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日,英雄堡內便發生如此大事,宗親震驚之餘,不免震怒。


    汐夫人本就是出身青樓的小妾,當年堡主執意扶正,也遭到宗親一致反對。而後,傳位的問題,更是引來了一片爭議。如今,小妾之子為奪堡主之位,下毒陷害正室之子,在陰謀被揭穿之後,又下毒殺死了三英之首的烈英張繼遠。這樣的論斷,說不可信都難。


    英雄堡自堡主去世之後,重大的事務便交由三英商量處理。如今,二英一口咬定了凶手是魏穎,即便有疑議,也無人再敢多言。魏穎和汐夫人被關押起來,待宗親商議完畢,再行處置。


    英雄堡的地牢本是用來關押江湖中窮凶極惡的匪類,魏穎從來都沒想過,自己也會有踏進這地牢的一天


    。當被帶到牢內的時候,汐夫人早已在內了。


    她跪坐在地,斜倚著欄杆,臉上淚痕未幹,憔悴不堪。但神情卻很平靜,眼神裏也褪了憂戚之色。


    魏穎見到她,想開口,卻見汐夫人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語,側開了頭。


    魏穎隻覺得喉頭一緊,再也說不出話來。他被推進牢內,踉蹌了幾步。他猶豫片刻,慢慢走到了汐夫人身邊,蹲下了身子,開口:“娘……”


    汐夫人垂著眉睫,魏穎隻見淚水晶瑩,如斷線珍珠,落在了她白皙的手背上。那一刻,他才真的懂了很多東西。


    “娘,我們是被冤枉的,不會有事的……”他開口,柔聲勸慰。


    汐夫人幽幽地歎了口氣,帶著泣音道:“罷了……”


    魏穎聽到這句話,不解起來,“娘……”


    “洗了冤屈又如何?”汐夫人抬頭,看著他,“你會奮發上進,做英雄堡的堡主麽?你能放下你的兩個哥哥麽?”


    “娘,這個時候了,為什麽你還要我做什麽堡主!這個位子在您的心中就這麽重要麽!”魏穎不覺大了聲音。


    汐夫人伸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用盡全身的力氣喊道:“畜牲!”


    魏穎被打愣了。


    “難道我是為了自己才爭這堡主之位的麽!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汐夫人喊道。


    魏穎皺眉,道:“孩兒從來都不想做堡主!”


    “那你能做什麽?”


    溫柔如水的聲音,從牢外靜靜傳來。


    魏穎聞聲,猛地轉了頭。


    趙顏站在牢外,靜靜笑著。


    魏穎起身,衝了過去,怒道:“是你!你到底安的什麽心!為什麽要下毒……”他怒不可遏,不覺動了真氣,胸口瞬間傳來一陣悸痛


    。為防他逃走,薑績封了他的氣脈,氣息受阻,自然生痛。他皺眉咬牙,再也說不下去了。


    趙顏笑了起來,“看看,平日裏高高在上的三少爺,也會有今日這般狼狽的模樣哪……”


    “……”魏穎忍著痛楚,怒視著她。


    “顏兒……”汐夫人起身,蹣跚著走到趙顏麵前,顫著聲音開口,“顏兒,為什麽……”


    趙顏看著她,道:“夫人,為了扶植文熙公子上位,做了多少事,您還記得麽?”


    汐夫人沉默。


    趙顏開口:“我都記不清了……可是,無論我們做什麽,他都不可能上位的。不是麽?”她轉而看著魏穎,聲音裏帶一絲輕蔑,“無論我們做什麽,在他眼裏,都是卑鄙無恥,肮髒下流的。他從來都不曾弄髒雙手,從來不曾做過一件壞事……永遠站在幹幹淨淨的地方……”她冷笑一聲,“這種日子,我受夠了!”她的眼神犀利,直刺向魏穎,“憑什麽?!我憑什麽被你冷嘲熱諷?!魏穎,我告訴你,你有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我能把你捧上去,就能把你摔下來!”


    魏穎卻笑了一聲,“趙顏,你真以為自己有那麽大能耐?你不過是一介下婢!別高估了自己!”


    趙顏的神色冷冽,說話沒有半分客氣,“魏穎!這裏所有人都能罵我是下婢,唯獨你不能!置父母的期望於不顧,任性妄為,是不孝。辜負烈英的輔佐,累他喪命,是不義。輕信奸人,遭人陷害,是不智。你這樣一個不孝不義不智的人,憑什麽教訓我!”


    魏穎平複了心緒,克製道:“趙顏!對我大哥下毒,加害烈英的人是你!你多行不義,還要推到我頭上麽?!”


    趙顏滿臉冷然,“三公子,下婢早已說過了吧。對你那位大哥下毒的人,不是我……可惜,你不信。”


    魏穎不解,“不是你?”


    趙顏笑了起來,“夫人,我早就說了,有些事情不該瞞著少爺麽。”她看著魏穎,語氣輕蔑無比,“你的大哥,不是夫人趕出去的。他是自動請纓,坐鎮襄陽分舵。而他在襄陽分舵做了些什麽,英雄堡一無所知。照下婢看來,這大概就是以退為進、韜光養晦


    。我不怕告訴你,他身上的毒,是他自己下的。烈英,也是他動手殺的。你把他當作兄長,可在他的眼裏,你不過是任人宰割的替罪羊!”


    “你胡說!”魏穎心中震驚,但嘴上卻不自覺地回了一句。


    趙顏笑得開心,“我胡說?”


    她抬手,指指牢內的看守,冷笑道:“看到這些看守了麽。我胡說了那麽久,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質疑,你猜是為什麽?”


    魏穎抬眸,就見地牢中的眾人皆是一臉淡然地站在自己的崗位,各個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嗬嗬,烈英一死,這裏所有的守衛都換了人。現時的英雄堡,早已沒有你的立足之地了。”趙顏道。


    魏穎的腦中糾結一片,近日種種串聯起來,這番話,不由得他不信。他沉默著,耳邊汐夫人的抽泣悲涼,聽得人心痛。


    “你恨我,報複我,我認了。那我娘呢?我娘待你不薄,你為何連我娘都害!”魏穎喊道。


    趙顏的聲音陰冷,“待我不薄……你不是也說了麽,我隻是一介下婢。夫人最重視的,始終隻有你!當初她為了讓莫允離開英雄堡,遣我去齏宇山莊,不就已經很清楚了麽?她拋棄我,不過是遲早的事!”


    汐夫人抬眸,含淚搖著頭,“顏兒……”


    趙顏冷笑,“夫人,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自己是個女人。女人,就注定了被人拋棄。你看,我不是也一直都被拋棄麽……”她伸手,指著魏穎,“對了,說起來,不是下婢先拋棄你的。一開始就拋棄你的,是三少爺呐。”


    她說完,笑得歡樂。那笑聲,在地牢內刺耳無比。


    魏穎的心中煩亂,心中既怒又愧,往昔種種,一旦反思,他突然覺得自己如此幼稚、如此可憐。隻是,此刻,他不能示弱,若是示弱,便輸了一切。


    “趙顏,你別得意得太早!你以為你能全身而退麽?!”魏穎咬牙,道。


    趙顏止了笑聲,平靜道:“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下婢注定是要下地獄的,不過,那些負過我的人,定會比我痛苦百倍


    。”


    她說完的時候,有人輕輕笑著,開口。


    “趙姑娘,說得好。”


    魏啟慢慢走了過來,一路上,守衛紛紛行禮,恭敬非常。他走到大牢門口,含笑:“夫人,三弟,委屈二位了。”


    汐夫人下意識地往裏縮了縮,魏穎卻愣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魏啟。


    “大哥……”魏穎遲疑著,問道,“她說的,難道……”


    “她說的,當然是假的。”魏啟回答。


    魏穎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我怎麽可能做出殺害烈英這般大逆不道的事呢?”魏啟搖頭,“殺他的人,不是你麽?三弟?”


    瞬間,魏穎再無疑惑,一切都無比殘酷地顯現出來。


    “不隻如此呢。”魏啟道,“汐儀出身青樓,品性不端。暗中與方堂主私通,串謀奪取堡內秘寶,還下毒謀害堡內眾人。不幸被人識破,遂將罪過全部推給了方堂主,並殺其滅口。三英對此早有懷疑,如今,比武之上,汐儀故技重施,卻被烈英識破,於是縱子行凶,殺害證人。事情敗露之後,母子二人雙雙於地牢內畏罪自盡。”


    汐夫人的臉色已褪盡了血色,她啞著聲音,喊道:“你含血噴人!”


    魏啟臉帶笑意,聲音卻冷寒如冰,“要說證據麽,你用的那包軟骨散,與當初方堂主所用的,一模一樣。這般巧合,不得不讓人生疑哪。哎,要是真是如此的話,我這三弟到底是不是姓魏呢?”


    那一刻,魏穎突然想明白了一些東西。方堂主、冥雷掌、九皇神器、神霄派、纖主曦遠、軟骨散……張繼遠遇害之前,也曾說過,魏啟轉投神霄門下……


    他再也無法克製,帶著痛楚,喊了出來:“難道,方堂主是你指使的?!”


    魏啟不以為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文熙。”


    魏穎心中刺痛,竟無法克製地泛了淚光,他聲音沙啞,無力蒼涼,“你要堡主之位,我讓給你便是了,為什麽要做這些事?大哥……你是英雄堡的人哪……”


    “住口


    !”魏啟冷冷喝道,“讓?真可笑,堡主之位本來就是我的!”他陰寒一笑,“你不過是條喪家犬,乖乖‘畏罪自盡’就好了!”


    他說完,一揮手,左右守衛便紛紛上前,打開了牢門,準備動手。


    趙顏見狀,轉了身,閉了眼。


    正在此時,突然一道勁風破入,直逼進了人群之中。守衛未及防範,被砍倒在地。魏啟稍愣,待看清來者的時候,眉宇之間帶了怒意。


    “二弟,你這是做什麽?”魏啟看著那一臉漠然的男子,道。


    來者,正是莫允,他手握鋼刀,將魏穎母子護在身後,平靜回答:“我欠她一條人命,今日還她。”


    魏啟說話間,帶上了一絲殺氣,“一條人命,隻能換一個人才是。”


    莫允站穩了腳部,輕描淡寫地回答:“順便。”


    魏啟聞言,不再多說,出掌攻上。


    莫允執刀隔開他的攻勢,對身後的人說了一句,“我替你們開道,走!”


    他話音一落,就由守勢改了攻勢,隻迫向了魏啟。


    魏啟身上的軟骨散是作假的,但手臂上的傷勢卻是千真萬確。這般的攻擊,讓他有些招架不住了。隻是,莫允顯然不想傷他性命。招式之間,餘地甚大。


    莫允與魏啟周旋了幾招之後,收刀出掌,逼退了魏啟。而後,一把拉起魏穎和汐夫人,往外推。


    地牢內的守衛早已被莫允收拾地差不多了,無人有餘力阻攔。魏穎與汐夫人沒費什麽力氣,便衝到了地牢之外。


    天色已暗,月色黯淡,群星無光。隱隱的雷聲掩在雲後,撩動著一絲急躁。


    趙顏是唯一一個追出去的人,待到了地牢門口,她便看見了魏穎母子的身影,尚未走遠


    。


    地牢內一番變動,外界毫不知曉。如今,更無一個弟子在外看守。


    趙顏追出幾步,下意識地想要喊叫。


    這時,汐夫人看到了她,猛然甩開魏穎的手,折了回來。


    趙顏大驚,一時忘了呼喊。


    “顏兒,跟我走!”汐夫人拉著她,含淚勸道。


    趙顏愣住了,看著她,說不出話。


    “顏兒,英揚心狠手辣,他不會放過你的!你跟我走!”汐夫人的神情憂戚,但眼神卻是認真的。那般毫不掩飾的關切,映在她的眸中,教人心酸。


    趙顏看呆了,那一瞬,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然而,片刻之後,她推開了汐夫人,冷冷道:“夫人,你真傻。就是因為你這麽傻,才會被人打掉腹中胎兒,甚至被自己的親生兒子誤解。我才沒你那麽傻,我要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我要報複的人,還沒有報複完!我不會跟你走!”


    魏穎衝過來,拉起了汐夫人,“娘,她喪心病狂,無藥可救了!別再管她了!”


    汐夫人哭著,撕心裂肺道:“顏兒,是我害了你……把你帶進英雄堡的是我,把你弄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人也是我,你恨我吧。隻是,不要留在這裏,不要再留在這裏了!”


    趙顏愣愣地站在原地。那是一霎那的回憶,滿身汙泥、衣衫襤褸站在雪地裏,冷得都快失去知覺的時候,這個衣著華麗,美若天仙的婦人毫不嫌棄地把她擁在了懷裏,為她落淚。在知道她的名字和身世之後,這個婦人,含淚而笑,對她說:若不是天意弄人,我也該有個像你這麽大的女兒才是……


    她想完的時候,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魏穎並不理會她,不顧汐夫人的掙紮,拉著她,舉步離開。


    這時薑績和羅武帶著幾名弟子趕到。他倆本是為了審問而來,看到麵前的景象時,不免大驚。


    “大膽


    !”羅武大喝一聲,縱身攻上。


    魏穎被封了氣脈,哪是他的對手。如今隻有束手就擒的份。突然,劍光凜冽,逼退了羅武攻勢。


    數個黑衣人從天而降,拉起了魏穎和汐夫人,虛晃幾招。其中幾人見著空隙,扔出幾顆煙霧彈,趁著煙幕,遁逃而去,失了蹤影。


    薑績和羅武大怒,正要喚人追擊,魏啟和莫允卻纏鬥著,出了地牢。


    魏啟見到那二英,立刻露了個破綻,受了莫允一掌。


    莫允未料到自己得手,稍稍驚訝。


    二英見狀,自然不會袖手旁觀,當即出手相助。


    莫允本無殺意,被二英圍攻,自然落了下風。


    魏啟輕咳了幾聲,唇角卻帶著笑意。他緩緩聚力在掌,趁著眾人纏鬥的空隙,迅攻而上,喊道:“奇英,正英,我來助你們!”然而,他掌襲的目標,卻是二英!


    薑績和羅武專心對付莫允,本就沒有防範魏啟,又哪能料到這班卑鄙的偷襲?


    薑績首先被中掌,吐出了一口鮮血,摔向了一旁,再無生氣。羅武微驚,未待反應過來,亦被一掌擊中胸口。


    魏啟並不鬆懈,抽身離開,將二英那幾個隨行弟子盡數殺死。


    “冥……冥雷掌……”羅武滿眼都是不信,直直地瞪著魏啟。他就這樣帶著恨意,斷了氣息。


    莫允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你……”他看著魏啟,驚愕道,“你殺了三英?”


    魏啟輕輕喘著氣,笑意猶存,“二弟,你真是會說笑,殺死這二人的,不是助三弟畏罪潛逃的你麽?”


    此時,堡內弟子聽到異動,正紛紛趕來,人聲漸近。


    莫允握緊了手中的鋼刀,沉默之間,揮刀攻向了魏啟。


    魏啟倒不出手,他一縱身,落到了趙顏身邊,而後,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


    。


    莫允的刀勢猛然一收,怒意染進了雙眸。


    “二弟,你的眼裏,果然隻有這個小賤人哪。”魏啟道。


    “英揚少爺,你想做什麽?”趙顏驚恐不已,拚盡力氣,說道。


    “女人是雙刃劍,你能背叛文熙,就能背叛我!我留你何用!”魏啟說完,一掌擊上了她的後背。


    趙顏隻覺一陣劇痛透入肌骨,喉嚨中嗆出一口鮮血,身子被那力道擊出數尺,直直往前倒去。


    莫允收刀,伸手接住了她,帶著欲燃的憤怒,看了魏啟一眼。他不再糾纏,抱起趙顏,縱身一躍,消失在了夜色裏。


    堡內弟子便在此刻趕到,看到麵前的情況時,震驚不已。


    魏啟又咳嗽了起來,身上捱的那一掌,微微生痛。他不急著解釋,依然看著莫允消失的方向,臉上,始終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


    雲隱雷聲,層層鋪遠,一霎的疾雨,紛亂如人心。


    魏穎與汐夫人跟著那些來路不明的黑衣人趕了半個時辰的路,便到了一處涼亭。


    亭內,早有人等候。


    魏穎看到那人時,連震驚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些黑衣人揭下麵紗,恭敬地對亭內的人道:“城主,人已帶到。”


    亭內的人緩緩轉過了身子,那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頭梳雙角,遍插珠翠。雙眸盈盈,粉頰溫潤。她手拿一把團扇,悠閑地給自己扇著風。她笑著,開口,甜甜喚道:“別來無恙啊,文熙哥哥。”


    魏穎看著她,聲音滯澀得連自己都陌生。


    “樂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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