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老旦的是個團級參謀,姓宗名亮,虎背熊腰卻細皮嫩肉,活象做了八年針線活的黑旋風李逵,估計是剛來不久的新人。38軍大部分指戰員仍然在東北和朝鮮肅川休整駐防,在後方基地隻剩下文職和後勤政工人員,主要的工作是補充新兵。老旦看到一車車身著新軍裝的小夥子被拉向軍事訓練場,道路兩旁紅旗招展,牆上貼滿了“38軍萬歲!”的標語,這讓他又覺得心裏熱乎乎的。長江後浪推前浪,年輕人長起來了。宗參謀了解到老旦的焦慮後,眉頭輕輕皺了一下,略一沉思說道:


    “這個事情好辦,你兒子去參軍看來已成定局,你也不至於跑去鄭州把他拽回來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就是擔心你兒子沒個好去處麽?這樣吧,我估計這次征兵,肯定會有一部分補充到咱38軍,東北那邊有命令,38軍後備部隊需要入朝參加戰鬥,兵源是需要的。他們在鄭州集結估計也有這個考慮,我打電話給鄭州那邊的軍區政治部,那裏有咱38軍的老同誌,跟他說說,把你兒子撥到咱38軍的番號裏,在你的老戰友底下看管著,不就行了?”


    “嗯……這敢情好點,38軍要再次入朝?咱們部隊不是要輪戰麽?”


    “這個麽?我剛來不久,這裏的情況還不了解……可是,你家孩子參了軍,沒和你打招呼麽?”


    “這個兔崽子,沒有!”老旦狠狠地說。


    “解放同誌,我看你也太激動了吧?你孩子是想學習你才踴躍參軍的,這很光榮啊?再說了,朝鮮那邊沒有大規模的戰役了,咱38軍自打過了漢江,就不至於再打那麽狠的硬仗了。你的孩子上去也就是鍛煉鍛煉,你還擔心個啥?這樣吧,你在師部和團部裏麵不是有不少好同誌麽?你挑個管事的,給他寫個信,我幫你盡快把你兒子撥拉過去,然後讓他們關照一下,找個能夠平穩鍛煉的部隊,平時多照顧著點,不就行了?”


    老旦的臉憋得通紅。這廝上來就捅出了自己的心事——你就差說你舍不得兒子去保家衛國的了!老旦慢慢冷靜下來,覺得剛才對宗幹事的態度有些冒失,人家還真是為自己的兒子著想哩!真是夠給自己麵子的。但無論如何,兒子是回不來了,否則自己就是在阻礙國家征兵了。他不由得悄悄歎了口氣。麵對這個見麵才一個鍾頭的參謀幹事,他無法表露自己的真實心態,對方提供的這個建議也是自己在路上尋思了無數遍的萬全解決之道,兒子去朝鮮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事實。


    “宗幹事,那就麻煩你了,給俺幫這個忙,把俺兒子……他叫謝有根……讓他們把他撥拉到咱們部隊裏。到了咱們軍,在哪個部分其實俺都沒啥意見。要是到了c師,俺讓老首長們幫個忙,平時多鍛煉鍛煉他,還能讓他快點進步進步,你說是不?”


    “這個簡單,你先把信寫好,過幾天他們就要分配了。屆時我幫你查,查清楚了就幫你把信發出去,估計調整一個新兵不是什麽難事。嗯……過半個月吧,應該有個信兒了,然後你再來一趟,我向你匯報一下?”


    “哎呀,宗幹事說啥哩,啥匯報啊?俺感激你還來不及哩!”


    “老旦同誌你可別客氣,說實話,以你在咱們軍的聲望,這事情根本用不著我代勞。也就是因為首長們都在東北,你聯係起來不方便,不然哪能輪到我張羅這事情呢?我能幫你這還是你看得起哩!”


    老旦心中稍慰,宗幹事的話好象有些道理,朝鮮那裏雖然還是戰場,但畢竟已經沒有前一年那般緊張和殘酷,談判也已經在進行之中,說不定哪天就談好了哩?談好了就可以停戰了。最重要的是,有根不會稀裏糊塗加入別的部隊了,他極有可能還在自己戰鬥過的38軍,那裏麵自己的戰友和首長們一大堆,自己提點保護兒子的要求,還是會有些麵子的。但是他有些不願意讓有根進入如c師這樣的主力師,這就意味著危險,故他又有點後悔剛才在宗幹事前提及了c師,可此時卻不好意思再改口了。


    老旦自然免不了在38軍駐地的一番演講。在後方做動員工作的幹部們不會放過這個撞上門來的活榜樣,好吃好喝好勸,愣是讓老旦作了兩個報告會,一個報告幾次勝利的輝煌,一次報告三所裏的戰鬥經驗和38軍的萬歲緣由。他有半年沒說了,嘴竟有點打磕,可台下入伍的新兵哪裏聽過這個?早已激動得熱淚盈眶了。


    再回到板子村的時候就是半個月之後了。翠兒急得天天在村口轉悠,村子裏的鄉親們就關注到了。一個嘴長的跑去告訴了郭平原。郭平原心中暗忖不好,老旦和自己一個招呼不打,自己跑去打聽孩子下落,這分明是和自己不貼心?這麽緊急的事情,至少村委會可以給他派個馬車啊?這老旦因為落了殘疾,副區長是不能上任了。可到板子村這個小地方,對村幹部的形象氣質和身體健康並沒有要求,要的是村民們的認可。自己原來期望巴結的區領導,一下子變成了他郭平原這個村支書最直接的競爭威脅。論資曆和革命成績都,老旦都在自己之上,村民們都把他老旦當成是解甲歸田的大英雄,縣裏麵他還有人照應著,郭平原頓感大勢去也。可他也是很懂策略的人,竟爭,合作,竟爭不過就合作,自古以來都是這個理兒。他心下已定,自己必須和這個將來鐵定坐村委會頭把交椅的老旦搞好關係,以確保二號人物的位置。


    雖然村口的喇叭每天都在播放戰場上的好消息,老旦心裏仍然忐忑不安。在朝鮮和東北休養的時候,他聽到的也都是好消息。誌願軍天天進攻,打得鬼子爭先恐後地撤退,並占領了南朝鮮的首都漢城。“從北到南,一推就完!”很多在醫院養傷的戰士都這樣形容朝鮮戰爭。形式也確實好過幾個月,有一陣子誌願軍在前線的首長們竟全回東北去看戲了。老旦當時已經在後方,親眼看到和自己一起遊過大同江的江海潮師長和關景山政委,以及諸多c師的首長們。他甚至還看見了原來38軍的作戰科科長範大恩,這麽重要的首長都跑回東北了,隻是見麵時他的手被嚴重凍傷,說是在回來路上沒有敵機騷擾,就在吉普車上睡著了,於是被凍成重傷。很多38軍的首長都回後方來學習多兵種聯合作戰,蘇聯老大哥的教官們要給大家上一課。可課還沒上,大家隻看了一場京劇,前線就傳來消息,聯合國軍反攻了!於是大家又匆忙趕回前線,不出所料,那次戰役失利了。


    有根走後的日子,老旦一度隻能以自己的經驗揣測著朝鮮的戰局,有盼鼓搗出來的礦石收音機幫了老旦的大忙。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天天公布的好消息裏,誌願軍退卻了,一直退回了37度線,然後又打回去。這以後就再沒有“一推就完”的聲音了。美國人的電台說誌願軍被打回來了,為了掩護其他部隊撤退過江,中國軍隊第38軍血戰漢江南岸,在聯合國軍的猛烈打擊下幾乎打光。老旦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心揪成了一團,卻又在暗暗慶幸,慶幸自己能夠躲過這次災難。美國人說在一次戰役中,中國軍隊第180師被全殲,中共軍隊全線退卻。雖然有不利的消息,可是他已經知道誌願軍解決了最為頭疼的問題——後方運輸,後方物資已經可以大量地運輸到前線了。誌願軍的炮兵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強大過:開戰一年期間,因為敵人空中力量的絞殺,十門大炮大概隻有一門能夠運到前線,一個師有時候隻有十幾門炮的支援,而現在前線一個連就有幾十門炮做支援,可謂天壤之別。現在即便被敵人暫時擊退,也不至於全線崩潰。至於180師被全殲一事,他是死活不會相信的,哪裏會這種事情——雖然十年後他信了。


    現在雙方形成了幾百公裏的對峙局麵。小範圍的激烈戰鬥雖然不斷,但是已經沒有十幾萬人大規模的兵團作戰了。聯合國軍麵對中朝部隊十幾個軍的縱深防線束手無策,沒聽說他們又發動了什麽大的戰役。誌願軍和聯合國軍的戰鬥傷亡比例越來越均衡,在不少戰鬥中甚至出現了我軍和敵軍傷亡比例一比五的態勢,這太不可思議了!老旦在收音機旁聽得兩眼放光,高興得又去找二子喝了幾杯,他認為有根不會經曆自己曾經經曆的那種殘酷戰鬥了。


    有根走了,翠兒時不時地埋怨男人,擔心大兒子的安危,甚至有些神經質了。老旦大多默不作聲,或是哄勸一番。實在被她攪和煩亂了,就去找二子或者鱉怪等相好的喝幾杯,一喝往往收不住量,這一來翠兒就開始擔心他的身體,結果通常是被翠兒堵在酒桌上攆回家去。


    老旦思忖再三,沒有再去部隊裏找宗幹事,也沒有再想方設法找c師的老領導們。兒子沒走的時候,他心裏著實不舍,想用盡辦法將兒子留下,留不下也要給他找個安穩的部隊。可現在兒子一走,他突然為自己的這份擔憂感到慚愧了,自己好賴已經是共產黨員,這點心思都解不開麽?要是被戰友和領導們知道了,不是要笑話甚至鄙視自己麽?腦子裏的思想鬥爭進行了幾個月,他最後總算完全打消了再去部隊詢問的念頭。


    轉眼冬天又要到了,也到了村委會改選的時候。在區黨委的指派和鄉親們的擁護下,老旦成了眾望所歸的村支部書記兼村長。謝老桂和謝國崖調動起全部力量,拉選票開團委會,令村委會所有委員幾乎全票通過了老旦任村支部書記兼村長的提案。郭平原也識趣地自動讓位,老旦對此很過意不去。村委會的變動並沒有象謝國崖想象的那般轟轟烈烈,也沒有引起區裏的注意。郭平原放了軟炮,倒讓原本蠢蠢欲動的謝國崖憋足的氣無處發泄。他謝國崖也並非勝利者,還是原來的職務,還是原來的桌子,區別仿佛竟是自己策劃這次改選而平添的不少白頭發。雖然多設了一個婦救會主任的位子,但占著這個位子的也是謝老桂的老婆。


    在這一次前所未有的村幹部選舉中,板子村全體村民,包括婦女在內,隻要是在鄉裏的選舉小組裏麵被列為選民的,都舉起了他們滿是硬繭的手,老旦仔細和幾個村幹部商量了生產互助組的現狀,探討出了一些繼續擴大生長互助合作的方法,也信心十足地上任了。


    在板子村的冬季交糧工作又開始忙活的時候,老旦終於收到了兒子的來信。那天他正在村辦公室,一看到信,他迅速放下手裏剛衝好的茶,險些把搪瓷缸子摔了。他帶著信一瘸一拐地跑回了家,一路上的雞鴨豬狗都仿佛在對他笑著,他自己也笑得合不攏嘴了。一撞進門就大喊著女人的名字,氣喘籲籲地揮舞著手裏的信。女人索性把剝掉一半毛的母雞扔在地上,隻胡亂洗了幾把手,粘著滿身的雞毛就上了炕,躡手躡腳地摸著兒子的信。她用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撕開信封,將八張信紙在桌子上仔細鋪平了。老旦忙探過去,急切地用自己在東北學習的識文斷字本領勉強閱讀著。


    爹,娘,你們都好麽?有盼也好麽?


    兒子先斬後奏,違抗父命參了軍,給爹娘陪不是了!兒子一直想參軍,想為新中國貢獻青春和力量,接上俺爹的光榮班,可總是沒有機會。直到那天部隊過學校,俺的血都往頭上湧啊,覺得這個機會不能錯過了,就一咬牙上了軍車報了名。爹和娘的心思俺都曉得,你們怕俺有個閃失,覺得俺還小。其實啊,俺在部隊裏挺顯大的,俺說自個虛歲才十八,好多同誌不信哩,說俺咋說也有二十五了,嗬嗬,誰叫俺長得這結實哩?我在這邊很好。


    爹,俺現在隸屬咱38軍b師f團,是5連的一名戰士。你當年是在c師,可俺們師的首長們都知道你們,聽說俺是你的兒子,都對俺很照顧哩。過來朝鮮半島這半年了,一直在後方做運輸保障工作,天天修公路和橋梁,各種武器都操練的精熟,可就是沒朝敵人放過槍,一直在幹工程兵的活。直到這個月才跟著部隊到了前線,才打了第一槍,俺運氣好極了,第一槍俺就敲死一個南朝鮮敵人,是個中尉軍官哩!嗬嗬,碰巧他露出了半個頭被俺瞅見了。


    俺們連現在兵強馬壯,全編製兩百多人,重機槍班和輕機槍班、迫擊炮班都有,我們有57毫米無後坐力炮,還有咱們國家自己產的90毫米火箭筒。這都還不算啥,尤其是還有幾個文化教員,爹啊,你羨慕吧?自打入朝以來,咱們部隊什麽時候裝備這麽全過?你們那時候一個營也沒有幾個文化教員吧?因為俺上過高中,連裏也讓我兼任了文化教員,和穀中蛟副排長一起擔任戰士們的書信代寫和代讀工作。這個任務很重要,同誌們一收到國內的信,就歡天喜地地跑來找我們——上個禮拜山西來的排長桂平同誌家裏來信,說他老婆給他生了個女兒,他家人讓他爹給女兒起個名字,俺們全連指戰員想了一晚上,最後用了我給她取的名字,叫桂乙可,俺起得好聽麽?同誌們都說好,信已經從前線寄回他老家了。現在咱們部隊的後勤保障非常通暢,軍隊郵遞部門的工作也做得非常好,去年你的信寄到家裏幾乎要一個月,現在不到二十天你們就可以收到了。俺們現在已經從團裏搬回來了剛從國內運來的棉衣,那新棉花味道啊,就像咱們村子做的,不過首長說等作戰任務完了之後再發,嗬嗬。你們那會兒要12月份才發冬裝呢,俺在望遠鏡裏看到,被俺打死的那個鬼子也沒換棉衣哩。


    俺們師長叫翟方禹,也是咱38軍的響當當的人物哩!當年你們c師在三所裏阻擊敵人的時候,俺們b師突破了敵人的硬骨頭——土耳其旅的防線,然後奉命迅速向三所裏方向支援,也創造了不小的奇跡。最終靠近了龍源裏,才使得c師得到了及時的支援,獲得了戰役的最終勝利。爹,我真遺憾啊,如果能夠早一點來參加誌願軍,或許能夠和你在一場戰役中共同殺敵哩,俺錯過了多麽偉大的一場戰役啊!


    不過沒關係,現在俺總算到了前線。看俺們師的動靜,估計要發動新的攻擊了。首長做過好多次戰前動員了,說咱們在前線打得越好,國家在板門店的談判就越順利,美帝國主義在談判桌上耍滑頭,咱們就要在戰場上讓他們受教訓。


    俺們在項裏北山陣地和敵南朝鮮第九師麵對麵頂著。對麵的山上林子很密,山的東麵是看不見邊的鐵原平原,南麵是經高台山和寶蓋嶺通往漢城的敵軍軍事補給線,一直伸過去就是聯合國軍的重要兵站基地鐵原。咱38軍總是駐紮在最重要的地方。連長說對麵這座山叫“白頭山”。俺們連發現,聯合國軍在這塊不起眼兒的山頭上費了很大功夫,構築了堅固的工事,是永久性的坑道和鋼筋混凝土地堡群,而且埋設了地雷,設置了各種障礙,照連長的話講,是個難啃的肉包子。這個陣地原來是誌願軍42軍的駐地,是在你回國後半年被聯合國軍發動秋季攻勢奪回去的,後來咱誌願軍就再沒有奪回陣地。如今,這個光榮的任務落到了咱38軍的身上,我們全連指戰員都在軍旗前麵宣了誓,戰鬥打響一定要衝上去,而且對麵駐防的主要是南朝鮮部隊,是你們的手下敗將。爹,看來兒子立功的時候到了!你和娘就等著俺的好消息吧!


    今天隻能寫到這裏了,部隊有紀律,也不能和你們說太多,爹知道的。明天還要和穀中蛟副排長去3排那邊看一看戰士們的文化作業。他這些天可能太累了,情緒不大好,總是一個人坐在旮旯裏抽悶煙,思想也好像有點不對頭,說現在不給發棉衣,明擺著是上麵怕浪費,旁邊的部隊早就發了。還說什麽等攻擊一開始,俺們連一半同誌就會不需要棉衣了——俺覺得他的思想確時是不對勁啊?這點苦都吃不了,對部隊上級下達的命令犯小嘀咕,怎麽配作38軍的士兵呢?38軍一向是以絕對服從命令,堅決完成使命而名震天下的啊?可是,毛主席教育我們,同誌犯了思想上錯誤,俺們應該千方百計地幫助他改正,俺該怎麽幫幫他呢?他也是老兵了,參加了多次血戰,是有些戰功的——爹你知道的,文化教員一般是不允許參加戰鬥的,他們是我們部隊寶貴的財富。他的文化程度比我還要高,怎麽覺悟就這麽差哩?連指導員也發現了他的問題,隻是讓俺多和他交流交流,化解一下抵觸心理,部隊馬上要發動進攻了,不要為這點困難影響7連戰士們的情緒。


    好了,下次給你們寫信,估計要在戰役以後了,你們不必回信,前線不方便收,等戰鬥結束了,我再寫給你們。


    祝父母大人安好!讓有盼好好學習!


    毛主席萬歲!


    中國人民誌願軍萬歲!


    兒謝有根敬上


    1952年9月10日


    老旦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坑坑窪窪的讀下了兒子的信,不是兒子寫的潦草,而是自己的文化水平實在太差,很多字和詞都是揣測著意思讀下來的。他不禁為兒子的高等文化水平自豪起來。有根的信很讓老旦寬慰,他懸了小半年的心落在了肚子裏。以38軍所向披靡的戰鬥力和今非昔比的火力配備,幹掉幾個南朝鮮師還不跟殺隻小母雞似的?有根雖然在前線,但是情勢比起三所裏和漢江來,就根本算不上險惡了。這小子在學校稱王稱霸,人還算機靈,連隊裏又照顧他——誰讓他有個38軍的英雄爹呢?所以這場戰鬥應該不會太過驚險的。有根說的沒錯,文化教員在各個連都是寶貝,戰士們恨不得把他們別在褲腰帶上。他們的地位非常突出,各種作戰會議和命令傳達,都需要他們參與。以有根的文化程度居然也可以做文化教員,這真讓他這個認字比打仗困難的老爹感到慚愧了。


    “有根就寫了這麽多?咋就沒了?小半年才一封信?”


    “你知道個啥?前線寫信是有紀律的,哪能天天趴在戰壕裏寫信?一百萬誌願軍天天寫信,那咱後勤保障部門就別運糧草和彈藥了,光運信都忙不完……俺還得提醒提醒他,關於部隊的事情不要在信裏麵說,這要犯錯誤的,這個傻小子!”


    當夜,老旦和翠兒在麻油燈下盤算著,有根寫這封信已經是半個月之前,兒子或許已經參加了他說的那場戰鬥。老旦知道,誌願軍在朝鮮戰場上發動攻勢,從來不會提前半個月進入攻擊陣地,敵人的空中偵察非常厲害,隱蔽得不好就會遭到毀滅性的轟炸和炮火覆蓋。從有根的信看得出,他們的部隊已經進入了戰前總動員時期,也已經進入了出發陣地,戰役應該已經打響了。


    想了半宿,老旦和女人都毫無困意。順風耳郭平原得知了郵遞員的到來,估計到必然是老旦家的,就半夜拎著酒瓶登門拜訪。老旦一看樂了,反正睡不著,又是在自家炕上,喝點酒女人不會管。席間老旦把有根的信給郭平原看了,郭平原嘖嘖稱讚著,說你的兒子立起來了,要為國家建功立業了!咋了部隊還不發棉衣哪?俺們村做的棉衣說不定就會給他們穿呢!咱們誌願軍現在這麽厲害,還怕他美帝國主義不成,你們家以後要有兩個英雄了!你家門簷上已經有兩塊牌子了,莫非還要再掛幾個?那可咋辦好哩?


    可是,一連一個多月過去,廣播裏並沒有傳來前線的捷報,也沒有提到這次戰鬥。莫非這場戰役沒打起來?老旦一頭霧水,想去擺弄有盼的礦石收音機,卻苦於兒子在縣裏準備考試回不了家,那一堆零件不是自己能玩得轉的。村口的喇叭,每天都把前線談判的消息播報著,大規模的戰鬥幾乎提得很少了。村民們的耳朵都聽出了繭子了,談判哪有談這麽久的?當年國共談判可隻談了幾個月,這美國人啥意思?從中央的電台裏,老旦已經無從判斷戰爭當前的態勢。零星的戰鬥還在進行,我誌願軍的捷報還在頻傳,卻仍然沒有兒子提到過的地方。每一次捷報都讓他驚悸一下,那心好像被一根繩子揪住了,在那裏隱隱作痛,而且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一痛就是後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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