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釗看了看天空中的火信,開口,用盡力氣,說出了四個字:“你走不了……”


    他說完這句話,四周的弓箭手紛紛圍上。


    “束手就擒,我不會傷你分毫。”廉釗開口,這樣說道。


    小小看了看四周森冷的弓箭,每一支箭上都淬著劇毒,若被射中,隻有死路一條。她咽咽口水,如今,她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區區弓箭,能耐我何!”小小壯著膽子,用一臉無畏,說道。


    魏啟聞言,淺笑,“小師妹,你並非東海門下,何必對東海如此忠心?東海乃是海賊流寇,多行不義。如今遭朝廷圍剿也是咎由自取。你今天要是盜了這布陣圖,就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小師妹如此聰穎,應該分得清是非黑白吧?……東海能給你的,朝廷一樣能給。隻要你與我們合作,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魏公子,我老實告訴你一句話吧。”小小笑了笑,開口,“‘九皇神器’的事,我一無所知。這樣,你還要與我合作嗎?”


    魏啟笑了,“小師妹不知道,尊師不可能不知道吧。”


    小小這才明白了很多事情。天下知道鬼師已死的人寥寥無幾,而廉釗、魏啟顯然是以為鬼師尚在人世。他們的目的,不是從她身上找到“九皇神器”線索,而是,找到她的師父。


    她的師父……無論造了多少殺孽,傷了多少人,師父還是師父。讓她左小小做什麽壞事都行,可是,就算刀架脖子,萬箭穿心,也休想讓她出賣自己的師父!


    小小看了看魏啟,又看了看廉釗,隨後,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道:“我可不是齏宇山莊的沈大小姐……大義滅親這種事,我做不到


    。”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廉釗有些茫然。大義滅親,昔日在齏宇山莊,他隻覺得這般舉動是為了天下大義,至情至理。他甚少想過,那個大義滅親的人,心裏到底是怎樣想的。而如今,她這番話,卻讓他覺得心疼……


    “小師妹,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魏啟搖頭,“大家一場同門,師兄不想為難你。不過,朝廷會如何,師兄就不敢保證了……”


    小小歎了口氣,道:“沒錯,朝廷不會放過我……不過,我手中這份布陣圖,卻能救我一命,不是麽?”


    魏啟笑出了聲,鼓起掌來,“好,小師妹不愧是‘鬼師’門下。英雄堡內能力挽狂瀾,救人性命;齏宇山莊內能入地宮,滅‘長生蠱’;如今東海之上,能盜布陣圖,扭轉乾坤……好!當今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有小師妹這般的氣魄膽識!真讓師兄佩服……”


    小小聽著,隻覺無奈。她能說麽,一切都不是她的氣魄膽識,隻是……她倒黴……


    魏啟說完,笑意一斂,“看來,對付你,絕不能手下留情!”


    魏啟瞬時出手,攻向了小小。


    四周盡是弓箭手,小小避無可避,而此時,她也絕不能奢望廉釗出手相救。看來,不戰不行啊!小小俯身,避開魏啟的攻擊,又順勢起手,纏住了他的手腕。


    魏啟不防她這一招,被封了掌勢。他略微驚訝,但立刻攻向小小的左腿。


    小小鬆手,縮腿退了幾步。


    魏啟毫不遲疑,重新聚力而上。


    廉釗站在一邊,靜靜看著,隻是,心緒卻靜不下來。小小的武功,他最清楚不過,她的身法雖然快,但是勁力不足,就算攻擊到了對方,也不能致傷。所用招式紛雜,但均不嫻熟,很快就會被人看出破綻……她沒有內力,不可能是魏啟的對手。


    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抓到她,又如何?他能狠得下心,嚴刑逼供?……他親自領命討伐東海,不是隻有一個目的麽……放她走……


    他想到這裏,正要上前阻擋魏啟的攻勢


    。一柄刀突然破入戰局,隔開了小小和魏啟,又狠狠刺入了甲板。


    “師叔!”小小抬頭,慶幸不已。


    溫宿站在船舷上,單刀在手,神情冷冽。


    “布陣圖拿到了?”溫宿開口,問道。


    小小用力點頭,從懷中拿出了那張繪製的地圖,墨線透出了宣紙,清晰可見,“拿到了!”


    魏啟見此空隙,毫不猶豫地攻了上去,一掌擊向了小小的胸口。


    溫宿見狀,縱身而下,拉過小小,避開那一擊。他順勢踢起甲板上的刀,攻向了一旁的弓箭手。


    刀鋒犀利,弓箭手躲避之際,包圍就破了一個口子。溫宿毫不戀戰,拉起小小,從那破口中,躍上船舷。


    船下,東海的小船早已備好。先前,溫宿帶著幾名水性好的弟子突入,現在那些人正和士兵交戰,場麵一片混亂。


    小小知道,隻需跳到船上,就能逃出升天,結束一切。隻是,她還有最後一件事沒做……小小心中盤算,在此處落海,絕對是不智之舉。她水性不佳,絕不可能逃出船陣。但此時不落海,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而此時,魏啟開口,喝道:“放箭!”


    弓箭手本是在等廉釗的命令,但如今時局緊迫,容不得猶豫。一霎那,箭矢紛紛離弦,射向了船舷上的兩人。


    溫宿揮刀,擊開箭矢,隨後,拉著小小躍上了小船。


    魏啟皺眉,縱身躍下,也上了小船。


    溫宿毫不遲疑,揮刀斬去。魏啟輕鬆避開,聚力出掌。小船之上,無處可避,溫宿隻得硬接了一掌。


    下一瞬,溫宿的身子一震,退了一步。


    “冥雷掌……”溫宿皺眉,氣息略有不順


    。


    魏啟笑笑,繼續著攻擊。


    這時,戰船弓箭手紛紛上了船舷,正要射箭,廉釗卻開口喝道:“我來。”


    他拿過一把弓箭,三箭上弦,挽弓。


    小船之上,溫宿和魏啟依然纏鬥著,小小夾在中間,左閃右避。他靜靜凝視那三個人,又將箭鋒稍稍移開半分,而後,閉上了眼睛,鬆手。


    三支長箭破空,飛速而來。


    魏啟聽到箭風破空之聲,立刻縱身躍起,避了開來。而溫宿正是舊力剛去,新力未生之時,眼看那長箭迫近,他隻得起刀,擊開了其中兩支,而那第三支卻是萬萬避不開的。


    溫宿正欲起掌翻船,卻聽小小一聲呼喊:“小心!”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在那一刻,小小縱身過來,替他擋箭。


    小小自己也沒想到,自己的反應竟這麽快。箭矢射中她的胸口,引來一陣鈍痛。她抬眸,看了船舷上的廉釗一眼,而後,身子一歪,落向了海中。


    “小小!”溫宿伸手,一把拉住了小小。小船耐不住這大動,翻了過去。


    廉釗站在船舷上,僵住了。不可能……不可能會射中的……他明明沒有瞄準……


    魏啟見狀,大聲喊道:“下水搜人!”


    士兵們正要入水,突然海風漸猛,原本平靜的海水起了波瀾,數艘小船都耐不住海潮,搖晃不已。()


    “公子,起潮了。”一旁的士兵上前,對廉釗道,“入水搜人恐怕……”


    廉釗毫不理會,縱身躍下船舷,上了小船。他看著波浪漸強的海麵,幾乎快要無法呼吸。


    “廉公子……”魏啟帶著一絲冷笑,開口道,“憑你我的水性,恐怕,是什麽也找不到了……”


    廉釗呆立在船頭,任海風呼嘯,吹亂衣袂


    。


    許久,他用幾近滯澀的嗓音開口,“整軍……潮退之後,再行搜索……”


    ……


    ~~~~~~~~~~~~~~~~~~~~~我是代表下麵是療傷時間的分割線==+~~~~~~~~~~~~~~~~~~~~~~~~


    小小從來都不會遊泳。小時候,無論別人怎麽哄,她就是不敢下水。就算下了水,她也不敢把呼吸停止,這樣一來,就免不了嗆水。不能睜開眼睛的水底,還有嗆水的恐懼感,讓她無論如何都學不會遊泳。


    落進海裏的時候,她的腦海便一片空白。但在那樣的空白中,她卻依然牢牢地記著一件事:她懷中的那份布陣圖,絕無可能在海水中保全。


    她突然覺得很滿足,在漆黑一片的海水中,忘記了恐懼……


    ……


    “小小……”


    朦朧之中,小小隻覺得體內突然多了一道真氣,在經脈中衝撞,而後,空氣瞬間湧入了肺腑。她當即劇烈地咳嗽起來。


    “師……叔?”小小睜開眼睛,就看見渾身濕透的溫宿。


    溫宿見她醒來,微皺著眉頭,鬆了口氣。


    小小隻覺得自己全身無力,四肢全都不聽使喚,隻是,她馬上就想到了什麽,她努力抬起自己的手,從懷中拿出了那張布陣圖,遞給溫宿。


    她握著布陣圖的手微微顫抖著,但依然努力笑著,道:“對……不起,師叔,布……布陣圖,毀了……”


    手繪的布陣圖浸了海水,墨跡早已化開,模糊一片。


    溫宿看著那張圖,皺著眉頭,道:“罷了……”


    聽到這一句,小小如釋重負,握著布陣圖的手無力地落下。“對不起……”


    溫宿歎口氣,讓小小平穩地躺好


    。他抬頭,看了看陰雲密布的天空。比起布陣圖,現在更嚴重的問題是,他不知道這裏是哪兒。從戰船上落下,受海潮牽製。他水性再好,也無法返回東海七十二環島。何況,還帶著一個傷者,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隨波逐流。而飄浮了約莫一個時辰,海潮最終帶他到的這個小島,他竟完全不認識。


    照這個季節的海流推算,這裏應該是東海往南……若是誤入了北神宮的領地,情勢就相當不妙。他下意識地看了小小一眼,若不是她落水的話,他也許就不會……


    他的念頭才隻是一瞬,心中卻一緊,完全無法再往下想。他的手邊,還放著一支羽箭,箭頭三棱,淬有劇毒……


    “師叔……對不起……”小小見他一臉冰冷,怯生生地又說了一句。


    溫宿轉頭,看著她,“若是布陣圖的話,不用再說了……”他依然一臉冷漠地開口,“你呢?就那種上不了台麵的身手,也敢幫人擋箭,你活得不耐煩了麽?”


    小小嘿嘿一笑,有氣無力道:“我身上……穿著……”


    “就算穿著‘纖繡百羅’也不該如此莽撞……”溫宿訓斥道。


    這時,小小又咳了起來,臉頰潮紅,呼吸急促,看起來相當痛苦。


    溫宿起身,道:“我去找些幹柴生火……”


    小小點點頭,閉目養神。


    溫宿走了一圈才發現,他們落腳的地方,與其說是小島,還不如說是環礁。此處樹木稀少,更無淡水,時間一長,隻有死路一條。


    他好不容易生起火,但柴枝未幹,便生濃煙,略有些嗆人。幸好五月的天氣已是溫適宜人了,否則,穿著一身濕衣,染上了風寒,在這孤島之上,更無生路。


    溫宿走到小小身邊,剛想喚她起來,眼角卻看到一絲血色。


    他蹲下了身子,定睛一看,隻見暗紅的血水從她的衣袖中緩緩滲出。他心中一驚,一把拉起她的袖子。她的右手上臂有一道血口,傷口雖然輕淺,但血流不止,傷口處已隱隱發暗。“纖繡百羅”雖然號稱刀槍不入,但偏偏是無袖的


    。莫不是那長箭刺入時,擦破了手臂?


    溫宿抬起小小的手腕,探了脈搏。她的心跳極快,紊亂不堪。


    “見血封喉?!”溫宿驚訝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他當即伸手,扶起小小,封了她手臂、肩膀的穴道。隨即,運功替她逼出手臂中的毒血。


    他不禁懊惱,他察覺得太晚了,若早一些,他便有十成的把握……該死,他怎麽就完全沒有在意呢?!


    約莫一刻功夫,暗黑的毒血已變成了鮮紅色。溫宿收勁,把小小接在懷裏。他微微喘息,開口喚道:“小小?”


    小小慢慢睜開眼睛,看到他的時候,還是微笑,“師叔……你身上有龍涎香的味道……”


    溫宿皺眉,“知不知道你差點就死了,管什麽味道!”


    “小時候……我也在師父身上聞到過……”小小笑著,自顧自說,“很貴吧……師父告訴過我,這是貢品……師父明明窮得要命,身上,怎麽會帶著貢品呢?……嗬嗬……我現在知道了,因為他是‘鬼師’韓卿……”


    小小抬眸,看著他,“……其實,你跟師父一點也不像……師父愛笑,喜怒哀樂,卻在心裏。而你,雖不常笑,但所有的情緒都在臉上……”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溫宿沉默著,神情冰冷。


    “……師叔,你騙人的功夫,比我還差……每次說人壞話的時候,眼神裏的不情願,清清楚楚的……”


    “我幾時說過別人的壞話?”溫宿雖想斥責,但話到嘴邊,卻不自覺地放柔的語氣。


    “廉釗啊……”小小頓了頓了,微微喘著氣,道,“你總是不斷不斷地跟我講,他是個壞人……居心叵測……其實,就連師叔你自己也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溫宿看著懷裏的小小,原本的冰冷,漸漸消逝,“你既然知道……為什麽……”


    “我是鬼師的徒弟……”小小輕輕抬手,握著溫宿的手腕,“師叔,雖然你大半的話是騙我的,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和廉釗,隻能是敵人……師叔,我知道我不爭氣,總讓你操心……以後,再也不會了……”


    小小說得認真,“……從今以後,他隻會為了皇命來找我,而我,也會好好地斷了念想,安心地留在東海……我會聽你的話,好好孝順你,再也……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


    溫宿隻覺得腦海中亂成一片,久未曾爆發的情緒從心底湧起,在身體內橫衝直撞


    。懷中的女孩竟是如此單純,她要的,竟然隻是如此淺薄的善意……她真的懂的什麽叫利用?懂得心機城府?懂得傷人害命?……原來……他想錯了她,也想錯了自己……


    他不知道該怎麽做,隻能沉默。隻是,是否如她所說的那樣,他早已暴露了自己的喜怒……


    小小看著他,笑得無邪,“……師叔……我還有一件事……是騙你的……”


    “別說了……”溫宿加了一分力道,抱緊她纖弱的身子。


    “……我不是你師叔……”他用盡力氣,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了這句話,“我不是……”


    然而,他懷中的人久久沒有回應。他小心翼翼地鬆開懷抱,隻見,她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安穩地睡著了……


    他無話可說,隻得微笑,笑著把她擁在懷裏。這樣也好……她什麽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


    ~~~~~~~~~~~~~~~~~~~~~~~我是轉個視角的分割線==+~~~~~~~~~~~~~~~~~~~~~~


    東海之上,波濤洶湧,遠處,風雨漸進,好不駭人。


    廉家的戰船上一片寂靜,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崗位上,不敢妄動一步。


    廉釗入了船艙,站在自己的房間內,喝退了左右。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虛脫感,漫延在每一寸肌骨,讓他動彈不得。他靜靜站了很久,才慢慢移步,走到了書桌前的海圖旁。


    這是他第一次出戰,第一次自己布陣


    。然而,他怎麽也沒想到,盜布陣圖來破陣的人,會是她……不,如今,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中了自己一箭,落入海中,如今生死未卜……


    他下意識地看自己的手,他該怎麽告訴她,他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傷她。就算她騙他,與他為敵,他也總是不自覺地為她找理由,無法控製地讓自己相信她是身不由己,是有苦衷的……


    他閉上眼睛,安慰自己。不要怕……她一定穿著“纖繡百羅”,和以前那次一樣,他的箭鋒再利,也傷不到她分毫。還有,溫宿是東海弟子,水性甚佳。況且,他是她的師叔,一定會救她的……她不會有事……下一次,他再見她時,她依然是那個笑得燦爛的女孩子……一定是這樣的……


    他慢慢睜開眼睛,身形卻稍稍不穩。他伸手,扶著書桌。眼角的餘光,看到了那被人動過的筆墨。


    他想到了什麽,站直了身子。


    海圖明明就有現成的,為什麽還要特地臨摹一份?雖說,她臨摹的功夫出類拔萃,他也曾親眼見證。但盜圖之時,還這樣多此一舉,到底有何意義?


    他皺著眉頭,靜靜看著桌麵。


    突然,桌上的隱隱的墨跡,讓他的眉峰一動。


    小小研墨畫圖,顯然倉促。那墨汁透過了紙張,印在了桌麵上。


    廉釗當即拿起一張紙,覆上了桌麵,又用筆蘸了清水,在紙上細刷一遍。幹透的墨汁遇水,清晰地印在了紙上。


    他拿起紙張,笑了出來。


    那紙上的繪圖,他小時候也曾畫過。一個井字,圍個圓圈,加上頭尾四肢,活脫脫一隻王八。畫圖的人,還貼心地畫了滿紙波紋,讓那王八水中遊,好不快活。


    他有些無奈了。就算是隨手亂畫,他參閱兵書,悉心布局的陣法,在她眼裏難道就隻是王八水中遊麽?


    他放下手中的紙,手撐著桌麵,低聲自語:“你到底……要我怎麽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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