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拂曉,草原上冷氣刹刹,滲骨透肉,戰士們圍著火堆緊張地進著早餐。火堆和熱飯也抵不住嚴寒的侵襲,戰士們捧著水飯兩用的茶缸,瑟瑟地打著寒顫。隻有冷空氣裏散放著的飯香肉香,和戰士們愉快的歡笑聲,才增加著一點暖意。


    李鴻義、劉清泉全副武裝,口裏正咀嚼著一口沒有咽下去的飯,拉過吃得飽飽的兩匹快馬,走到劍波跟前行了軍禮:


    “二○三首長!我們可以走了嗎?”


    “吃飽了嗎?”劍波停止咀嚼問道。


    “飽了!這一頓飯足可解決兩天的問題,不再吃飯也能跑回牡丹江!”


    “好極了!”少劍波向這對虎頭虎腦的娃娃兵點頭微笑著,“再把你們的一切檢查一遍!”


    小李、小劉立即把馬肚帶、鐙帶、草料袋、信件迅速而細致地作了一遍檢查。“一切都好了!”再次向劍波報告。少劍波咽下正嚼著的一口飯,笑嘻嘻的:“當心!不要被匪徒把你們這兩個‘豆兵’吃掉。”


    “匪徒們沒有鐵嘴,他休想我這個‘鋼鐮刀’!”


    “小夥子,”少劍波拍了一下小李的肩膀,“你們的任務是把信親手交給王團長,這是唯一的任務,你們倆要想盡辦法完成它。同時還要注意,匪徒現在已是驚弓之鳥,如果碰上了,千萬不要嚇唬他,也就是說不要嚇得匪徒跑得太快。


    明白嗎?”


    “明白了!”小李機靈地翻著那對圓溜溜的小眼睛,“又要叫他照著原路跑,又要叫他跑得快不了!”


    “一點不錯。”少劍波微笑著點點頭。


    “我們可以走了嗎?”


    少劍波上前一步緊握了握他倆的手:“立刻上馬!隻要不弄錯方向,三百裏外便有屯落,祝你們勝利成功!”


    “是!”他倆答應一聲,飛身上馬,回頭向戰士們招呼一聲:“同誌們再見!”戰士們一手端碗一手揮動:“小李、小劉再見!再見!”他倆一提嚼口,兩腿把馬肚一夾,“咖……咖……”兩匹馬並肩飛奔而去。


    茫茫的草原雪地上,揚起一股旋風似的雪塵,卷裹著他倆的影子,越飛越遠。


    小分隊吃過早飯,拔起帳篷,跨過帶形草原的狹窄部分,奔向西邊山林,沿著山崗向南滑行。


    小李、小劉離開小分隊的第一天晚上,宿在一片茫茫寬曠的草原上。因為帶形草原的加寬,所以東西兩側的山林顯得那樣地矮小。他倆喂上馬匹,就在雪地上築成一座上麵露天的四麵雪牆,鋪上狗子皮,蓋上軍用大衣,緊緊摟抱在一起,互相用體溫來取暖。在這空曠的大草原上,他倆隻占著不到兩平方米的麵積,四外沒有一點活氣,聽不到小分隊的歡笑,聽不到林海的風濤,隻有四壁雪牆,和滿天的星鬥陪著他們。黑夜寂靜得可怕。


    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他們想著,低語著,想著他們剛離開的二○三首長,想著活潑的小白鴿,想著叔叔般的楊子榮,以及小分隊全體的夥伴。想一會兒,談一會兒,想一遍又一遍。雖然他倆剛離開小分隊隻有十個鍾頭,可是好像離開很久很久似的。想著想著,他倆索性爬起來,一麵喂馬,一麵遙望著小分隊走的方向。兩人猜測著,談論著,可能小分隊這樣,可能小分隊那樣,可能欒超家、劉勳蒼又在耍活寶,可能楊子榮又在講故事,可能小白鴿又在唱歌,可能二○三首長又在給大家講什麽科學知識。一會兒,他倆冷了,在雪地上跺跺腳,蹦蹦高。一會兒又靠到馬身上取暖。


    草原上的冬夜是這麽漫長,等呀,等呀,愈等愈不亮,好像故意跟他倆為難。黑夜走吧,馬的力量是吃不消的,同時又怕掌不準方向,甚至會迷失方向。


    當東南天邊剛剛呈現出魚肚白,他們高興極了。他倆走的方向是一百二十五度,小李拿出夜光指北針看了看東南天角,恰巧他倆去的方向度正對準魚肚白中心。回頭再看了看北極星,兩人緊張地收拾一陣,一起上馬。


    天到正午,他倆為了讓馬歇歇,下了馬,鬆了一鬆馬肚帶,步行前進。他倆的眼睛也鬆閑了一些,順便環視著四周,了望著越來越寬的覆蓋著厚雪的大草原。忽然在他倆右側正西方向,發現了兩人明顯的黑點,兩人驚疑地勒住馬,仔細看去,黑點漸漸擴大,這證明那黑點是在活動,並向著自己的方向移來。小李機靈地看了一下小劉,“小劉!看!朝咱們來了!”


    “有點像!”小劉緊張地盯著黑點,“還挺快,哎!你看!


    你看!……一定是騎馬的。”


    小李驚疑地自語了一聲:“什麽人會到這裏來?”他的思想進入緊張的判斷中。“獵人?還是匪徒?……怎麽隻有兩個?”


    他的思考更加激烈起來,最後他的眉毛一聳,歪頭對小劉道:


    “小劉!按我們走的時間和距離來判斷,現在已離匪徒不太遠了!雖然不能就碰著,可是也差不多了!得小心!”


    接著他遲疑了一下,仿佛又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可是為什麽隻有兩個呢?也許是獵人?”他輕微地搖了搖頭。


    正在遲疑中,兩個黑點愈來愈近了,已看清了形像,一點不差,是兩個騎馬飛奔的人。馬的顏色已經可辨認清楚,一匹白的,一匹黑的,也許是紅的。按軍事常識,從可以辨清顏色這一點來看,他們之間的距離已不超過兩千公尺了。


    小李緊張地對小劉道:


    “小劉!不管怎麽樣,要從壞的方麵估計,我們的任務是送信,現在我們先擺脫要緊。”


    “對!我們的任務是送信,什麽人也不跟他打交道。走!”


    小劉和小李意見完全一致,說著兩人咖的一聲,馬韁一勒,嚼口一提,兩腿狠狠地一夾,兩匹馬聽到號令向前飛奔急馳。


    可是西邊的兩人兩馬是在他們的右側,不是在背後,擺脫是不容易的。小李、小劉雖然一陣急馳,然而距離卻愈來愈近了!小李、小劉邊跑邊把馬槍操在手裏,正要準備戰鬥,突然那兩人當當射出兩槍,子彈從小李、小劉頭上很高的空中掠過。隨著槍聲,又傳來了兩個人的喊聲:“穀連長!


    穀連長!……”


    根據已聽清楚的喊聲,小李壓低了聲音喊道:“小劉!勒住馬!”他倆把急馳的馬一起勒住,“小劉!”小李繼續道,“這一定是土匪的聯絡兵。你聽見了嗎?那倆家夥剛才喊‘穀連長!’那個穀連長正是陳振儀小組在庫侖比消滅的那一連的連長。馬希山不知我們把他消滅,一定是派人來聯絡。這倆傻家夥一定誤認咱倆是他們的人……”


    “穀連長!穀連長!……”那兩人又在喊叫。


    “馬家!”小李故意放粗了嗓子向那兩人呼應著,“馬家!”


    接著推彈上膛,“小劉!準備戰鬥!趁這倆家夥沒認清咱倆,消滅他!給他們個措手不及,打他個死糊塗。”


    “對!”小劉也推上子彈,“來!先打他的馬,打倒了馬,我們就可以走出去,馬的目標大!好打!”


    “不!”小李製止小劉,“射人留馬!給他消掉人,繳獲兩匹馬,我們再加上兩匹馬,換班騎,速度更快。就這樣,就這樣!小劉!別慌!等他靠近。”


    兩個匪徒已近百米以內,在馬上一顛一顛,顯然是放緩了速度,小李、小劉把馬一提,迎麵向匪徒跑去。在離三十幾步遠的地方,兩個匪徒瞅著這兩個不像同夥的娃娃兵,剛一愣神,小劉、小李當當一連四槍,兩個匪徒滾落在雪地上。


    為了更有把握,小李、小劉朝著雪地上的兩具屍體又射了四槍,匪徒一動也不動。他倆下馬拿了槍支,搜出匪徒的匕首。


    小李向小劉一笑,“好極了!沒打錯。”


    匪徒的兩匹馬,驚槍後,在草原裏亂竄,小劉正要去捉,小李馬上把他叫回:“不用捉,馬戀群。”說著他命小劉一起上馬,一提嚼口,向前跑去。匪徒的兩匹馬,立即停止了驚竄,順著兩個匪徒的屍體,小跑了一個大圓圈,然後挺胸昂頭站在那裏,瞅著小李、小劉的馬,瞅了一會兒,嘶叫兩聲,一陣急奔,追了上來。他倆各捉一匹,收起馬韁,掛在自己的馬鞍環上。兩人四匹,向東南急馳。


    從此小劉、小李的奔馳速度更加快了,一會兒騎這兩匹,一會兒再騎那兩匹,四匹馬馳載著兩個通訊兵,減去了休息緩行的動作,一直飛奔向牡丹江。


    侯、謝、馬匪徒的大隊,自從玩了八卦路的花樣,又經過幾天草原上的逃竄,得意地擺脫了小分隊的追擊,這幾天總算安靜,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這天下午,到了濱綏路上山市站以北的一個小山窪,四下嚴布警戒,並立即派出三個匪徒,沿著他選好的過路點和進長白山的路線進行偵察。三個匪徒化裝成三個民兵向路南萬年屯走去。


    萬年屯是濱綏路南火龍溝和王八溝交匯點上的一個林邊屯落,屯裏的人大多是林業放木排的工人。土改後已經組織了武裝護林隊,有步槍七八十支。因為萬年屯周圍全是大森林,所以屯落極為稀少。西距火龍溝三十多裏,東距馬場屯也是三十多裏,北距山市車站二十五裏,這個大大的空隙,確是匪徒們逃竄極有利的地方。


    這裏的自然景致極美,在王八溝的溝口,有一塊巨大的青石,青石的形狀恰似一個巨大的烏龜,四隻腿粗細長短一點不差,一個大脖子伸向火龍溝與王八溝的交匯點,活像烏龜在曬蓋飲水一樣。石龜的全身被山洪衝刷研磨得溜光溜光。


    王八溝就是以這個巨大的石龜而得名。


    萬年屯座落在石龜東麵不遠的一個小山腳下。麵對王八溝,側臨大石龜,所以附近的人都稱這個屯為王八屯。可是本屯的老百姓對這個稱呼十分不滿,自己便起了個名字叫萬年屯。意思是烏龜可以命活萬年,長白山的青鬆萬年不老,火龍溝的流水萬年不斷。


    這屯也真有些長壽人。百歲以上的老頭、老太婆有十七八個。人們伴居著自然界中的永不衰的大森林,永不斷的長流水,永不汙的新鮮空氣,真是一個好地方。


    侯、馬匪徒,眼看著巍峨的長白山,又在異想天開。馬希山揪了一下他那肮髒的仁丹胡子,咳了一下他那幹拉拉的嗓子,“少劍波,我看你能不能長上翅膀來奈何我馬某?”說著瞅了瞅侯殿坤。


    侯匪抬了抬他那幾乎落到鼻尖上的近視眼鏡,“存在就是勝利,哼!進了長白山,來春咱就可以大展翅膀,卷土重來。


    **一到,那時咱的位置就要和共軍調過來。”說著把頭一點,“到那時,再看看咱的。”


    匪徒們逃了狗命,隻管用牛皮大話給自己壯膽,哪知在他們背後不遠的一座山上,已經追來了他們的死對頭。匪徒們的一切已經落在少劍波望遠鏡的鏡頭裏。


    按劉勳蒼的意思是“馬上衝下去,打他個人仰馬翻。”可是劍波不同意:“按人數來講,匪徒比我們還多兩倍;按戰術來講,‘切屁股割尾巴’又不能割,因為現在敵人是集聚在一個不大的小山窪裏,既沒甩屁股,也沒留尾巴;按時機來講,一口吞掉的時機已到,可是小分隊自己的能力卻一口吞不掉,沒有那麽大的胃口。”因此他派了孫達得帶領兩個戰士,化裝成老百姓,去到鐵路側,監視匪徒可能產生的特殊行動。


    黃昏,三個偵察的匪徒氣喘噓噓但又寬心自得地走到馬匪跟前,“報告司令,前麵沒有共軍,除了王八屯的護林隊外,什麽‘釘子’也沒有!”


    匪首們聽了這個開心消息,心花頓時開放,馬希山一拍大腿,“等我馬某進了長白山,背靠吉林,那時我要腳踏鏡泊湖,手抓牡丹江!”他把拳頭一搖,“哼哼!這叫做虎入深山,龍歸大海,我要把**的天下攪他個天昏地暗,殺他個屍骨堆山。”


    謝文東摘下帽子摸了摸禿腦門,“走吧!是時候啦,夜長夢多呀!”


    馬希山咬了咬牙根,拉長了嗓門,“別慌,前無阻擋,後無追兵,忙什麽!我要狠咬他一口再走。挖不掉他的眼睛,也要割掉他的鼻子,馬某向來不放棄一刻的良機。”


    馬希山正說得得意洋洋,奸凶的眼睛向四下一望,不知又要說什麽。忽然從牡丹江方向,噹噹咣咣馳來的一列火車,吸去了所有匪徒們的注意力。


    列車急馳,煙囪噴著火星,馳過匪徒們所在的山腳下,離開濱綏鐵路幹線,彎向西南,奔向火龍溝的森林鐵路。


    馬匪怒視著這列人民列車,咬著下嘴唇,好久沒有說話。


    直到列車遠去,他才回過頭來,向侯殿坤、謝文東比了一個手勢,“過路等到下半夜,等那王八屯的護林隊睡得像死豬一樣的時候,我們給他襲擊上去,殺他個痛痛快快。一來出出這股冤氣,二來多掠點糧米好過長白山,三來弟兄們也好開開心。”


    “對!”侯殿坤特別讚揚地向馬希山伸了一下大拇指頭,“這才叫有勇而敢為,多智無漏隙。”


    馬希山更加得意,大腿一拍腳一跺,“我要再來一個庫侖比。”


    鄭三炮和蝴蝶迷把牙一齜,屁股一扭,“咱陪你再來一次杉嵐站。”


    匪首們得意地一陣獰笑。


    小匪徒嘁嘁喳喳鬼聲怪調:“奶奶!老總又要開開葷,來個十七八的。”


    十二點了,孫達得氣喘噓噓地跑上山來,向劍波報告:


    “二○三!敵人已經過路了!”


    頓時小分隊緊張起來,一起站在山頭,遙望著他們的正前方。


    楊子榮率領幾個戰士在檢查著他預備好的大大的柴草堆。


    少劍波在戰士們前麵靜靜地看著夜光表,默默地數著:


    “一分……五分……十分……三十分……”


    四十分了!戰士們的心像一顆馬上就要爆炸的手榴彈一樣,緊張地等待著痛快的第一槍。他們焦急得十分不安。


    一點鍾了!


    白茹忍不住突然驚叫一聲:“怎麽?小李、小劉沒完成任務?”


    少劍波十分不耐煩地嚴厲地向白茹喝斥道:“別吵!”


    白茹和戰士們眼瞪瞪的全神注視著黑洞洞的遠方,內心都在不安地猜測著:“小李沒完成任務嗎?埋伏地點搞錯了嗎?”他們恨不得用眼睛穿透黑夜,穿透山丘,看看匪徒走在哪裏,我們的主力埋伏在哪裏。


    夜光表滴滴地走著,一點二十分了!少劍波和楊子榮也隨著每一秒時間的度過而增長著內心的焦慮。頻頻地瞅瞅表,又頻頻地遙望著黑暗中遠方的山影。


    戰士們緊張興奮的期待,已在受到失望情緒無數次的襲擊,泄勁鬆懈情緒每秒鍾都在增長。有的長喘了一口粗氣,帶動得周圍的空氣也由緊張變為鬆懈。


    一點三十分了!少劍波的心,由開始嫌它走得慢,而此刻變為又嫌它走得太快了!因為它每走動一秒便使他增加著一分焦慮。秒針又移動了七秒,失望正沉重地壓在每個戰士的心頭。突然,一顆信號彈,高懸在西南天空,接著那裏便是一陣暴雨似的槍聲,炮聲,手榴彈聲,幾乎是所有的火器在同一秒鍾內一起開火。


    小分隊戰士歡騰地狂跳起來。


    “漂亮!”少劍波興奮得幾乎和戰士們一樣地跳起來,*萬年屯,萬年屯,埋伏點選擇得太好了!”接著他回身向正在搓手擦拳的楊子榮命令道:“點火!”


    三把大火衝天升起,照的遍地通亮,在熊熊火光的照耀下,小分隊尾隨著匪徒們過路的蹤跡,跨過濱綏路,奔向路南的一個禿山。戰場拉到了他們的跟前,隱隱約約聽到了雄壯的喊聲。


    半點鍾後,槍聲稀疏了,戰場上燃起三堆大火,在旺盛的火光中,送來報捷的軍號聲。


    天亮,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


    由火龍溝方向,披著晨曦,飛來二十餘騎。楊子榮用望遠鏡緊張地辨認著飛來的人。“王團長來了!跑在前頭的是小李和小劉。”


    “對啦!對啦!一點不錯。”戰士們興奮地嚷著跳著,*會師啦!”


    少劍波興奮地瞅了下戰士們,“同誌們,穿滑雪板,準備下山會師,等王團長飛馬到來,我們來一個飛滑迎接。”


    “對!咱們來一個‘飛會師’。”戰士們愉快地邊喊邊整裝,迅速地整裝完畢,個個揮舞著雪杖,等候著劍波的命令。


    當王團長等二十餘騎馳到離山腳很近的地方,小李、小劉這對娃娃兵,跑在最前頭,手一揮一揚邊馳邊喊,所有的人已完全可以認清。少劍波把手一揮,“同誌們!飛上前去!”


    戰士們一起高呼:“勝利!萬歲!”雪杖一撐,身體一傾,像一群將著地的飛鴿,飛掠下禿山。兩邊的喊聲交集起來,禿山前匯成了響亮的聲浪。


    小分隊戰士利用山上滑下來的慣力,繞著王團長等二十餘騎劃了一個大圈,然後圍成一個圓圈止住,把王團長圍在中央。


    王團長胖胖的臉上,興奮得像似每塊肌肉都在跳動,手一揚一揚親熱地看著他周圍小分隊的戰士:“慶祝同誌們勝利!”


    戰士們一起高舉槍支,“首長健康!”


    王團長揮了揮手,從肥大的大衣袋裏掏出一紮信來,舉在空中揮動了幾下,“同誌們,你們為民除害有功,各地群眾,各個機關,各土改工作隊來信表揚你們,並為你們請功!”


    戰士一起高喊:“一切歸功於黨!歸功於群眾!”


    在戰士們的高呼聲中,王團長和劍波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他倆擁抱得像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人。這個禮節雖然十分生疏,他倆之間也是生平第一次用它,可是此刻看來卻是非常自然,因為它和戰士們的情感,和周圍的空氣再諧調沒有了。好像晴朗天空一輪皎潔的明月,萬綠叢中兩株英雄的鬆柏。


    王團長結束了他倆熱烈的擁抱,便走來和小分隊的戰士一一親切地握手。當握到楊子榮、劉勳蒼、欒超家、薑青山等人時,他那胖胖的身體,隨著他們上下顛動的四隻手跳了起來。


    最後一個握手的是站在高大的孫達得身旁的白茹,當王團長肥大有力的手一握到她那溫熱的小手時,王團長逗趣地說:“啊!小白鴿!沒被老虎吃掉。”


    “吃不……哎喲……哎喲……”白茹還沒回答出王團長逗趣的問話,因為王團長的大手一用力,把白茹痛得哎喲哎喲叫起來,雪杖也失落在雪地上。王團長咧嘴一笑,鬆開了大手,白茹微笑著頭一歪,紅腮上的那對深深的酒窩閃閃微動,和她那對有神的大眼睛有節奏地跳躍著,在崇敬的眼光裏射出了探問的神色:


    “王團長!生了嗎?”


    戰士們出神地靜等著王團長答複這句摸不清頭腦的問話。王團長心裏明白,嘴上卻有趣地反問著白茹:


    “哎!你這個小白鴿,我和你這麽親熱,你還說我生了!


    真不講理!”


    “不!”白茹急切地加重語氣,“我問你我們的指導員生了寶寶沒有!”


    王團長哈哈一笑,有點不好意思,“生啦!”


    “生個啥?”白茹天真地追問。


    “生個人唄!”王團長滑稽的答複,引得戰士們大笑起來。


    白茹邊笑邊說:“我還不知生個人!我是問是男孩還是女孩?”


    王團長愉快地瞅著白茹眉毛一聳,“再長十八年,也是個小白鴿。”


    白茹雙手一闔,像似要跳起來的樣子,“那太好了,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好啥!”王團長故意壓住自己內心的喜歡,向白茹開玩笑地說,“丫頭片子,不能當兵打仗。”


    白茹聽了小嘴一噘,“呀!首長的觀點太不正確了,重男輕女,落後意識,老封建,違反……”


    “好啦!好啦!小白鴿,批評得這麽尖銳,好厲害的丫頭。”


    王團長咧嘴大笑,向這位反攻的姑娘退卻。


    戰士們一起大笑起來。劍波在笑聲中,向王團長一點頭,“走吧!”


    “好!到你們的大本營。”王團長說著和劍波並肩向禿山頂走去,戰士們跟在身後。


    到了山頂,留下的幾個騎兵,已把帳篷紮好,王團長一看,“嘿!大本營真漂亮。”和幾個紮帳篷的騎兵握手後,轉身對劍波逗趣地問道:


    “夥計!為什麽在山頂安營紮寨?”


    少劍波笑了笑,“沒關係,這裏沒有司馬懿,咱背上有糧,地下有雪,樹上有柴,吃的喝的燒的,樣樣不缺,可方便呢!”


    王團長哈哈一笑:“如此說來,你犯不了馬謖的錯誤。”


    “犯不了!”少劍波更有趣地向著王團長,“你也用了諸葛亮的用人錯誤,也不用官貶三級。”


    他倆一起笑起來,進了帳篷。


    少劍波和王團長坐在鋪草上述說開了五個月的生活,從九龍匯談起,講到楊子榮智識小爐匠;劉勳蒼猛擒刁占一;蘑菇老人神話奶頭山,白茹認幹爺爺;欒超家跨穀跳澗修“天道”。又講到追蹤一撮毛;夾皮溝和李勇奇;楊子榮獻禮,舌戰小爐匠,盛布酒肉兵;孫達得雪地長途聯絡;高波二道河橋頭大拚殺;小分隊除夕駕臨百雞宴;將計就計打九彪。再講到薑青山和賽虎;刺客和叛徒;火燒大鍋盔;切屁股割尾巴;劉勳蒼槽頭炸馬;大周旋;陳振儀解救。並把山林中的奇見奇聞,什麽庫侖比的四大怪,威虎山的穿山風,奶頭山的天乳泉,講了一個痛痛快快。


    王團長聽得是那樣地出神,他確為他的戰友、他的戰士這一場鬥爭而驕傲,眼中射出無限敬佩的光芒,望著他身旁的英雄的戰士。最後他興奮地說道:


    “我們勇敢的‘雪上大俠’!你們的事跡應寫成一部美麗的。我再給你補充一段,小李小劉巧奪馬,你還不知道吧?”


    少劍波謙遜地做了一個手勢,“這點事跡比起我們偉大的**事業來講,是太微不足道了!周旋了五個月,消滅了不過七八百匪徒,名義上是五個旅,實際上是空架子。”


    “不!”王團長不同意劍波的說法,“這樣估計你們的作用是太不公道了,你們所消滅的不僅是匪徒五個旅的空架子和七八百人,而是遠超過這個數目。”說到這裏,王團長加重語氣,“你們把國民黨牡丹江地區的‘先遣圖’繳獲了,這些國民黨地下分子,比公開的匪徒要多到五六倍,他們全是些地主惡霸、偽滿警憲、官吏、慣匪、反動會道門頭子和國民黨的派遣分子,他們是人民的死對頭,也是我們的心腹患。


    可是現在不管他明槍暗箭,烏龜王八蛋,一下掃光。”王團長興奮地握了握拳頭,“今天,也正是今天,全牡丹江地區所有的部隊,公安武裝和民兵,一起出動,給他個一網打盡。所以我隻帶來一個營的兵力,其餘的完全由劉政委和王主任帶著,配合兄弟部隊,執行這個一網打盡的任務去了!我們團的地區是牡丹江市和新海縣。”


    劉勳蒼等一聽,樂得蹦了起來,一頭撞在帳篷頂上,把個小帳篷撞得晃了兩晃,發出一陣響聲。正在熱烈的歡笑聲中,通訊聯絡參謀陳敬同誌闖進來,先和劍波親切地握了手,便向王團長報告:


    “戰鬥結果:斃敵四十八名,俘敵七十二名,共殲敵一百二十名,繳獲戰馬八十三匹,斃馬二十一匹。按殲敵人數尚有十五匹戰馬未獲,可能是跑散了,警衛連正在搜索。繳獲步槍一百零三支,各類手槍四十三支,機槍三挺。”他停了一下,“隻是匪首侯殿坤、謝文東、馬希山等漏網,經仔細盤問俘虜,都說匪首們在過路時走在前頭,過路後便落在後頭。經過偵察員各處仔細偵察查蹤,發現在我們埋伏圈外一千五百米處,有騎兵蹤跡沿火龍溝萬年屯之間的空隙點奔向山裏。現在聽候您的命令!”


    王團長略一思考,眉毛一聳命令道:“現在命令一營,馬上挑選能騎馬的戰士,騎上繳來的馬匹,追擊!命一營副營長負責指揮。”


    “是!”陳敬行了軍禮,轉身要走。


    “等一等!”少劍波微笑著向王團長請求,“騎兵既然沒來,就不必臨時組織了,最後的一口,還是讓給我們吃吧!因為……”


    “是的!二○一首長。”沒等劍波說完,劉勳蒼忽地站起來,“最後的一口應該讓給我們小分隊,不然就是待遇不公。”


    楊子榮摸了一下他那多日沒刮的胡髭,嘴一咧向著王團長:“二○一首長,騎兵到了大森林是不管用的!”


    “為什麽?”王團長好奇地問道。


    楊子榮幽默地答道:“雪深絆馬腿,樹密碰馬頭,別扭極了!”


    “還有!”小董補充道,“樹枝掃人臉,灌木打馬眼,不如咱這滑雪板,輕便靈巧,有空就鑽,下山比火車還快,讓匪徒先跑三天,保險到不了長白山頂,就叫他回老家。”


    王團長聽了這番議論,微微一笑:“好!就讓給你們這些‘雪上大俠’吃最後一口吧。”


    帳篷內一陣興奮的歡笑,歡笑中又冒出來欒超家尖溜溜的聲音:“二○一首長答應請客啦,這一口不吃,饞也饞死了!”


    少劍波回身向身旁的孫達得、薑青山命令道:“青山同誌!


    回山市站吃飯後,你和達得同誌,帶著賽虎,跟蹤追查一下,先弄清匪徒的去向。”


    薑青山和孫達得愉快地應了聲“是!”劍波同王團長商量一下,把一營部隊和小分隊開赴山市站休息,上點給養,準備未來的追擊。


    小分隊戰士收起帳篷,穿上滑雪板,手舞雪杖,滿口歌聲,使王團長羨愛得闔不上嘴地笑著。“你們在,掌握了滑行技術,這在軍事上是一大創舉。”


    少劍波微笑了一下,“適應這種環境作戰,也非掌握了它不可。”說著和王團長一匹上馬。


    劉勳蒼借老禿山的斜坡,玩了一個滑行的花樣,正觸向王團長的馬頭,把馬嚇得一驚。王團長誇讚道:“嘿!坦克!


    真好武藝!”


    劉勳蒼抬頭望了一下王團長,直截了當地道:“二○一首長,咱倆比賽一下,看看你的馬快,還是我的滑雪板快!”


    “好!坦克!你要和我賽跑啊!這我可幹不了,就算我認輸了,可是你這個選手得來個表演。”


    “好!表演!表演!”戰士們興奮地喊著,他們早已願在首長和戰友麵前來顯顯自己的新技術。


    少劍波向戰士們微笑著,“可別丟了醜,滾了雪球!”回頭對王團長低聲道:“走!我們先下山,從山下看更有意思。”


    說著向楊子榮低聲囑咐了幾句,讓他幫劉勳蒼指揮表演,便和王團長策馬下山。將到山腳,二人勒回馬頭,向山上望去,隻見劉勳蒼比比劃劃,在向戰士們說什麽。然後站在一旁,向山下指了幾指,是向戰士們指點著滑行路線。


    一切安排妥當了,隻見楊子榮手一揮,三個戰士成“三三製”小組戰鬥隊形滑下來。接著是六個戰士分成兩組尾隨著滑下來,接著九個、十二個,布成一個巨大的銳角,沿寬禿的山坡飛鑽下來,掠過王團長前麵,飛向山市。


    後麵便是白茹,她事先已把藥包掛在小李的馬上,此刻她隻戴一項紅色的絨線帽,身披一件白色雪地掩護服,玲瓏的身段,站在山頂劉勳蒼身旁,更顯得小巧美麗。隻見她身體一弓,雪杖一撐,飛下山來,在王團長和少劍波眼裏,那頂小紅帽愈加鮮豔,襯托著這座雄偉的大禿山,呈現出一幅美麗的圖畫,真是皎潔雪峰上的一點紅。她披的白色掩護服,在飛滑中招展在背後,恰像白鴿的翅膀翔翔飛舞。她那紮著白紗布的兩條不大的小辮,影影綽綽活像白鴿子的尾巴。


    王團長意味深長地微笑著瞥了劍波一眼,“嘿!小丫頭,真像個小白鴿!”然後他轉向正在看得出神的劍波,“老弟!怎麽樣?別叫小白鴿再著急了!”


    少劍波羞紅了臉,視線放棄了飛滑的那頂小紅帽,低下頭在想著……正在這時,白茹順著斜坡飛過來,體輕如燕,嗖地掠過,繞王團長和劍波近旁,劃了一個大圈在王團長馬旁站住。


    王團長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好丫頭,小女俠!”


    接著他們的視線便被山上的劉勳蒼、薑青山吸去了。


    劉勳蒼和薑青山,選了一個坐椅式的地形,青山在前,勳蒼在後,比誰的速度都快,飛將下來。滑到一個陡得像台階般的地方,隻見他倆各自將身一躍,脫離地麵,飛在空中,在空中逍遙自如地飄飛了一段長長的距離,然後平穩地滑翔著落向雪麵。這一個驚險的動作,使王團長緊張地呀的一聲,雙腿緊夾著乘馬嚷道:“真是兩輛飛坦克!”


    當劉勳蒼、薑青山滑到跟前,王團長故作嚴肅地瞅著劉勳蒼:“坦克!怎麽你還留後手!為什麽剛才你這一著沒教會小分隊?嗯?”


    劉勳蒼圓瞪兩眼,正經地辯解道:


    “二○一首長,這太冤枉啦!為了教給戰士們這一手,我們倆都罰他們下小操,他們最初有點不敢幹,現在都有個半拉架了!剛才二○三首長囑咐別滾了雪球,所以誰也沒敢來這一手!”


    王團長笑著拍了拍劉勳蒼強壯有力的大肩膀,“好!好!


    好!你這個教官有成績。”


    “這應當歸功於薑青山同誌,”劉勳蒼指著跟前的薑青山道,“這一手連我還是薑青山同誌教會的!”


    王團長仔細看了看眼前這位英武壯美的青年獵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讚美地誇獎道:


    “真是一個雪上無敵的‘奇俠’!英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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