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是幻影宗宗主座下最心愛的小弟子,十六七歲,比麵前的少女還要小的年紀,自幼隨著師傅修習術數。 那一年,日後聞名鼎鼎的道家一代宗師磨石老人,獨自行走在三山五嶽,尚未收下日後的大唐國師袁天綱為徒,更不用提那個叫陌香的少年了。


    隋仁壽三年,文皇帝楊堅在位,天下初統不久,文皇帝政令尚算清明,百姓安居思定,和樂融融。 師傅卻愁眉不展,屈指算道,十餘年後,天下必大亂。 她憂心天下,帶了弟子上蜀中青城山尋磨石老人商談,她在山下無事,左右閑逛解悶,見一間書室窗下,白衣士子持書詠讀,玉樹臨風。


    彼時歡喜的少年兒,星眉朗目,千般好,卻奈何,後來入了道門,一心向道,半點不肯垂顧。


    那一日,磨石老人與師傅道,“天下興亡,自有天命。 但非人力可以逆轉,上天讓些許天命示於你我,是讓我們順而為之,而不是逆天阻命。 ”


    大亂之後,方有大治。


    “道兄說的是。 ”師傅欠身道,“反倒是我著相了。 ”


    “道兄雲遊天下,如今卻停駐在青城山如許時候,是為了什麽?”


    磨石撚須而笑,“我算得在此地有良材美玉,特盤桓在此。 收於門下,教導數年,他朝也能利於天下。 ”


    數日後,袁天綱與友人同遊青城。 在山中遇到磨石老人,口舌之辯輸了人,又親眼目睹了磨石的神通,心悅誠服之下,拜入磨石門下,潛心學道。


    “那麽我呢?”她無比傷戚,心冷問道。


    “就當你我二人緣盡吧。 貧道稽首。 ”他轉身離去。


    她眼睜睜地看著心上的少年拖下了白色大家衣飾。 換上道士青衫,隨著白發白須仙風道骨的磨石前輩。 一角青衫消失在蜿蜒的山腳中。 眼淚嘩啦啦的流了下來。


    師傅唏噓了一陣子,道,“情緣一物,不必看的太重。 ”


    師傅不知道,其實又有誰知道,那情緣,在他心中。 不過劃下一道淺淺刻痕。 在自己,卻是一生的傷。


    之後半生地相遇,他總是神色冷冷,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都是過往煙雲。


    一年後,文皇帝楊堅薨逝,眾皇子奪位,太子楊勇終遭罷黜。 楊廣得登大寶,是為隋煬帝,改元大業。 煬帝性暴亂,廣征美女,大修宮室,人民不堪困苦。 天下真的如師傅和磨石老人所預言地一樣大亂。


    師傅亦在大亂中逝世。 她流浪於世間,再次遇到他,已是多年後。


    那時候,他依舊虔誠跟在磨石座前,隻不過,身邊又跟了一個七八歲的男童,清眉利齒,聰明伶俐。


    “這是我師傅新收的弟子,名叫陌香。 ”他笑笑道。


    安香倏然一個向後折腰,接住陌香的劍尖。 劍光照耀了她明媚的容顏。


    雪兒趁機跳到了唐唐身後。 替她咬斷了捆縛的發絲。 唐唐爬起來,躲到陌香身後。 心稍稍安定,“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來不及了呢。 ”


    “我費了這麽大的力氣,總算讓幕後地人現身,怎麽可能不趕來呢?”陌香淡淡一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始終隻和墨連糾纏,就算贏了,也不過贏了冰山 一角,不能傷敵本質,隻有孤注一擲,才能在陣痛之後,真正安全。


    隻不過,他沒有料到,最後見到的人,竟是前世所識罷了。


    “是你——”安香乍然一驚,認出了陌香的劍法,苦澀一笑,了然的笑紋從唇角一圈圈慢慢擴散。


    那是磨石一派特有的劍術,她曾傾心愛慕的人也使的一手好劍。 那仿佛是刻在她的心上,隻一眼,就能認出。


    “安香姐姐,”那一日初會,陌香清清淡淡地笑。


    她喜歡這個伶俐的孩子,抱著他道,“姐姐給你變個幻術好不好?”


    她舉起手來,手間煙雲繚繞,隱隱現出幽靜的青城山風光。 陌香唔了一聲,有些驚奇,還待再看,已經變換著轉成了泰山的雄奇……


    “好漂亮。 ”陌香有些目眩神迷。


    她斂了唇邊笑紋,抬起身來,看著那一襲道袍走遠,衣袂振動的痕跡。


    須臾分離,她始終是一個人。


    “你怎麽會?”她想要問,倒也沒有問完。 她自然知道,磨石老人關於陌香的批言,隻是,沒有料到,竟然應到當下。


    “就算如此,”安香抿唇,將一頭青絲挽了一個發髻,笑容嫣然,“你以為,憑著你一介小子,就能夠擋地住我麽?”


    經過千年的時光,她自信,就是袁天綱複生,也未必是她的對手,更何況,是陌香這個不諳術法的小子。


    “就算你找上門來,也不過是多送上條人命而已,能奈我何?”


    所謂的調虎離山,引蛇出洞,種種手段,都是在敵對雙方實力相當的時候才派的上用場。 若彼此如他們這般,相差懸殊,就算照了麵,又能改變的了什麽?


    ******


    唐希言開了車,穿越北京城的街巷,向東城七裏巷奔馳而去。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黑沉沉的夜裏忽然起了霧,開亮了車燈,也不過看地見車前三尺,寬敞敞地北京城,也聽不到半點人聲,車聲,仿佛整個城市都陷入了沉睡,孤零零的北京城,隻有他一個人,一心記得要尋到七裏弄,隻是開足了車力,也開不到盡頭。


    那霧氣爭先恐後地衝過來,仿佛要將車子給壓的動彈不得。


    唐希言也漸漸覺得動彈不得,仿佛喘不過氣來。 就在他覺得似乎一生都要在霧中打轉尋不到人了的時候,一隻手從濃霧深處抓出來,扯碎了霧,問道,“是誰?”


    他已經感覺不到害怕,出聲答道,“是我。 ”


    從霧中走出來的是一個古式衣衫的男子,頭發長長,正是譚夏。


    唐希言顧不得奇怪他如何會出現,連忙開了車門,“我家中出事了。 我妹子,雪暖,和秦絹全都被一座浮橋帶走,不見了蹤影。 ”


    “我知道,”譚夏坐上了車前座,歎道,“昨日裏見了唐唐的麵相,我就覺得有問題。 今日又是萬鬼共舞的日子,極陰,血光之災必應在今夜,所以我想了想,還是披衣過來看看,正好撞見你困在這迷霧障中,就拉你出來了。 ”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符咒,默念兩聲,拋出車去。 霧中傳來尖叫。 濃霧像是有生命似的,漸漸退散,現出街道原來形狀,重見了人間煙火。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我大概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裏。 ”譚夏沉吟道,“你聽我吩咐,現在向左轉。 ”


    黑色的轎車方向盤一轉,向左而去,闖了無數紅燈後,終於在市中心一棟大廈前停下。 唐希言隨便將車往空地一停,隨了譚夏衝入電梯,按了二十七樓的按鍵,等待電梯靜靜上升。


    “我妹妹真的在這兒麽?”


    “你若是不信,”譚夏覷了他一眼,淡淡笑道,“盡可以不跟著我來。 ”


    叮當一聲,紅色的血跡隨著電梯門的展開映入唐希言的眼簾,唐希言倒抽一口冷氣,搶先衝入房間,看見了室內對峙情形。


    陌香等人合力對付安香,雖堪堪支持,但心中也在暗暗叫苦,不愧在世上活了千餘年之久,安香的功夫的確深厚,合了三人之力,依舊險象環生。 見了忽然闖入的唐希言和譚夏,陌香心頭微微一鬆,電光火石之間,卻見安香詭異一笑,心下警鈴大作,但刹那間,卻猜不到安香的用意。 隻是麵對著看見唐希言麵色突然大變,驚懼至極的喊道,“不要。 ”回過頭去,恰恰接住了唐唐軟軟倒下來的身子。


    她的背上,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的流下,繪成了一副詭異的圖案。


    而她的身後,站著眼神迷迷瞪瞪的秦絹,手中握著一把水果刀,尚殘存著血跡,一滴一滴的,滴在白色的棉質睡衣上,夜風中飛揚。


    “姓秦的,”唐希言目齜欲裂,“唐唐待你不薄,你居然這樣待她?”他想要衝過去,手腕卻被譚夏緊緊的握住,動彈不得。


    “你沒看見她的眼睛麽。 ”譚夏歎道,“她不是故意的,隻是受了控製。 ”


    “哈。 ”安香大笑道,“是我做的手腳,又如何?我雖然小瞧了你們,但我今日既已布下天羅地網,就一定要把那丫頭帶走。 你們還是先對付自己人再說吧。 ”


    在她的說話中,秦絹握緊了刀,繼續向陌香懷中的唐唐刺去。


    她縱然意識不清,依舊隻是一個不習武功的弱女子,隻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而陌香不能移動唐唐的身子,又不想傷害到秦絹自己,隻得倒握劍柄,敲在她的腕上。 秦絹一個吃力不住,手中的刀,便飛上了半天。 而在此時,安香也欺身上來,扣住了唐唐的身子。


    頃刻之間,陌香手中的劍,以風一樣的速度,向安香遞過來的左肩襲去。 而同時,那把飛出去的刀,也掉轉了頭,力道不減,向她的左背呼嘯而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陌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柳寄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柳寄江並收藏陌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