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空仍舊漆黑一片,徐瀟在屋內繞著走了一圈,幾次想要對杜墨生說什麽,但是看著後者恬靜沉默的表情,她便什麽也沒再說,隻能試著讓自己的情緒慢慢放鬆下來。


    這間小賣部和大多數城郊加油站一樣,空間不大卻視野開闊。貨架上原本陳列的那些食物早被城內的變異者隊伍搜刮幹淨,剩下的隻有些汽車潤滑油、車載小物件等東西。


    徐瀟看著暈睡的父親以及謝叔發呆,機械時鍾的滴答聲在耳邊越來越清晰地回響固定的節奏。


    她站了起來。


    “我……想出去看看。”她說。


    杜墨生雙眼緊閉,沒有回答。


    徐瀟輕腳輕手地靠近杜墨生,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用極低的聲音問:“你睡著了?”


    他均勻的呼吸聲給了她答案。


    徐瀟稍微一想,心裏便了然,杜墨生身體受的傷那樣嚴重,能打起精神來和她來到這裏已經不容易。他現在一定是太過疲倦,所以睡著了。


    有了答案後,她反而不放心離開了。


    適才把父親和謝叔單獨留在那裏不到一小時,就差點找不到人。前車之鑒,哪怕有小白這種逆天的毛毛蟲守著,她也不能放心丟下杜墨生的。


    但是城裏到底什麽情況,她又非常希望知道,該怎麽辦呢?


    她上下打量跟在一邊的小白,然後對它說道:“你能聽懂我的話,對嗎?如果能明白你就在原地轉一圈。”


    看著那隻白色毛毛蟲扭著肥碩的身軀轉了一圈,徐瀟慢慢點頭:“願意幫我做事嗎?願意的話,從這裏到這裏,來回爬一圈。”


    她的手比劃著,速度不快,但是小白比她想象中更為聰明,很快就完成了她的要求,並且還翹起腦袋,幾對爪子不停蠕動。


    樣子看起來有些惡心,不過徐瀟能感覺到它有些興奮。


    她抽了抽嘴角。


    好吧,她是難以理解一隻蟲子的興奮點。


    “現在我交給你一件事,希望你在天亮前趕回來告訴我答案。[]仔細聽好了,”徐瀟指著城內,緩緩說道,“第一,我要知道裏麵的大多數人所在的方位。看著我指出的方向,如果在這邊,你轉一圈,這邊,你轉兩圈,這一邊……”


    她將東南西北等幾個方向,挨個交代一番,直到小白用身體語言表示明白。


    “第二,我要知道,那些和我一樣的人類,有多少人脫下了衣服。衣服知道嗎?就是我身體外麵這一層。如果他們的數量能站滿我們這間屋子,你沿著這個方向,來回爬一次。如果能從我們這裏到街對麵店鋪的範圍裏站滿,你沿另外這個方向,來回爬兩次……”


    考慮到小白或許不能數數,徐瀟用盡量具體的類比給予它任務。


    這次交流時間稍微長了些,畢竟要讓一隻蟲子明白太多的名詞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小白畢竟不是人類,無法使用人類的語言,她隻能從細節末枝入手,指定它的觀察範圍,以反饋信息來推斷可能出現的情況。


    接下來,徐瀟多多少少交代了五六件事情,這才目送小白嗖的一聲從她腳邊消失。


    而她自己則走出門麵,轉到屋後的廁所附近,一邊小心觀察杜墨生他們所待的房間,一邊打開廁所邊的水龍頭。


    水管發出哢哢地響聲,看來是斷水許久。


    既然水源上不是從自來水供應,這座城市的物資又是統一發放,那麽伊總想要找到病水的水源應該沒有問題。


    徐瀟移開視線,目光投向海岸的方向,眼底有些困惑。


    已經這麽多天,那些會走路的植物、體型龐大的怪物居然沒有像第一波凶蟲那樣來勢洶洶,它們是不是在等待著什麽?


    ――――――


    徐瀟心裏想著事情,沒有察覺到,她剛剛走出門,杜墨生就睜開了眼睛。


    沉默中,一口鮮血從他嘴裏噴出。


    他的唇線抿緊,再抿緊,清俊的臉龐難得露出稍許痛苦的神情。隻有那雙眸色淺淡的眼睛,疏淡平靜。


    “你,你沒事吧?”冷不丁牆角一個弱弱的嗓音冒出。


    杜墨生目光咻地變冷,漠然地用視線鎖定對方。


    謝叔立馬雙手高舉,如同投降敵軍的俘虜:“別緊張,我知道我應該睡著,可實際上我並沒有睡著,但是我也沒有惡意。”


    杜墨生目光流轉,倒是多了些興趣:“銀閃蝶沒有攻擊你?”


    “攻擊了,不過在那之前我先倒下了,裝裝樣子而已。你要知道,我是寫小說的,對於某些突發情況我通過假想推論來進行偽裝。”謝叔用尚且完好的一隻手,隨意地抓撓著自己的頭發,訕訕而笑。


    見杜墨生沒有回應,謝叔漸漸收斂起嬉笑的神色,表情有些凝重:“那丫頭現在不在,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那些怪物的頭頭?”


    杜墨生古怪地瞥了謝叔一眼:“頭頭?”


    然後他埋頭看自己的身體,在他的認知裏,並不認為自己渾身上下哪點像是那些節肢動物或者低等脊椎動物的腦髓。排開形狀不說,他本來也不可能和腦髓灰質物一樣的白。


    謝叔見杜墨生移開了視線,便慢慢地貼著牆角爬起來,四處張望。他的手從背後悄悄地抄起一根扳手,躍躍欲試:“對,頭頭。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地球人,你是外星球來的對嗎?我知道科學幻想很多東西都會變成現實,包括你這樣的外星人。”


    “我是不是地球人,有什麽問題?”


    他答得平淡,態度坦然,沒有絲毫的遮掩,反而讓謝叔升起一股寒意。不屑隱瞞的原因,第一是沒有隱瞞的必要,第二便是知道對方絕對不會將秘密透露出去。


    什麽樣的人可以保證秘密?


    死人。


    謝叔手裏的扳手哐當一聲落在地上,他本來就是文人,腦海裏有幻想,卻沒有足夠的勇氣麵對危險。回想起他在那個詭異空間看見的極美蝴蝶,那種危險致命的感覺再度將他纏繞。


    “沒問題,我沒興趣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他抱著腦袋蹲下。


    半晌,他沒有感覺到動靜,疑惑地抬頭,正好看見杜墨生再次一口血嘔出。


    這一次,他的血幾乎染透了身上臨時纏繞的用作繃帶的布條。


    謝叔嚇了一跳,連著後退兩步。


    一時間,他竟然忘記自己本來是要趁著這個外星人虛弱的時候攻擊他的。


    “你……要死了?”


    “不會,隻是有點麻煩。”杜墨生雙手按著胸膛,眸色幽深沉靜。


    他身體內的東西比他想象中麻煩,銀閃蝶的判斷是正確的,恐怕需要徐瀟這樣被d物質改造過的極強自我修複力的細胞才能勉強克製。


    這種毒素不屬於這個宇宙,它來自多維位麵,跨越了時間,超越了環境界限生存,甚至可以不考慮因果。


    毒素的成分簡單,杜墨生可以很快配製出解毒的藥劑,但是因為它的特殊性,就等於下一刻解毒的瞬間又同時變成中毒的瞬間,結果上等同於沒有根除。


    你可以想象一種毒素,在你的過去、現在、未來時間段同時存在的景象嗎?


    杜墨生在徐瀟麵前忍耐了許久,終究在離開她的視線時,連吐了三次血。


    這一幕幕太過凶險,謝叔有些怔愣。


    或許是杜墨生看起來比他想象中脆弱,謝叔再次試探著問:“你不是外星人嗎?你也會受傷?”


    杜墨生用手背擦拭嘴角,語氣淡淡的:“我是中毒。”


    “毒?”


    杜墨生:“不屬於這個宇宙,可以從各個時間段同時破壞我身體機能的物質,我可以稱呼它為‘毒素’。”


    謝叔眼前一亮:“具有量子力學特性的(注:可參考“薛定諤的貓”理想實驗)?”


    “類似。”杜墨生回答。


    謝叔忍不住問道:“可你看起來並不害怕。我不知道你身上經曆著什麽,可是不小心一定會送命吧?”


    杜墨生掃了一眼屋外,目光變得柔和:“我還沒跟她結合,沒那麽容易喪命。”


    銀閃蝶被他重新凍結,不可能再以命換命,辦法隻要想,總能找到。


    “咳咳!”謝叔差點被自己嗆到,掃了一眼徐瀟的父親,心想幸好現在醒著的是自己,不然當著父親的麵說想要人家的女兒,還能再無恥點嗎?


    一番溝通下來,謝叔猜測懷疑的那些敵意減緩不少。他是過來人,相信一個眼中有著愛人的男人,一個提到愛人目光都會變得溫柔的男人,絕對不會是喪心病狂要毀滅世界的壞人。


    “原來如此,那些怪物和你沒關係。那丫頭也是因為那些怪物而產生了變異吧?她著急帶我們離開,是這座城市出了事,你覺得我們有活路嗎?”


    “……小夥子,你不要吐血了,再吐我都怕你血吐幹淨了!”


    “醒醒,再多告訴我一點,地球之外的世界,那些浩瀚星空中的未知事物,天啊!如果有生之年我可以離開地球到太空旅行一圈,現在死都值得了!”


    ……


    到最後,隻剩謝叔一個人絮絮叨叨,杜墨生的沉默讓周圍重新陷入了沉寂。


    徐瀟站在門口,臉頰還是緋紅滾燙。她心裏仿佛被無數片羽毛輕輕拂過,□□麻軟。


    以她的聽力,屋內的動靜全部盡收耳中。


    杜墨生情況不好她擔心得幾乎立即衝進去,但是後來聽到他那句“我還沒跟她結合,沒那麽容易喪命。”後,她就好像立即感覺到他的觸碰,頭發、肌膚,一切敏感的部位都像是有他的溫度和觸感。


    有時候她覺得很無奈,他的隻言片語都能引起她心跳不已的悸動。偏偏對著她,他總是一副理所當然風輕雲淡的模樣。


    那個男人……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能清楚聽見他們的對話?


    明明刻意回避,不想讓她看見他吐血的模樣,想來肯定是極不好的狀態,否則謝叔也不會驚呼,可他卻還有精神說這些無關緊要的。


    徐瀟害羞之餘,又有些氣惱。


    她揚起尾巴,狠狠地抽飛了身邊的一塊兩三米寬的水泥碎石。


    等到他們找到安全之地,她一定要好好按住他,讓他懂得病人就要乖乖休息!


    謝叔被屋外突然的巨響給嚇了一跳,爬起來趴著窗戶看去,隻看見徐瀟焦躁的背影。隨後,他就默默地退開。


    非人類的力量,他可不敢去招惹。


    依靠著牆角的杜墨生雙眼仍舊緊閉,唇角卻悄然勾起。


    ――――――


    天空微微發白的時候,小白回來了。


    它用力地撞進守在屋外的徐瀟懷裏,幾隻爪子緊緊地拽著她的衣衫。


    看完它的動作,徐瀟獲得想要的反饋信息後,神色無比凝重。


    她的步伐有些重,推門而入後,反而變得沉默。


    杜墨生睜開眼,沉靜地注視著渾身滿是晨露的她:“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徐瀟沒指望自己的小動作瞞過他,點了點頭:“我沒有親眼看見,是小白給我的信息。”


    “你在質疑它的可信度?”杜墨生看了她一眼,“因為它是隻不懂語言的蟲子。”


    徐瀟雙手緊握,沒回答。


    杜墨生卻是淡淡一笑,伸手衝小白勾了勾手指,很自然地將手放在了它的頭上。


    這是徐瀟第一次看見小白願意親近除了她之外的人。


    他的手在它的腦袋上輕輕的敲擊,有節奏的擊打讓小白極力舒展開自己的身軀。他顯然很懂得如何勾起它的興奮點,不用像徐瀟那樣恨恨揍它一頓,它都表現出高昂的情緒。


    “越是直接表達情緒的生物,越是誠實。”杜墨生淡淡地笑道,“不用質疑它的可信度,說你的想法吧。”


    此時晨光漸漸明亮,徐瀟看著杜墨生的笑容,一顆懸起的心頓時安寧下來。


    就像他的表情,輕鬆、平淡,不管陷入怎樣的境遇,也無比自信的倨傲。


    “坐我身邊來。”杜墨生向徐瀟伸手。


    徐瀟微愣,然後走了過去:“好。”


    她盤腿在他身邊坐下,開始慢慢的說,雙手不時的比劃,從自己獲得的信息到自己的一些分析,她說得既簡潔又突出重點。杜墨生間中插白做了細節的詢問,然後根據她的分析提出自己的見解。


    直到父親徐誌林動了動,馬上就要醒轉過來的時候,她才長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謝叔略顯驚訝地說道:“按照你們說的,那可真是不得了的大事。”


    杜墨生不置可否的往旁一倒,閉眼躺進徐瀟懷裏,腦袋枕著她的大腿。


    徐瀟伸手推了推,見他眉頭輕蹙,又怕觸痛他的傷口,隻得由著他。她有些擔憂地問:“謝叔說的沒錯,我們再和伊總見一麵。”


    杜墨生:“不用。”


    徐瀟:“為什麽?”


    “他已經找來了。”杜墨生咻地睜眼,目光淡漠,“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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