺戮,也沒人敢出頭製止。人們的良知已經被苦難消磨殆盡,剩下的仿佛隻有絕望了,不同的人祈求著不同的神靈保佑著自己,祈求同樣的厄運不要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一行人都嚷嚷餓了。老旦帶領大家來到了離大路不遠的小山坡上,大家圍坐著。阿強和麻子妹開始分發食物。這半天的經曆讓麻子妹簡直變了一個人,表情不再囂張,對大家說話都細聲細氣的,總之像個女人樣了。阿強響屁放個不停,她還去翻了幾片藥給他吃下,讓阿強受寵若驚。小甄和小蘭都凍的臉色發白,滿身都是濕泥,找個沒人的地方換了身幹淨衣服方才緩過來。幾個爺們也冷的哆嗦,一人抱著一瓶朱銅頭買的燒刀子,就著饅頭往下灌。大薛一仰脖子就喝掉半瓶,心疼得朱銅頭一個勁地嘬牙花子。楊青山寸步不離幾箱子藥品和食物,見人過來就舉槍,把過來巡視的陳玉茗嚇了一跳,心想早晚去給他再配一副好的眼鏡來。小丫頭說爹媽都管他叫燕子,大名不知道。趙海濤怕她凍著,就把她抱在懷裏取暖,燕子很調皮,一個勁把冰涼的小手塞到他的肚皮裏,激得海濤一個勁打她的屁股,兩人有說有笑的,燕子暫時忘掉了失去親人的傷痛了。


    “救命!來人哪,打劫啦!”


    突然傳來一聲女人的喊叫,大家聞聲看去,不遠處幾個男人正在哄搶著一個女人的包袱,一人用腳猛踹著她的肚子,女人死死地抓著包,被拖出好遠。她的男人可能是得了病,趴在一張破席上一動不動。近在咫尺的老旦和戰士們氣得七竅生煙,大薛走過去,拎起槍來,照著其中一個家夥的腦袋就是一槍托,那人的腦袋登時紅白相間,眼見是不成活了。另外幾個嚇得一溜煙地跑了。那女人哭著給大薛磕頭,大薛也不受,麵無表情地走了回來。老旦衝麻子妹點了點頭,麻子妹就拿給他們兩個饅頭,看了一眼那個男人,衝大家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老旦決定讓大家多休息一會兒,但是更多的逃難者還是選擇了繼續前進,不願在這恐怖的黑夜裏停留。很多原本餓得頭暈眼花的人受了風寒,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倒在地,無力再爬起來。有的一家幾口都先後倒在路上,黑暗中的踩踏讓他們更快的死去,成為一具具冰冷肮髒的屍體。老旦還看到一個赤身**的女人,她發瘋一樣地跑過人群,攤開兩手,一邊大叫一邊漫無目的到處亂撞,她的身上流著血,青一塊紫一塊,豐滿的**上滿是傷痕。人們紛紛像躲鬼一樣地躲著她,不敢上前一步,朱銅頭剛想給她披件衣服,可哪裏捉得到?一眨眼這女人就消失在人堆裏了,隻留下她尖利的讓人發蔘的聲音在黑夜裏若有若無地回蕩……


    老旦靜靜地坐在一個石頭上,忽明忽暗的煙袋鍋子照亮了他的臉。這個夜晚注定是今生難忘了!他突然意識到戰爭的殘酷不僅僅是在前線上,後方發生的事情更讓人不寒而栗!和鬼子真刀真槍地幹,就算害怕,至少還有數不清的弟兄們一起戰鬥,生死與共。而戰爭給毫無抵抗能力,隻能隨波逐流的老百姓帶來的,是一種無法描述的恐懼。他們隨時隨地都可能喪命,奪命的可能是鬼子的槍炮,可能同胞的自殘,也可能是饑寒交迫、顛沛流離……看來真的快要亡國了,這些老百姓們奪命般的逃亡,哪還有氣力關心國家存亡,他們已經隻求神靈保佑自己免遭飛來橫禍,留口氣兒能活著是他們唯一的心勁兒。那些陷入絕望的人往往用比鬼子更加殘酷的手段去對待自己的同胞,原因也許隻是為了一個饅頭,一片菜葉。老旦意識到自己總想回家的念頭如今越來越不可能實現了,每向前走一步都隻會離它更遠,回家已經不是一種渴望,而是一種刺穿心底的傷痛了。


    “老哥。”


    一宿都沒有吱聲的陳玉茗突然說了話。


    “啥事?”


    “我……我覺得害怕!”陳玉茗的眼睛藏在帽簷下,冷不防冒出一句,這可不像陳玉茗說的話,老旦一驚,頓了頓才緩緩回話:“俺也有點,也許就是這一陣兒吧,心裏沒底,不像在前線。”


    老旦給陳玉茗遞過煙杆子,陳玉茗猛吸了兩口,那一撮光亮照亮了他的臉龐。果然,那張臉上充滿著恐懼喝不安。說來也怪,與陳玉茗生死與共這麽久,老旦還從沒有仔細觀察過他。平時的陳玉茗那麽堅強勇敢、沉著穩重,竟然也會頹敗至此?


    “你家裏還有啥人哩?咋沒有聽你說過?”


    “我家裏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一個。”


    “嗬?!一個都沒了?”


    “沒了,爹娘死的早,兄弟們也沒長起來。我成家之後住在菏澤鄉下,孩子生下來半年就病死了。”


    “那你的女人哩?”


    “我把她殺了!”


    老旦大吃一驚,原來陳玉茗竟是這樣的身世,還身背一條人命!


    “我原本在縣城裏賣麵,掙點辛苦錢養家,好過種地。她卻和村子裏別人亂搞,背著我不知道做了多久,我估計我的孩子就是被她耽誤的,後來我外姓親戚家人向我告了狀,我一氣之下就用刀抹了她。房子我也燒了,逃了半年,鬼子就來了,這然後就參了軍。”


    老旦驚得身上泛起一陣寒意,陳玉茗自顧自的繼續說:“現在我挺後悔的,我不該下死手,犯不上,她跟我也沒有享一天的福,娶她的時候連床被子都沒有,幾年下來才蓋了間新泥房,唉……”


    老旦不知道說什麽好,和自己比起來,這個後生更加不幸了,他一直將這些悲傷深藏著,這是一種多麽痛苦的經曆啊,也難怪他對同行的女人們那麽冷冰冰的。


    “老哥,我孤苦伶仃一個,三年了,沒跟人說過這個,自打跟了你,就真就把你當哥了,隻要不死,我就想一直跟著你!”


    老旦在黑暗中模糊看到,一串串淚珠從陳玉茗眼角滴落……


    這次大撤退的路線是國民政府指導的。從水路撤退的運輸壓力過大,民用船隻早被征用殆盡,用於運輸各類工業和政府設施,還要運送自川入鄂抵抗日軍的的幾十萬部隊。因此國民政府積極指導百姓從陸路有秩序撤退,路線為武漢——鹹寧——嶽陽——長沙。在經過八百裏洞庭的壯觀旅途之後,老旦等一行人終於捱到了長沙,一路上死去的難民不計其數。和老旦初到武漢時的印象一樣,長沙業已經成了一個大堡壘,其軍力部署較之武漢更加密集,從戰火肆虐的武漢奪命逃亡至此,驚魂未定的眾人終於長長舒了口氣。


    大家隻在城裏停了兩天,老旦就按照麻子團長提供的地址,帶領大家繼續向西南開拔,過老糧倉往偽山方向進山,去找麻子團長的老上級黃百原。他的地界兒離長沙城隻不過二百裏,卻讓他們又走了五六天的路程,眾人對湖南複雜的丘陵地形算是有了認識。黃老倌子是當地響當當的人物,一路打聽來非常順利。一眾人曆經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這號傳奇人物。


    黃百原老漢是名副其實的老軍官,自中原戰爭後就隱居在湖南老家,村民們都親密地稱他“黃老倌子”。此人脾氣火爆,又矮又壯,像兩塊上下摞起的石碾子,一頓飯能吃斤把辣椒,喝一大壺燒酒,是十足的一條山漢。黃老倌子張嘴就喝酒罵人,閉口就大抽水煙。當年在中央軍打馮玉祥的時候,他任麻子團長的頂頭上司。照麻子團長的話說,如果黃老倌子哪天高興,想拿自己的心下酒,自己也會毫不猶豫的掏給他,因為黃老倌子救過自己不知多少條命了,身上至少七八處傷疤和麻子團長有關。老蔣一統天下後,黃老倌子原本可以加官晉爵,可他突然決定甩手不幹了。他帶著十幾個人七八條槍,留給師長一個窩心腳和一句臭罵:“你娘了個逼!你這隻豬下的,老子不給你這號人幹嘚!”


    原來,在中原將馮玉祥的部隊趕跑,占領一個縣城之後,黃老漢發現師裏殺紅眼的湖北部隊搶掠了當地一百多個女人,在軍營裏夜夜輪番**,將這些女人糟蹋的奄奄一息。女人們後來被扔在一條巷子裏,清晨才被自己的兵發現。這些可憐的女人個個披頭散發、渾身**,又是遍體鱗傷驚恐萬狀,上百人光著身子給時任團長的黃老倌子磕頭求救。黃老倌子氣得差一點鬧兵變,他帶著十幾個兵,全副武裝地衝進師長的房間,那個肥豬一樣的師長居然還玩出了花活兒,色眯眯的挑了兩個最有姿色的女人綁在房裏。黃老倌子一腳把他從女人的身上踹了下去,把肥豬師長那個硬梆梆正在忙活的家夥差點撅折了……


    從此黃老倌子就帶著自己的把子兄弟們回了湖南老家,發誓再不給任何部隊賣命了。回到黃家衝後,仗是沒打了,他卻也不老實。國家大亂初定百廢待興,湖南農村窮山惡水刁民滿地,村村刀光劍影,處處雞飛狗跳。有的村民彎腰在家是扛鋤的農民,出村下山就是別槍的土匪。匪頭們更是打家劫舍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黃老漢看到家鄉如此破敗很是惱火,第二天就帶著弟兄揣著刀槍翻過山頭,卸了一個匪頭的腦袋,降服了一眾烏合匪嘍囉,恢複了黃家衝黃家人的統治地位。然後,他收拾起一支隊伍東征西討,幾年下來,方圓五十裏地的小土匪幫派就要年年給他的村子進貢了。黃老倌子財雄勢大,卻視錢財為糞土,他對村民和手下從不藏著掖著,有什麽好貨全部分派給村民了,於是深得眾人的愛戴和景仰。


    這黃老倌子已五十有二,卻沒有子嗣。在當年內戰的一仗中,一顆子彈敲掉了黃老漢兩腿中間幾乎所有的零件,故至今仍是單崩一人。他本人對此並不在意,照他的話講,自己再也不用擔心陰雨天爛襠,撒尿也不用手把了。先後也曾有幾個可心的女人對他有意,說並不在乎他這毛病,都被他毅然拒絕。說是不想受那份活雞.巴罪,後來幹脆發誓終身不娶,提親者莫登此門。如今,他在這方圓幾十裏的威望說得上是如日中天,卻隻住三間不起眼的土磚茅屋,屋裏一張大板床,一張大木桌,一把太師椅,兩把大砍刀,一排駁子槍,除此之外屋裏屋外俱都擺滿了酒。


    老漢頓頓必飲,每飲必醉。如今一聽這十幾個投奔者是麻子團長薦來的,他款待得分外熱情,村子裏曾當過兵的也都被他揪出來陪酒,生生用燒酒和辣椒把老旦等人折騰得上吐下瀉,連兩三斤老酒不在話下的陳玉茗也被村裏的老兵們灌得不省人事。黃老倌子還一眼稀罕上了那個小丫頭燕子,這丫頭的身世讓他心疼,一股子靈氣又讓他歡喜,在當天的酒席上就認作了幹女兒。老旦等人甚感欣慰,也開始喜歡上這霸道的老頭子了。


    一次醉酣,黃老漢斜躺在太師椅裏,拍著黝黑的胸膛,指著被他灌得東倒西歪的老旦一眾開始數得:


    “娘了個逼,蔣老頭子就是讓位給老子,老子也不離開黃家衝!你們還給他個豬頭打仗?麻三兒(麻子團長)跟得老子這麽多年,就是他娘了個逼的一根筋不回轉,總想著大官當,官迷心竅,東跑西顛連他老娘都不顧!中國上下幾千年,被外人糟蹋得還少了?韃子,滿清不都是?祖宗們改頭換麵還不是照過,小鬼子又怎樣?沒有小鬼子來,自己人不也是互相糟蹋?從宣統娃子退位到鬼子進來,娘了個逼的打來打去,哪有一天停住的?管好你們自己的鴨蛋才是正經,讓老子給你們找個像樣的湘妹子,生一堆崽伢子,老老實實呆在這兒過算嘚。在我黃家衝,我黃老倌子要讓哪個妹子今晚上給你睡,她就不敢栓緊褲帶來!”


    “黃公公,政府怎麽就不過來管管你?俺們那地方不留神放個屁,穿軍裝的就動不動地進來,俺們躲還來不及,可是招惹不起哩。”老旦笑著說道。


    “政府?龜孫子們都來過好多回嘚,叫著三丁抽二,二丁抽一嗎,娘了個逼的一塊大錢不給,憑麽子讓我黃家衝的小子給他們賣命?老實講,管這衝的保長和甲長都被老子捆到山裏去嘍,這些龜孫子們來得連個鬼影都找不到,沒人帶路龜孫子們的怎麽敢進山?他們前腳出城,老子的順風耳就聽見了。兩年了,他們連條狗都抓不走。惹急嘚我,老子一跺腳,方圓幾十裏就能收斂起萬把弟兄,老子坐著蒄堆子搖著芭蕉扇,輕輕鬆鬆燒了他老蔣的長沙城!政府中央軍?嘿嘿,還是讓龜孫子們忙小鬼子去吧!就是小鬼子來了,我黃老倌子把他們往山裏一帶,通通都給老子喂了毒蛇去,廢話少講嘚,都跟我來喝酒!”


    初到黃家衝,眾人幾乎是在大醉中度過的,陪黃老倌子喝個通宵也是常事兒。老旦驚歎這幫山匪如何有這麽好的酒量,雖然喝的是米酒,不似中原烈酒,可那玩意兒上起頭來,就比老窖厲害多了,兩天都緩不過來。其實也壓根就沒有緩過,每天喝著稻穗子酒不消停,酒醉便睡,睡醒便喝,如此恍恍忽忽竟過了半月。老旦在清醒的時候猜想,或許這就是湘中山村的好客之道吧?


    這天較熱,大家和一眾村中老兵喝多了,就紛紛脫衣服。黃老倌子喝得渾身冒油,他看到老旦上半身露出的傷痕很是壯觀,不免有些驚訝,說你個臭伢子歲數不大身上料倒不少,非讓老旦脫光了衣服比試一下。喝得昏頭昏腦的老旦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就已經被幾個小匪扒了個精光,嚇得圍觀的麻子妹、小甄等女娃子驚聲逃竄,她們一邊跑一邊笑,還不時好奇地回頭望向老旦身下那根粗壯的黑貨。黃老倌子也早把自己脫了個精光,身上星羅棋布的傷痕隨處可見,兩腿中間隻剩半截的命根也毫無怯意地傲然挺立。老兵們略微一數,老旦的傷疤從數量到質量上都敗下陣來,那黃老倌子的身上簡直就是一塊案板,溝壑縱橫坑坑窪窪。老旦頓時對黃老倌子再次肅然起敬了,兩碗燒酒灌下去,登時就光著屁股一頭紮倒在地。黃老倌子對脫光衣服的老旦也有了新認識,就是自己的命根健在劍拔弩張也必然不如老旦般長,所謂“老旦”實在名符其實,更別說年紀輕輕就有這麽多傷痕了。


    麻子妹和小甄小蘭都習慣了城市,對這窮山惡水刁民滿地的湘中農村生活很不適應。總覺得這衝裏男人都是色鬼,女人都是惡婆,個個離不了奇辣無比的惡辣椒,人人愛吃臭不可聞的臭豆腐。男人們都叼著尺把長的水煙筒,胡嚕胡嚕的。女人們可比中原娘們厲害多了,她們背上趴著一個娃,懷裏抱著一個娃,當眾喂奶毫不避人,居然還可以騰出手來喂豬喂鴨幹家務。小甄和小蘭不如麻子妹般潑辣和膽大,上村裏的茅房總是心驚膽戰的。她們奇怪這黃家衝每家的茅房都要高高地搭在村邊的山坡上,居高臨下又敞風漏氣的,蹲在茅房顫巍巍的木板上感覺如過獨木橋,而且總懷疑有人從四麵板縫裏偷窺,哆哆嗦嗦的就是不敢脫褲子。麻子妹在逃難的路上已經和這姐妹們相知相惜,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終於率先挺身而出去找老旦幫忙。老旦帶領幾條大漢哼哧哼哧忙活了一天,在山上挖出了一個標準的河南農村茅房。女人們這才歡天喜地的鑽進去,自是痛快一番,出來時對老旦和戰士們已是感激不盡了。小甄好久不見的媚眼又開始四處出擊,撩得朱銅頭和趙海濤差點為一點小事掐起來。


    燕子非常喜歡這有山有水的地方,整天山上山下跑個不停,村民們都很愛護這個小姑娘,各家各戶時常鼓搗出一些好吃的給她。燕子和瘟神一般的黃老倌子自打見麵就不認生,上去就捏黃老倌子壯碩的大鼻子。小妮子雖然孤苦伶仃,卻生性活潑膽大,時不時透出一股子小野蠻勁,正得黃老倌子賞識。在黃老倌子正式舉辦認燕子作幹女兒的儀式後,黃家衝百多戶村民為此還放下農活,張燈結彩的,又是熱鬧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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