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探監的日子,也是王強被關進這個監獄的第一個探監日。被通知到的牢友們一個個有序地往探訪室走去。王強沒有動,對於他來說這樣的日子與平常並沒有任何區別,再說又有誰能關心自己這樣一個讓人唾棄的苟延殘喘之人呢?他的親人早已形同虛設,更談不上有什麽牽掛自己的朋友。


    可沒想到,最後一個被點名的竟是他,他仿佛沒有聽見似的繼續手中的活計。不是他完全沒有聽見,而是他不相信真的會有人來看他,他懷疑那隻是一種錯覺。


    獄警見他沒有動,有些生氣地提高了聲音,當他再次聽到他高叫著自己的名字的時候,他連忙放下工具,有些驚慌地跟著走廊裏的隊伍往外走。


    原來等他的是方斐。


    以前來看他,他覺得是因為自己曾經幫過她,她是感謝自己——律師她也請了,該做的不該做的她也做了,他卻沒有什麽來回報她,哪怕是一點點主動的配合,特別是最後自己在法庭上的表現真正是讓她痛心疾首。她也許因為這些再也不肯來見他,她肯定是把他給徹底忘記了。


    其實誰也不知道那天他究竟是怎麽想的,事實上他也明白方斐的那一番苦心,他不是不想爭取自己最大的利益,而是他早就對自己心如死灰了。服刑時間的長短對於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外麵


    的世界會更讓他覺得自己活著僅是一個行屍走肉而已。而在監獄裏就不同了,那裏沒有一個幹淨的人,大家沒有區別,也就沒有比較,隻有那裏他才可能找到活著的輕鬆。


    方斐足足看了他五分鍾沒有說話,她的眼裏充滿著憐憫、遺憾、關切、甚至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她清澈的眸子裏閃動。過了許久,還是她打破了沉默。


    “強子,你還好吧?”方斐換了一種稱呼,這一點王強立即就意識到了,已經有許久沒有人這樣稱呼自己了。


    王強抬眼看了她一會兒,微微點點頭立即又將頭垂了下來,他心裏有一道暖流瞬間劃過。方斐已經恢複了先前那種健康的氣色,直直的長發輕柔地從肩膀上垂下來,沒有任何妝痕,著一身素色,顯得清純而飄逸。這樣美好的女孩是要用來心疼的,可惜當初遇到的是樸樹之那個禽獸,真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麽了,美好的東西總是讓那些心如蛇蠍的惡人來踐踏……王強一時思緒飄搖了起來。


    “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的。你的母親……她已經去世了……”方斐有些猶豫又有些艱難地終於把那斟酌了很久的話吐了出來。


    “什麽時候……”王強將雙肘支在桌子上,臉深深地埋在雙掌之間,過了半天才問道。


    “已經一個多月了,我想


    你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去見她的,而且,在短時間讓你承受這多打擊我怕你承受不住,又加上當時又有一些麻煩……嗯,有人報了警,她是吸毒過量去世的……”方斐不知道怎麽解釋他母親的死。


    “好啊,死了幹淨,她總算做了個飽死鬼……”王強的兩個拳頭在暗中捏得緊緊的,他臉色一會赤紅,一會慘白。


    “別這麽說,畢竟她已經去世了,人死比天大,過去的一切不要再放在心上……”方斐已經從王強母親的遺書中猜測到他們母子不堪回首的過去,她將一包東西從挎包裏拿出來遞了過去,又將一大袋食品和禦寒的衣服提過來放在王強腳邊。


    “這是在清理她的遺物時發現的,你看看吧!”


    王強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他似乎還想問什麽,嘴巴蠕動了一下,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是從報紙上發現她的消息的,當時警方已經把她的遺體火化了,我把她安葬在雞籠山公墓了。她的遺物除了這些,還有一張銀行卡,這個需要你配合警方辦理相關的手續才能領到。不管怎樣她生前還是給你留下了一筆錢,你的母親還是愛你的……”方斐用一種沉重的聲音向王強交待著諸多的細節。她努力地想要找些理由來安慰他,她知道,盡管他沒有流淚,他的心裏卻不知裝了多少心酸在裏麵


    這次探視的時間很短,方斐似乎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完,在最後揮手跟王強道別的時候,方斐一把握住王強的手說道:“強子,振作點,以後我會經常來看你的。”王強在那一瞬間終於沒有控製住自己的情感,有一顆眼淚忽然順著臉龐滾落下來,不過,沒等方斐發現,他便馬上轉過身跟著獄警快步離開了。


    返程的大巴足足走了三個小時才進入市區,一路上方斐的腦海裏全都是王強沉重的身影,以及過去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有關這個男人的一切影像已經悄悄地駐進了方斐開始複蘇的內心。


    汽車到站時已經是夜色闌珊,方斐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到超市裏買了兩大袋食品來到了耿子聰的家裏。她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有去看小姨了,想是她肚裏的孩子怕是已經可以踢她了。想到這裏,她輕輕地笑了。


    耿子聰家的情形讓方斐出乎意料,姨夫卞克林已經醉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一家人急得團團轉,劉嫂在廚房裏煮著醒酒湯,耿子聰挺著個大肚子拿著毛巾擦洗著卞克林髒兮兮的手和臉……方斐一進門就被這個情景嚇住了,她急忙放下東西就過來幫忙。


    在方斐的提醒下,耿子聰連忙打電話叫了救護車來。在路上和醫院裏,耿子聰斷斷續續地跟她講了關於姨夫近來發生


    的一些麻煩事。


    原來,卞克林前年帶了一批研究生,為了能順利畢業以及早日拿到學位證書,其中一個學生偷偷地剽竊了國內一個權威專家發表在某網站上的論文,這個學生又將論文投遞到學院規定的專業雜誌上,並在沒有經過他的同意下署了他的名字。於是一場風波就從三年前開始了,由最初的幾封質疑信函到原作者將他和那位學生告上法庭最後發展到各大網站和新聞媒體爭相采訪和報道……這一場黑色的風暴幾乎讓他的名譽掃地,就在今天下午,一群記者又將他堵在了辦公室裏……


    沒想到一個如此堅強而優秀的學者就這樣被打倒了,方斐聽來如受雷擊般的內心引起了很大的震動。她憐惜地看著耿子聰高高隆起的腹部,不由得緊緊地摟住她的肩膀,不知道從用什麽樣的語言來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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