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鎖魂陣,共一主陣,兩輔陣,佐以八八六十四枚陰魄珠,聚幽冥之力專克神魂,隻鎖陰煞一體,不容陽氣之身。是以在莫如心大功告成、眾鬼修避退大陣之際,隻有楚喬一人完全不知所措地被孤零零地擋在門外,從裏到外都隻能用呆若木雞來形容。也直到這時候,莫如心才突然想起了有關鎖魂陣的禁忌,於是楚喬整個人都悲劇了。


    隻見黑兮兮、霧茫茫的大陣之內,眾鬼修甚至包括冷美人莫如心在內都不禁對陣外之人投以節哀的親切目光,有憐憫,有可惜,有遺憾還有等等複雜無奈的眼神。天地可證,日月明鑒,此時此刻眾鬼修絕對沒有半點幸災樂禍的惡意,也沒有丁點落井下石的齷齪。因為人之將死,他們也沒有必要再去刺激這位注定九死無生、恐怕連轉投鬼修都是奢望的女修。


    坑了個爹喲!被眾鬼修猶如遺體告別一般瞻仰的楚喬,此時無論如何都演不下去了。從她被那明明開啟、但卻怎麽也進不去,好像隔著一道玻璃牆的破陣拒之門外的那一刻起,她的雲淡風輕就即刻皸裂潰散,裸露出那欲哭無淚的深深驚駭。現在她的臉上除了僵硬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表情。


    如果說之前,她還有那麽一二分把握能夠保全性命,那麽現在將要從頭到尾置身陰獸來潮之中的她,真的好似是在等待她人生的倒計時。所謂的世界末日,恐怕也沒有這麽殘忍,甚少不會隻留下她一人。獨自承受最後的滅亡。


    一步一步,即莫名其妙又理所當然,她又極其不走運但恰恰剛剛好地走上了生死一線的獨木橋。本來鬼修們所說的引蛇出洞,其實是待陰獸們為爭奪遮陽化陰草兩敗俱傷之際放她與最後投票選出的赤化城主一同出陣。(.)她負責引來化神陰獸,而赤化則趁機摘取遮陽化陰草的種子。而不是一開始她就單槍匹馬地暴露在空氣中,沒遮沒攔,也不是她連任務成功後都沒有地方躲的尷尬境地。


    其實她早應該料到,鬼修們所用的陣法能和她這一活生生的人對盤嗎?這也不能說她倒黴,隻能算是不兼容,她與鬼修壓根就不是一物種。怪就怪天下這麽大,她怎麽就偏偏空投到這片哪哪都不對的地界,怎麽就一下子橫穿了隗璐海。掉到了人家鬼修的地盤上。


    陣內陣外,一片寂靜。兩方相顧無言,隻差淚千行。不過饒是受了如此毀滅性的打擊,楚喬還是憑借她多次死裏逃生練就的強大抗擊打能力硬挺了過來。因為她很清楚,即便這一秒有知曉未來的水晶球預言她下一秒必定難逃厄運,唯有一死,可是在這一秒她都無法放任自己去被動的等待死亡。


    於她而言,求生已經煉化成為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融於血肉骨筋之中。不管她有沒有能力搶下自己的性命,她都會竭盡全力地拚到最後一秒。絕不會在未死之前就喪失掉作為能夠迎接日出、享有春風雨露的生靈的尊嚴。


    默默的收斂起僵硬的容顏,雖然還遠遠沒有恢複曾經的顧盼神飛,但是那眸子裏卻不再迷蒙,不再充盈著難以置信的錯愕。隻見一臉凝重的楚喬輕啟朱唇,首度開腔道:“各位前輩,現在的情形諸位已經是明明白白地看在眼裏。晚輩乃是人修,既然連我自己都無法進入陣中,更別提將那兩頭化神陰獸引入其內了。事實就是如此,非我不願。而是條件所限。力有不能,恐怕晚輩無法完成各位前輩的囑托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五位元嬰鬼修霎時轉換了臉色。再沒有之前恍若圍觀群眾對弱者的人性關懷,鬼婆和虛髯甚至不由對臨陣退出的楚喬產生了一絲怨氣。沒錯,在諸位元嬰鬼修的眼中。楚喬這枚棋子已經廢了。因為現在這名來自靈界的女修是既不能掠旗助陣,又不能偷襲引敵,一旦遮陽化陰草成熟結種,大批陰獸傾巢而至,作為唯一的人修,活生生就是一塊靶子。除了死,好像真的沒有可能有別的出路。


    這也就是說,他們中有一人必須補上楚喬的位置,做那敢死隊衝鋒陷陣。一時間,壓力鬥轉星移,抑鬱的氛圍忽然落到了大陣之內,除了莫如心和早已內定的赤化仍是八麵不動外,剩下的三名元嬰鬼修無一不臉色黒沉。於是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內,羅陽、鬼婆和虛髯進行了一場漫長且隱有殺機湧動的談判。那偶爾突然響起的叫嚷聲刺耳非常。


    而與此同時,被大陣無情排斥的楚喬也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雖說不上多麽坦然,但她再也沒有抱怨過分毫,反而放開了心懷,傾力而為盡己所能罷了。


    拿定主意的楚喬,獨自離開了這片鬼修聚集之所,按照記憶回到了那唯一育有綠色的泥潭前。草木清香,縈繞鼻尖,那蠢蠢欲動的木靈氣就這樣輕快地跳躍在她的肌膚之上,熟悉而親昵,挑逗著身體裏的血液,但卻怎麽也不能與自己那明顯歡呼雀躍、極度渴望生之氣息的血液相溶相合。


    楚喬輕輕一歎,嘴角不由勾出一抹苦澀。她怎麽給忘了,生之氣息不是她想要就能要的,這東西需要感悟,感悟那至純之氣中所蘊含的天地生機。這種玄而又玄的體會,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當初煉化東來紫氣就花了她半年的時間,才能夠從那朝陽初升中領悟到源自日月星辰的一縷溫暖。


    而這源於純淨木靈的至純之氣,雖然此刻憑借她那由生之本源所化而成的金丹能夠真真切切地感應到,但是卻好像隔著一層薄紗,令其根本無法進入體內。然而,或許又因為她本身身具木靈根的緣故,冥冥中她總覺得那層阻隔實際上不堪一擊,一捅就破,根本不似當初她捕捉東來紫氣那般費力。


    “盡人事聽天命”,楚喬不禁呢喃出聲。之後,環顧四周,真正是無處可藏、無處可躲的一馬平川,隻有堅持不懈釋放臭氣的泥潭橫亙眼前。沿著潭邊走了一圈,楚喬最後在離忘川河最遠的北岸擺下了她儲物鐲中所有的陣法,隻是除了當初倩娘留給她的幽月康羅盤。因為這件靈寶根本不支持靈石供給,隻能單憑法力催動,而現在的她,根本連最簡單的幽月迷蹤陣都無法開啟,隻能看不能用。


    於是,三座沒啥大作用的法陣就一層一層地將楚喬包裹其中,沒別的,隻是圖個心理安慰而已。這之後,楚喬就完全沉寂在了感悟那難得一見的草木之氣中。如此精純,如此近在眼前,倘若不盡力一試簡直就是暴殄天物,令她實在是於心有愧。而且與其在黑暗中孤寂地等待不久後的狂風驟雨,還不如抓緊一切機會提升實力。哪怕隻有一絲一毫,也是助力不是。


    放空識海,拋去一切雜念,忘卻煩憂苦樂,忘卻悲愁愛恨,隻有那恍若森林、恍若青草、恍若嬌花的清新充斥在體內,充盈於天地。到處都是盎然的嫩綠,賞心悅目,心曠神怡。沒有爭鬥,沒有血腥,一切都是安然寧靜。


    突然間,一粒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種子破土而出,小小的綠芽顫顫巍巍地從芬芳的泥土中掙紮站起,向著微風,朝著暖日,執著而倔強。慢慢的,小苗在雨露滋養中漸漸茁壯,春去秋來,開花結果,殘冬臘月,凋零枯謝。日複日,年複年,縱然榮枯輪轉,但種子卻依然風雨無阻地接近著碧藍如洗的天空。


    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曾經湮沒塵土的種子赫然蔚然成蔭,樹皮灰白,枝幹蜿蜒,似臥龍飛天,盡管依舊離那向往的晴空很遠很遠,但是任誰都無法再忽視它的存在,以及那即便夾裹著濃厚的古樸滄桑也無法忽略的蒼勁生機。


    春綠秋黃,歲歲榮枯,好似沒有窮盡。由種子到小苗,由小苗到參天大樹,時間一晃而過,不知道曆經了多少滄海桑田,看透了多少白雲蒼狗,但無論怎樣,那綠意卻總會在春分時間悄然而至。


    草木清香愈來愈濃,冥想中的老樹也隨之度過寒冬,引來新一輪的生意。刹那芳華,萬綠噴吐,碧翠濃豔,比之從前任何一處朝朝暮暮都來得旺盛蓬勃。很快,很快,老樹的綠在一陣極致的清香中抵達頂峰,猶若實質,竟然驀地濃凝為一縷淺淺的氣息,碧汪汪,一下子穿透肌膚,鑽進那細細的金色血流之中。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天上人間,唯有草木之靈才可源源往生。倏地,楚喬睜開雙眼,也就在這一瞬,三千年一結種的遮陽化陰草驀地打開花苞,綠氣嫋嫋,朦朧不可見。而與此同時,那彌漫著至純至精、草木之靈的氣息頃刻間匯於血流,極速淺淡,直至同化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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