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的計劃很簡單。夜裏,葉璃去大牢把小小救出來,一番爭執之後,便將那些潛入的奸細一並放出。此時,東海派弟子追殺,雙方爭鬥後,小小與東海決裂,而後便引眾人去秘密船塢,逃往海上。


    一切都很順利,寅時三刻,數艘小艇離開了東海,往廉家船陣駛去。


    溫宿站在岸邊,看著漆黑一片的海麵,


    溫靖走上幾步,微笑:“你在擔心?”


    溫宿微驚,道:“島主……她答應得太快了……”


    “哦?”溫靖依然微笑著,“你是擔心她不會偷來解藥和布陣圖,還是,擔心她不會回來?”


    溫宿沉默


    。


    溫靖歎口氣,道:“你是喜歡她,還是可憐她?”


    溫宿抬眸,“弟子絕無此意。”


    溫靖看著海麵,道:“她看起來,的確無辜無害,但你須得記住,她是鬼師的徒弟……你的容貌像足鬼師九分,但論心機城府、心狠手辣,根本無法與他相提並論。”


    溫靖轉頭,看著溫宿,“左小小入東海也快一月。這一月來,她武功如何,你最清楚不過。這麽個小姑娘,身手又是平平,如何能周旋在各大武林門派之間,經曆過數次惡戰,不僅毫發無傷,還左右逢源?……事到如今,你又怎知,被騙的是她,而不是你我?溫宿,你不是初入江湖,這條道上的險惡,不用為師多說了罷。”


    “……弟子明白。”溫宿回答。


    溫靖笑了笑,“你明白就好……”他轉身走了幾步,“你是時候出海了,別誤了時辰。”


    “是。”溫宿恭送他離開,轉身,又看了看那片蒼茫無際的海麵,而後才轉身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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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達廉家船陣的時候,已經是破曉時分了。天空中,隻剩下了一顆啟明星。


    船陣上,守衛的士兵發現了幾艘接近的小船,便紛紛示警。周圍的小艇上前,將那幾艘小船包圍了起來。


    示警聲,讓廉釗走出了船艙,他走到船舷邊,就看見小艇上的士兵已滿弓待發。


    海風中,隱隱約約傳來了人聲。依稀是“投降”、“追殺”……而後,有人喊出了三個字:左小小。


    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他一驚,原本輕放在船舷上的手猛地握緊了。他抬眸,不遠處的小船船頭,依稀有個纖細的身影,正努力揮著手。


    他的眉頭微皺,眼神裏,帶上了痛楚


    。


    ……


    弓箭手並沒有收弓,依然蓄勢待發,殺氣十足。


    小小看著那些弓箭手,又看了看自己船上一語不發的人,輕輕皺了皺眉頭。她回頭,正要對廉家的士兵繼續喊話。突然,麵前的船陣打開了一道入口。


    “不得無禮。”


    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小小不自覺地僵住了。她慢慢抬頭,看到了站在主艦船頭的人。


    微微的晨光之中,他看起來如此清俊,朗如皓星。一如她腦海中珍藏的那般……


    他雖一臉嚴肅冰冷,但眼神裏卻不曾有絲毫戾氣。那種平和沉靜,透著溫良。即使現在,他帶兵打仗,布陣殺敵,絲毫沒有手軟猶豫。但是,她依然覺得,他很幹淨。那種幹淨就這樣從他身上透出來,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壞人……


    小小穩下躁動的心跳,看著他。


    廉釗避開她的眼神,望向了她身後的一幹人等。十幾名青壯男子,身上穿的,都是東海的衣服。


    “這些人是?”廉釗開口,問道。


    小小聽到這句話,強忍著笑意,一臉茫然道:“他們不是你的人麽……”


    廉釗聽到這句話,眉頭緊鎖。這時,有人上前,小聲地對廉釗道:“公子,似乎是神霄門下。”


    廉釗聽完,臉色有些異樣,但並不說什麽,隻是微微點頭,道:“讓他們上船吧。”


    小小站上戰船,待她抬頭的時候,廉釗就站在她麵前,不過幾步之遙。


    沉默,盤桓在兩人之間。那般的寂靜,猶如洪荒初開,天地之間,唯獨孤寂。小小突然覺得恐懼,她知道,雖隻有幾步,但他們之間的距離,從不曾縮近一分一毫。而今天之後,更是天上地下……


    “來人,替左姑娘準備客房。”許久,廉釗平靜地開口,吩咐屬下。


    他垂眸,對小小道:“……左姑娘,連夜趕路,你應該累了


    。請去艙內休息吧。”


    “左姑娘”……這個稱呼,讓小小有些苦澀。她是鬼師的弟子,如今,他一定是恨她的罷……


    廉釗依然低垂著眉睫,不看她。


    小小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這樣的場麵,她不是早就預料到了麽?他來這裏,不是為了她,而是奉了皇命討伐東海。而要東海把她交出來,是為了“九皇神器”……若不是所有人都以為她掌握著“九皇神器”的秘密,而對她有所顧忌的話,現在的他又會如何?會殺她麽?


    “……你不該來……”


    突然,他輕聲,這樣說。


    那個聲音無力如歎息,卻狠狠撞進了小小的心裏。


    小小看著他,看不見他的表情。不該來……他的意思是什麽?是身為鬼師弟子的她不該出現在他麵前?還是,他猜到她是來詐降的?


    小小突然有了想追問的衝動,隻是,下一刻,她把所有的衝動壓了下去。


    隻因有人上前,帶著溫和的笑意,衝她喚了一聲,“小師妹。”


    小小轉頭,就看到了魏啟。聯想起齏宇山莊的種種,小小不禁心寒。神霄歸朝,重得聖恩。皇命,果然不一樣……想廉釗對魏啟,曾是如何憎恨。如今竟也能和平共處,結盟出戰。實在讓人覺得諷刺。


    讓小小想不通的是,魏啟身為英雄堡的大少爺,究竟為何要入神霄派門下?又是在盤算著什麽呢?


    魏啟帶著笑容,走到他身邊,“小師妹,你總算是回來了。”


    小小看著他,開口:“……魏公子……”


    魏啟點點頭,道:“小師妹,你臉色怎麽這麽蒼白?是不是受傷了?”


    這樣的噓寒問暖,讓小小有些難受。她支吾著,不知道該不該接受這般好意。


    廉釗見狀,轉頭,對屬下道:“去請神農宗主來


    。”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小小抬眸。神農宗主?……神農世家一直閉門不醫,怎麽會出現在東海?……會和神霄派合作的“神農宗主”,恐怕隻有一個……


    小小想到這裏,用無比清晰的聲音說道,“不用了,我沒受傷……隻是差一點中毒而已……”


    “中毒?”廉釗驚惶,“見血封喉?”


    小小看到他的驚惶,立刻搖頭,“不是。……隻是,有人在東海的泉水裏下毒。我差一點就喝了……”


    廉釗聽完,略微思忖,隨即,抬眸看著魏啟。


    魏啟麵不改色,道:“世上竟然有這般卑鄙之人?小師妹,幸好你沒事。”


    小小點頭,“嗯……隻是,東海冤枉我是下毒的人……還要殺我……”小小看了看那些偽裝成東海弟子的男子,“幸好,他們救了我……”她含淚,道,“……東海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我怎麽可能下毒……我又不是神農世家的人,怎麽會做毒藥啊……”


    魏啟看著她,眼神裏帶著些許異樣,“小師妹,東海這般是非不分,你也無須為此傷心?你放心,你既然是我神霄門下,師兄就容不得有人欺負你。”


    小小垂下眼睫,微帶著歎息,道:“我有點累……”


    廉釗左右的家將聞言,立刻上前,道:“左姑娘,這邊請。”


    小小點點頭,跟著家將入了船艙。


    待她走遠,魏啟開口,“廉公子,在下……”


    “你無需向我解釋。”廉釗不待他說完,便打斷道,“隻是,我再提醒你一次,做客人的,須知自重。”他轉身正要離開,又想到這麽,自問似地說了一句,“解藥,想必在神農宗主身上吧……”


    他說完,不等回答,就快步離開了。


    魏啟看著他的背影,笑了起來。他搖了搖頭,輕聲道:“小師妹,你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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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進了船艙,坐上床沿,靜待了一會兒


    。然後,一下子仰倒,在**笑著打滾。


    一想到剛才魏啟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想笑出聲。這就叫“挑撥離間”吧!原來挑撥離間這麽歡樂啊!做壞人的感覺,果然不一樣!嗯!


    她滾了一會兒,靜靜躺著,微笑。既然廉釗知道了真相,就一定會對魏啟有所防範,而解藥,不用她偷,他也會送至東海的吧。嘿嘿……就算兵不厭詐,他也一定不會傷害無辜的百姓才對。沒錯……她認識的他,絕對不會這麽做……


    接下來,就是布陣圖了。


    她閉上了眼睛。布陣圖,應該在廉釗房內。東海早有計劃,不久之後,就會安排戰船突襲,海上再次交戰,到時候局勢一亂,她便能避人耳目,偷出布陣圖。然後,用懷中的鳴箭火信通知溫宿接應。


    若是一切順利……她和廉釗,就會成為真正的敵人。而這樣,她也許就能完完全全地斷了念想,好好地在東海生活下去……也許她就能每夜安然入睡,做回原來的自己……


    她這樣想著,竟慢慢睡著了。


    ……


    小小是被嘈雜的喊殺聲吵醒的,她猛地彈起,短暫的茫然之後,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也想起了自己該做的事情。她下床,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正如計劃那般,東海突襲。戰局擾亂了防備,廉家戰船之上,忙碌一片。


    小小不知道廉釗的房間是哪個,但也不難猜。無論何時,那個房間一定是守備最嚴的。不過,此時,那“最嚴”的守備,不過是兩名士兵罷了。


    小小躲在轉角處,閉上眼睛,深深吐出了一口氣。她睜開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而後,縱身而上。小小的武功不好,但輕功卻不錯。她的身法迅捷,在那兩名士兵發現示警之前,就晃到了他們身後


    。士兵大驚,正欲出手,卻被狠狠擊中了後頸,暈了過去。


    小小搓著自己的手,皺眉歎氣。原來打暈一個人要這麽大的力氣,出手打人自己也很痛啊!壞人不容易做啊……


    她看看四下,確定無人,便將那兩名士兵拖到了僻靜角落藏好。隨後,推門進屋。


    房間不大,整潔幹淨,擺設也不多。房內一角,有一張書桌,桌後,掛著一幅羊皮製的海圖,上麵細細繪製著戰船的布陣圖。


    小小疾步走過去,看著那張海圖。


    她伸手,輕輕撫過。羊皮製的?那就是……即便掉到海裏也毀不掉吧?嘖……


    她思索片刻,在桌上找了一張白紙,拿起旁邊的筆墨,迅速繪了一張圖。她正要將那白紙放入懷中,房門卻一下子被推開了。


    小小一個轉身,警戒地看著來人。


    “小師妹,窺視軍機,可是死罪。”魏啟含笑,開口。


    小小驚懼不已,但仍鎮定道:“魏公子,你不是說我是自己人麽?難道,這裏的軍機,我不能看?”


    “自己人當然可以。”魏啟慢慢走進來,“不過,小師妹啊,你是哪一邊的人,隻有你自己知道吧。”


    小小看著他,道:“那魏公子又是哪一邊的人呢?”


    魏啟笑著,“小師妹,此話怎講。”


    小小開口,“私自派人前往東海下毒,還栽贓嫁禍,陷盟友於不義,這也算自己人?”


    魏啟道:“小師妹,此言差矣。這裏的主將是廉釗,我不過是客人,又怎能下這樣的命令。”


    小小笑了,“沒錯,這裏的主將,是廉釗。不過,我真的覺得很奇怪啊……”她說道,“我曾問那些下毒的人,他們是奉了誰的命令。其實,這根本就是多此一問,可笑至極。因為能下令的,就隻有廉釗一人。可那些人卻絲毫沒有感到奇怪,還認認真真地回答我:‘廉公子’……就好像,他們有兩個主子似的……”


    魏啟的笑意漸消,“小師妹,單憑這一點,你就認定是我所為?”


    小小笑著,雙手環胸,斜靠在桌子上


    。“沒有啊,在知道神農宗主在船上之前,我都不確定。”她的手指悄悄探進衣服裏,摸索著僅有的兩根淬雪銀芒。她一邊看著魏啟,一邊說著話,轉移他的注意力,“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小師妹,可是在泉中下毒,連我都會一並牽連。若是東海不降,我豈不是死的不明不白?”


    魏啟歎口氣,道:“小師妹冰雪聰明,讓師兄好生惶恐。看來,小師妹是生我的氣了,所以,才故意賭氣來這裏揭穿我的罷。”


    小小已將那兩枚淬雪銀芒納入掌中,她燦然一笑,“是啊。”


    話音一落,她將手中的銀針扔向了魏啟。小小並未學過暗器,這一扔,純屬亂來。但魏啟一眼認出那些針的時候,還是急急避開。


    逮到空隙,小小一縱身,躥出了門外。隨後,拚命地往外跑。


    她剛跑上甲板,魏啟已追了出來。他幾步趕上小小,出手擒拿。


    小小察覺,側身一避。


    魏啟轉擒為擊,一掌攻向了小小的肩頭。


    小小連退數步,想卸開這一招。但魏啟的掌勢凶猛,避無可避。


    小小驚懼至極。她早先騙魏啟說自己身懷內力,如今要擒她,他自然用盡全力。蒼天哪,這一掌下來,她左小小哪還能活命?!


    眼看掌風迫近,小小幹脆閉上了眼睛。


    突然,一股勁風掠過。小小隻覺有人一把將她拉起。她睜開眼睛,那個人,正是廉釗。


    廉釗微皺著眉頭,出掌,硬生生接下了魏啟一招。


    魏啟所用的,並非“冥雷掌”,掌力不算強。這番變化,反倒讓他自己被逼退了幾步。


    廉釗收勢,道:“魏公子,我已經說過了罷,自重。”


    魏啟站定,道:“廉公子,需要自重的,是我那小師妹才是


    。”


    廉釗轉頭,看著小小。


    小小的神情裏微有迷惘。時至今日,為他所救,到底她是該高興,還是該無奈呢?她是不是還可以抱著希望,期待他會原諒她?


    很快,她開始嘲笑自己,怎麽可能呢?她是鬼師的弟子,這就是永遠不能解的結。


    “小師妹,把船陣的布陣圖交出來!”魏啟上前一步,道。


    這句話,讓廉釗變了神情,痛楚刺進了心裏,無法言喻。


    “你……你來這裏,隻是為了偷布陣圖?”他的聲音微有顫抖,語氣蒼涼無力。


    小小的胸口,突然隱隱生痛。果然,要騙他,很難很難……隻是,說她自私也好,說她無情也罷,這是她身為一個壞人,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她咬牙,猛地推開廉釗,笑道:“你是傻瓜麽?你一定被人賣了,都會替人數錢。”


    一瞬間的回憶湧現,讓廉釗茫然。她說過話,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他已經無法分辨了。今日的一切,依然是她的騙局?……可是奉著皇命,討伐東海而來的自己,有立場責怪她麽?


    他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卻怎麽也緩不下痛楚。


    整整一個月……若不是修煉內力到筋疲力盡,他根本無法入睡。領命討伐東海之後,他不斷自問,若是遇見了她,要如何。他甚至有了卑鄙的念頭,他的報仇對象,是“鬼師”,不是她。隻要她能離開“鬼師”,和朝廷合作,一切的恩怨就能化解。隻是……他卻忘了,在她說出自己的身份,離開廉家的那一天,她已經給了答案。她選擇做“鬼師”的徒兒,而不是他廉釗的妻子……


    小小退了幾步,拿出了懷中的鳴箭火信,一把拔開了塞蓋。嘹亮的鳴響伴著煙火,衝天而上。


    廉釗看了看天空中的火信,開口,用盡力氣,說出了四個字:“你走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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