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城裏不太平,


    英雄堡中英雄盡。


    神農世家百草嶺,


    夜夜鬼哭到天明。


    這段兒歌,江湖上人人知曉。


    太平城,小小沒去過,裏麵太不太平,她自然不知道。英雄堡,她有幸待過幾天,但有沒有英雄這件事,她也不太清楚。而走了半個月水路之後,她麵無表情地站在神農百草嶺上,靜靜地等鬼哭。


    當然了,大白天的,哪來的鬼哭!小小不禁笑了起來,她轉個身,看看四周滿布的藥草。不愧是江湖三大家神農的聖地,這一大片的山嶺上,種著各種地域不同的草藥,從山腳到山頂,層層各異,令人歎為觀止。


    而讓小小更加讚歎的是,這片山嶺並不設封。她不過站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十幾個人背著藥筐來采藥。而這些人中,有農夫,有書生,有老嫗也有孩童,各色人等俱全。一時間,她不禁覺得那“神農歸隱,閉門不醫”的說法純屬無稽之談。


    她蹲下身子,看著滿地不知名的草藥,突然,從一片綠草中發現了一點紅色。她立刻笑了起來,那是很小很小的一顆蛇莓。她從小嘴饞,隻要在路邊看到了蛇莓,一定采來吃。


    師父見了,直搖頭,訓道:也不看看有毒沒毒就往嘴裏塞,總有一天出事!


    她吮著蛇莓,理直氣壯地回一句:毒死總比餓死好!


    師父聽完,哭笑不得地看著她,半天才吐出一句:從小就這樣,隻要給你吃的,不管是誰你都跟著走。以後誰娶了你,肯定哭都來不及!


    那時的她,絲毫沒理會師父的抱怨。嫁娶的事,對她來說,太遙遠了些。可是……現在呢?


    小小托著腦袋,對著那顆蛇莓歎氣


    。


    “左姑娘。”沉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小小立刻跳起來,轉身,“巴長老!”


    來者是神農上七君的巴戟天。他看了看小小,又瞥了一眼地上那顆蛇莓,笑了笑,道:“左姑娘對草藥也有興趣?”


    小小抓抓頭,“沒……就是隨便看看……巴長老是來采藥的?”


    巴戟天微微搖頭,道:“吾專為姑娘而來。”


    小小一驚。糟了!先前診脈,巴戟天應該早知道她腕中的淬雪銀芒已除,難道現在是來興師問罪的?!


    巴戟天卻含笑開口,問道:“吾聽說,先前齏宇山莊地宮之內,是姑娘踩死了長生雌蠱?”


    小小本來驚恐,聽完他的話,卻不知道要不要驚恐了。她咽咽口水,點了點頭。


    “長生蠱是天下人夢寐以求的寶物,世人之中,又有誰不想長生不老……”巴戟天抬眸,看著滿山的草藥,“吾輩醫者,救人是天職,而妄圖扭轉天命、起死回生,卻是執念。陵遊、石蜜都是吾派翹楚,自是深諳此理。隻是……”他收回目光,看著小小,“姑娘卻能放下執念,毀掉長生蠱……”


    “啊?我是不小心踩死的……”小小立刻解釋。


    巴戟天搖頭,“世人皆視長生蠱為稀世珍寶,就算忌諱倫常,不去染指,也必定戰戰兢兢、不敢輕視。姑娘的‘不小心’實在讓吾欽佩。”


    小小聽了這些話,隻能傻笑了。


    巴戟天輕歎口氣,“生死有命,天道輪回。要是多幾個姑娘這般的人,我神農就不必閉門不醫了……”


    “呃……我其實……沒想那麽多……”小小眨巴著眼睛,開口。


    巴戟天笑著,道:“姑娘心境空明,實乃幸事。”


    小小無語了。


    巴戟天從懷中拿出了一樣東西,遞給了小小,“姑娘所逢劫難,皆由吾派而起


    。這塊赤炎令,是吾神農信物。天下藥房醫館凡見此令,必尊神農號令。姑娘且拿去傍身,算是吾派的歉意。”


    小小看著那塊令牌,更加無語。她看了看巴戟天,巴戟天也看著她,笑意慈祥。小小猶豫許久,才小心翼翼地接過,道了謝。


    巴戟天滿意地點了頭,又道:“方才,東海的溫大俠和神箭廉家的廉公子都向吾打聽姑娘的傷勢……”


    小小正把令牌往懷裏放,聽到這句的時候,整個人都僵住了。


    “姑娘腕中的淬雪銀芒是誰取出的,吾並不知曉,也無意深究。”巴戟天笑著,道,“隻是,那兩位似乎不滿意吾的回答。姑娘若是有心,就去稍加解釋吧。”


    小小幹笑幾聲,點了頭。


    巴戟天含笑離開,留下小小一個人,對天長歎。


    世事難預料啊,這年頭,踩死了稀世寶物,都能算是心境空明……神農世家的處世之道,果然不同一般。也罷,順其自然吧……


    小小放好令牌,轉身下山。還沒走幾步,就看見溫宿站在前方山路上,一臉冷漠。


    雖說已是四月,雖說這滿山的都是藥草,但春色未盡,風光尚好。帶著那麽一身冷寒之氣,站在這鬱鬱蔥蔥的山路上,實在是有些煞風景。小小有些無奈地走過去,開口:“師叔……”


    溫宿看她一眼,道:“廉家的車馬已經到了……”


    小小怎麽也想不到,溫宿第一句會說這個,她茫然答:“哦……”


    溫宿微怒,“你當真要去?”


    小小想了想,點頭。


    溫宿沉默了一會兒,道:“好,你果然是不見黃河心不死。我便與你賭一局……”


    小小有些不解。


    “我可以讓你去廉家,若廉家接受你,我便答應了這門婚事


    。”溫宿道,“……反之……你須立刻隨我回東海,斷了念想。”


    小小笑了出來,“啊?賭這個?”


    溫宿皺眉,“有何不妥。”


    小小笑著搖頭,“沒有沒有。”


    溫宿不悅,道:“沒有就好。東海弟子傷勢未愈,我會留在神農世家。五天之後,我在上海浦等你……你好自為之……”


    他說完,轉身離開。


    小小繼續仰天長歎。何須賭呢,廉家會接受她才奇怪吧?……也許,唯有這樣,她才能真正死心,如溫宿所言那般“斷了念想”。


    她笑笑,步履輕快地跑下了山,一直跑到了神農世家的大門口。


    她微喘著氣,看著那些雕著飛廉穿雲家徽的馬車。


    “小小!”嶽懷溪一見她便衝了上來,“你怎麽才來?是不是要見公婆了,害羞了?”她拉起小小的手,笑道。


    小小笑了笑,不說話。


    這時,石樂兒也走了過來,歎道:“唉,本想待姐姐療傷完畢,便請姐姐到太平城小住的……”石樂兒笑得一臉欣慰,“嗯,不過,去神箭廉家的話,樂兒也沒理由阻止了。”


    小小還是笑著,沉默。


    她抬眸,就看見廉釗站在不遠的地方,亦是含笑不語。四月溫暖的風,掠過他的發梢,如同眷戀一般,不忍離去。


    小小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了上去……


    ……


    ~~~~~~~~~~~~~~~~~~~~~~~~我是場景分割線==+~~~~~~~~~~~~~~~~~~~~~~~~~~~~~~


    京城臨安,自是一派繁華氣象。小小卻滿心忐忑,絲毫沒有瀏覽的興致。


    陵安府南四、五裏,就是神箭廉家的府邸


    。廉家世代為官,現任家主廉益在朝中官至正侍大夫。小小卻怎麽也沒想到,堂堂正侍大夫的府邸,竟會這般樸素。除了大門上的陽雕家徽和匾額算是氣派不凡外,其他地方,與普通民宅一般無二。


    小小依稀記得英雄堡門口那五間六柱十一樓的牌坊,還有齏宇山莊那朱漆大門,燙金匾額……跟這兩家比起來,廉家不免有些寒磣。


    小小站在門口,看看那顏色黯淡的梁柱,又仰頭看著那塊禦筆親題的“廉府”匾額,思緒萬千。


    這時,廉府的大門打開,隻見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男孩帶著家丁迎了上來,看到廉釗和廉盈,含笑低頭,道:“姑姑。大哥。”


    大哥?小小睜大眼睛,仔細打量了這男孩一番。看那眉目神情,果然與廉釗有五六分相似,想必是一母同胞。


    “爹和娘都已在堂上等著了。”那男孩說道。


    他年紀雖小,但口氣溫和有禮,頗有些老成。


    廉釗微笑著,點了點頭,開口,對小小道:“小小,我們進去吧。”


    小小回過神來,僵硬地點了點頭。


    那男孩這才注意到了小小。他抬眸,略微打量了小小一番。


    小小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好吧,上次那件破了之後,她也就剩這件衣服了。雖然是舊了點,但還算幹淨。不過……的確是有些窮酸……


    小小正想著,卻聽那孩子開口,謙和道:“廉鈺見過嫂嫂。”


    小小一驚,怔在了原地。


    那孩子笑得溫柔,一臉誠摯。


    小小無語,隻得轉頭看廉釗。廉釗的表情裏卻帶著理所當然,他見小小望著她,淺淺一笑,“我弟弟,廉鈺……”


    廉盈歎口氣,道:“好啦,別在這兒站著了。有什麽話進屋再說。”


    她說完,伸手在小小背後輕輕一推,“走吧,小小


    。”


    這一推,讓正發呆的小小一個踉蹌,就這樣一步踏進了廉府。她抬頭,就發覺府中無論是家丁還是婢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在了她身上,刺得她發慌……


    她慢慢往大堂走,心中暗暗叫苦。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啊!不要以為門口看起來樸素就是真的樸素了!早就聽過坊間傳聞,廉家的家丁即是家將,各個身手不凡,隨時能上陣殺敵。而那些看似嬌弱的婢女,也都身懷武藝,不讓須眉。而此刻,那些人的目光中,有好奇、有懷疑、有玩味……


    小小無奈地走到大堂門口,然後,心一橫,跨了進去。


    堂上,坐著一對夫婦。男子約莫四十出頭,就見他身形挺拔,神情嚴謹,雖是儒雅溫和的相貌,但眉宇之間,隱隱透著武霸之氣。想必就是家主廉益了。在他身邊坐著的,是個約莫三十四五的婦人,正是廉益的夫人。那一派溫婉端莊的風儀,一看便知是大家閨秀,名門之後。


    小小不自覺地在堂中站定,呆呆地看著那兩人。


    “爹,娘。”廉釗開口,行了禮。


    看到他,夫人的眸中染了笑意。廉益微微頷首,道:“坐。”隨即,他又看了看小小,“這位想必是左姑娘了?”


    小小一驚,道:“呃,草民見過廉大人、廉夫人。”


    她這句話一出口,大堂裏突然安靜了下來。


    小小眨眨眼睛。沒錯啊,廉家官及正侍大夫,她是白丁,叫聲“大人”理所當然的吧?


    她正不解,就聽廉益開口,溫和道:“左姑娘不必拘禮,請坐。”


    小小有點僵硬地坐下,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廉盈笑著,開口道:“大哥,看你這排場,把人家姑娘都嚇到了。”


    廉益看她一眼,道:“你這般口無遮攔才會嚇到人。”


    廉盈笑吟吟地坐下,道:“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有什麽遮不遮的?”


    此話一出,大堂內的人都帶上了笑意


    。


    廉益有些無奈,不再開口。


    夫人早已對小小打量許久,此刻便開口,問道:“左姑娘是哪裏人士,家中還有什麽人?”


    小小聽到這個問題,總算是反應了過來。她早就預料過這場景,於是,她抬眸,誠實地回答:“我是孤兒,居無定所。”


    夫人微微一愣,看了身旁的廉益一眼。


    小小靜靜地看著她的反應,沒錯,她這樣的出生,怎麽也不可能招人待見的。她和廉釗,本就是地位懸殊,門不當戶不對。小小的雙手放在膝上,捏著袖子。鄙視吧,而後,她便能死心。


    “妾身失言……”這時,夫人開口,道,“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這是?大戶人家的禮儀客套?小小茫然地點點頭。


    “容妾身冒昧,姑娘當真一個親人都沒有?”夫人小心斟酌著,又問了一句。


    嗯?什麽意思?小小不解起來。


    夫人見她沉默,便補上了一句,“這……日後行禮,總要有長輩在場才好……”


    聽到這一句,小小僵在了椅子上。怎麽……怎麽是這個?完全跟料想的不一樣啊!難道不是該嫌棄她出生的麽???


    一旁地廉釗見狀,略微思忖,輕聲對小小道:“小小,你不是還有師叔麽?”


    小小回過神來,回答:“哦……我還有一個師叔。”


    “師叔?”夫人點了點頭,“不知令師叔為何沒有一起前來?”


    聽到這個問題,小小又歎了口氣,好吧,這個她也料到了。她那冰冷霜寒的師叔怎麽也是朝廷的眼中釘,東海七十二環島的首席弟子,說出來了,廉家不把她掃地出門才怪……不,運氣不好的話,直接把她打進大牢都有可能!嗯!這樣就好,這樣她就能死心了。


    她深吸一口氣,道:“我師叔是東海七十二環島的弟子,不方便前來


    。”


    這話一出,夫人一臉茫然。而廉益的神情則微微一變,抬眸看著小小。


    小小也看著廉益,靜等著事態發展。


    “釗兒,你可知道此事?”廉益開口,問廉釗。


    廉釗點頭,道:“她的師叔是東海七十二環島的溫宿。”


    “重陰雙刀溫宿?”廉益道,“那,姑娘可是東海門下?”


    小小想了想,“現在不是,以後可能……”


    廉益點了點頭,道:“公是公,私是私。這些事,廉家不會過問。日後廉家若受命剿滅東海七十二環島,姑娘不要插手就是。”


    廉益剛說完,廉盈就插嘴道:“大哥,這就太不近人情了。我們若與東海為敵,豈不讓左姑娘為難?何不稟明聖上,推卻這差事?反正想滅了東海立功的,大有人在!”


    堂上的夫人聽罷,笑了起來,“小姑說得有理,妾身也覺得這樣最好。”


    廉益略有些無奈,道:“這樣也好。”


    小小徹底無語了。這……這……這到底是什麽發展???


    夫人笑顏如花,道:“問東問西這麽久,都忘了左姑娘遠道而來,一定累了。妾身已命人準備了熱水,為姑娘洗塵。”


    她剛說完,幾名婢女就走到了小小身邊。小小慌忙起身,道:“多謝夫人!”


    廉益也起身,道:“姑娘不必拘謹,凡事隨意就好。”他又看著廉釗,“釗兒,你先隨我去書房。”


    廉釗點頭。他轉頭,看了小小一眼,微笑道:“我待會兒來找你。”


    小小愣愣地點頭,而後,跟著婢女離開。一出大堂,她含淚仰天,這一家子,什麽情況???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壞事多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那隻狐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那隻狐狸並收藏壞事多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