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曼踏著晨光邁步走進加油站,正好看見站在倒塌水泥柱邊的徐瀟。


    晨光中的女孩肌膚細膩,唇紅膚白,一套休閑運動裝套在身上,更顯精幹。從他的角度看去,她那張原本靈動秀美的臉龐,多了別樣的光芒。


    富有朝氣的甜蜜表情,滿滿洋溢在她的臉上,昨晚見過的謹慎沉默,仿佛是他的幻覺,現在才是真實的她。


    伊曼眼神沉了沉,他不喜歡她身上的這種變化,男人的警惕本性在他心中敲響了警報,語氣也變得冷冽:“怎麽?發現獨自一人要逃離是多麽困難了?”


    徐瀟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表情平靜地望著他:“至少我留下來了。”


    伊曼冷笑:“原來我應該感謝你?”


    “你需要我的幫助,現在的你,多一份力量都是必要。”徐瀟看著伊曼近乎惱怒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說,“所以你找來了。”


    她說的事實,伊曼卻不想就這樣承認。


    他甚至摒開了一起來追蹤的同伴,那一位的異變方向應該是犬類,按照他的命令,很容易就追蹤到徐瀟的味道。當他得知徐瀟的氣息就在城郊的時候,心裏有些高興,沒有停留的就趕了過來。


    城內幸存者們的情緒,現在已經發展了危險幾乎崩潰的邊緣。她說得對,他需要任何一個異變者的力量,哪怕隻有一個,微不足道,也至少能多個人幫忙。


    潛意識裏,他卻是想再見見這個完全不懂得迎合他奉承他的低調女孩。


    伊曼的臉冷了下來:“或許之前我需要你,但是我不高興被人牽著鼻子走,你相不相信,隻要我一聲命令,跟著我的異變者會對你群起攻之,你以為自己一個人能對付多少人?隻要我想,我可以立即把你抓回去。”


    徐瀟不為所動:“伊總,那對你沒好處。”


    伊曼:“我不需要好處。”


    徐瀟歎了口氣,直視對方的眼睛:“伊總,我找到辦法幫助他們,如果再和你這樣耽誤下去,這座城市、這些幸存者,甚至包括你們,可能都沒有活路。你要追究我昨晚的臨時逃脫沒有問題,至少等這件事過去之後。”


    她的視線坦率,目光澄清明亮,在伊曼多年來的閱人經曆中,這樣心思透徹直率的人並非沒有見過,但是他很少看見有女性擁有這樣的品質,身邊那些圍繞過來的女人,多數都是為了他兜裏的那些金錢。


    他沒想到當一個女人那樣不含任何私心的望著他時,僅僅目光就讓他覺得心裏砰砰直跳,讓他有些難以呼吸。他扭開略微有些發燙的臉,用沉默來適應自己有些微妙的心情。


    這是他第一次,對自己的情緒無法掌控。


    再次麵向徐瀟的時候,伊曼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模樣,他輕哼一聲:“你真的有辦法?你知不知道現在城內什麽模樣?”


    徐瀟:“帶我去看看,讓我親眼確認一下。”


    伊曼同意了她的請求,就如同過去那些女人纏著他賣名牌、首飾、豪車,他毫不猶豫地答應對方。


    他眸光暗沉,注視著徐瀟轉身往屋內的背影,視線變得灼熱。


    這個女人……


    突然,他感覺後背有些發癢。


    他隨意伸手抓撓,癢麻的感覺反而更強烈。


    伊曼眸子一緊,難道他也被那些東西感染了?


    他一邊飛速回憶自己發現的感染源,思考自己最近是否有直接接觸感染物質的可能性,一邊從上衣內分出一條觸手,繞到後背查看自己的皮膚表麵。


    這時,徐瀟也扶著杜墨生走了出來。


    伊曼眸色一斂,緊緊盯著那個麵色蒼白,渾身纏著血跡斑斑布條的清俊男人。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狼狽的男人。從他身上的血跡判斷,手臂、胸膛、肚腹和大腿都有嚴重的乃至深可及骨的重傷。他的唇色慘白,一張臉白如紙,柔順的黑發也顯得極為淩亂。


    可就是這樣的男人,眼神也並不頹廢。相反,他淺色的眸子看起來疏淡平靜,步伐緩慢背脊卻挺得筆直。他不像是重傷,倒像是閑庭漫步在這個危險環境中的過路客。


    徐瀟的表情也是伊曼從未見過的柔和,她是那樣的小心翼翼,每一步都放輕力度,仿佛扶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世間難得的珍寶。


    “他是誰?”伊曼望著徐瀟。


    杜墨生麵無表情地掃了伊曼一眼。


    隻一眼,伊曼就察覺到不對勁,他感覺到對方眼神裏的挑釁。麻木感從他的背後開始蔓延,上肢、身體直到臉部。


    徐瀟沒意識到身邊的暗流湧動,倒是好心地解釋:“他是杜教授,國家軍方現在都依靠他,有他在,一定沒問題。”


    伊曼沒法回答,事實上他不僅沒法動彈,連聲音都無法發出。


    他死死盯著杜墨生,如果可以,他真想用他的觸手絞死那個眼底帶著嘲諷的男人。


    在徐瀟視線不及的地方,他看見杜墨生的手指尖停留了一隻奇怪的昆蟲,那蟲子長得仿佛大一號的蚊子,卻有著花朵般鮮豔的顏色。當那隻昆蟲停下來的那刻,杜墨生嘴唇輕動。


    “不要盯著別人的東西。”


    徐瀟:“伊總?”


    伊曼:“……”


    杜墨生的手輕輕地搭在徐瀟肩頭:“或許他有些問題需要思考,我們不要打擾他。”


    “現在?”徐瀟問。


    思考你妹!伊曼在心裏狠狠咒罵道。


    杜墨生伸手指向遠處警戒的幾個異變者:“他們會帶路,走吧。”


    竟然沒再給徐瀟詢問的機會。


    徐瀟:“好吧。”


    她轉頭對伊曼道:“那我們稍後見。”


    “謝叔你跟我們一起。”


    “丫頭,我可能背不了你爸太久。”謝叔有些為難。他也是個傷員,隻是還能走路而已,現在徐瀟要照顧杜墨生,那就沒有空閑騰出手來顧這邊。


    徐瀟抱歉道:“先麻煩你一下,他快要醒了。”


    謝叔沉默一瞬:“好吧。”


    伊曼靜靜地站在晨光中,如同一尊亙古沉默的雕像。


    負責警戒的領隊者,依舊是那個精瘦寡言的唐澤,聽過徐瀟的解釋後,他遠遠望著伊總的背影,點了點頭:“小楊,你帶徐瀟去聚集點。”


    “是,唐隊。”


    “我在這裏等伊總,聚集點見。”唐澤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杜墨生一番,側身讓開了道路。


    徐瀟默默地陪著杜墨生走了一段距離,突然噗地一聲,輕笑出來。


    杜墨生:“你笑什麽?”


    徐瀟抬眸望著他:“你。”


    杜墨生滿臉沉靜:“我有什麽好笑?”


    “是你對伊總做了什麽吧?到底你有多少自信才會覺得那種理由會有人相信?”徐瀟眼角餘光一瞥,難得見到杜墨生神情略微顯得有些不自然,她不由笑意更濃,“剛見你時,不會覺得你原來是個孩子脾氣。”


    因為她扶著他,身體極為貼近,她如此一笑,胸前柔軟地反複蹭著杜墨生的手臂,少女身上陣陣地幽香直往他鼻子裏鑽。


    又是一番心猿意馬的折磨。


    杜墨生眸色一沉,輕哼道:“無聊。”


    說完他竟將腦袋轉向一邊。


    他少有刻意避開她視線的時候,徐瀟先是一怔,倒忍不住將腦袋湊了過去,問:“伊總的速度比我快,你是怎麽做到的?”


    杜墨生埋頭,突然用額頭貼上她的,眸色幽深:“靠這麽近你是想親我嗎?”


    徐瀟臉一紅:“胡說!”


    她本欲退開一步,哪知力道剛剛鬆開,就看見杜墨生腳下一個踉蹌。她忍不住低罵了一聲,趕緊重新將他扶好:“摔不痛你!”


    杜墨生:“皮肉傷,我不痛。”


    “我管你痛不痛!”徐瀟哼聲道。


    杜墨生凝視著她擔憂的表情,笑了笑,心情也好了起來。


    他對伊總做了什麽,借口是否有人相信,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討厭別人看徐瀟的充滿渴望和占有的眼神。


    徐瀟看一眼杜墨生,想說的話終究吞了回去。


    她擔心伊總恢複後來報複,但是也明白,若是伊曼是個充滿權利欲的人,在杜墨生和她還有用之前,他即使忍得咬碎牙齒,也會等到榨幹他們的價值之後再考慮其他。


    一個在朝不保夕的廢棄城市裏,漸漸建設出幸存者基地的男人,絕對不是沒有權利欲和野心的人。


    她微微歎氣,杜墨生身邊似乎很容易引來麻煩呢。


    “對了,你為什麽對他動手,伊總看你的眼神是不友好,不會就為了這個理由吧?”


    杜墨生淡淡開口:“小孩鬧脾氣需要理由嗎?”


    徐瀟:“你又不是孩子。”


    “你不是說我是?”杜墨生問。


    徐瀟:“……當我沒問。”


    靜默一會兒,她又問:“伊總什麽時候好?”


    “如果他和你體質近似,羅定花蚊的麻醉劑可持續的效果大約為一小時。”


    徐瀟心想,原來是被麻醉了嗎?


    杜墨生總是有著各類稀奇古怪的生物,什麽時候對伊總動手的,她和伊總都沒察覺。看伊總模樣連動彈和說話都不能,植物人一樣僵直站一個小時,一定會氣瘋的。


    她邊想著伊總可能會有的報複,邊問道:“那我們先去哪邊?感染者還是感染源?”


    杜墨生:“感染者。”


    ――――――


    聚集點在晉陽市的市體育館內,體育館幾處入口都被粗實的鐵鏈封鎖,留一個出入口由十多個異變者守著。


    那些異變者已經暴露出各式各樣的半野獸形態。


    可惜麵目再猙獰,也無法製止人群裏的恐慌蔓延。城市內好幾萬的人,全部接踵摩肩的緊貼在體育館的牆壁邊,中間足球場的區域留了大片的空地,裏麵有好幾百人被捆綁著在地上掙紮。


    “這些是全部感染者?”徐瀟問身邊的小楊。


    小楊:“目前找到的就是這些,但僅限於已經表露出征兆的人。伊總的意思,感染的水源要作用在人體,應該有一段時間的潛伏期,不排除剩下的人群裏還有感染者。”


    徐瀟問:“有人死嗎?”


    “目前為止除了被伊總扔下樓的那位,其他人都還活著,隻是生命體征微弱,發燒和嘔吐持續不斷,嘔吐物全部被我們深埋,一開始是血,後來越來越多纏著血絲的粘稠物。”


    “嗡――”


    徐瀟腳步一頓,又是那種聲音,這次距離感染者群體更近,麵對的感染者人數更多,那種怪異的聲音也就越來越清晰。


    那種聲音她並不陌生,和周叔他們開車逃亡的路上,當初在第一防線的時候,她也感覺到類似的頻率波段。


    “不舒服?”杜墨生問。


    徐瀟的臉色突然發白,從他的視角看去,許久未見她眼底的那種暴戾的猩紅又毫無征兆湧現。


    “我沒事。”徐瀟搖了搖頭。


    她緊緊抓著杜墨生的衣角,身體微微顫了顫。


    杜墨生盯著她,眸色深沉。


    “剛剛唐隊說你們有辦法,你們知道這些感染者是怎麽回事嗎?”小楊的問話打斷了兩人之間凝重的氛圍。


    徐瀟精神有些恍惚,回答的是杜墨生。


    “與其說是感染,不如說有極大可能是寄生。”


    “寄生?可是隻要沾染感染水源的人,都可能出現那種症狀。”小楊有些不明白。


    杜墨生坐了下來,身體微微後仰靠著凳子。


    “你帶一個人過來。”他說。


    小楊點頭,很快和另一個同伴押了個感染者到杜墨生麵前。


    這是一個年輕女孩,兩隻眼睛都哭腫了,被小楊兩人按著的時候,還使勁的掙紮,嘴裏的求救聲近乎尖叫:“救救我!不要殺我!”


    杜墨生目光疏離淡漠:“讓我看她的感染部位。”


    這個女孩的感染區在背部,衣衫已經在第一次檢查時被撕破。小楊兩人合力將她轉過身,數排猙獰惡心的膿皰就展現在杜墨生眼前。


    鼓出皮膚的透明表皮下,裏麵的黑色小點還在快速遊走。


    杜墨生讓他們帶走了那女孩,然後對徐瀟說道:“你的想法是正確的,這是寄生體。”


    “能有辦法對付它們嗎?”徐瀟問。


    杜墨生沉吟片刻,說:“我需要醫生,最好是有經驗的外科醫生。”


    徐瀟:“它們可以被剝離?”


    “不,我隻需要他們幫我提取樣本。”


    小楊聽了杜墨生的要求,沉默一瞬,點了點頭。他效率很快,帶來的是個三十來歲的醫生。


    醫生姓李,是晉陽市市人民醫院骨科主任,醫學博士,戴著厚厚的眼鏡,身材高壯,顴骨有些高,麵相凶惡,聲音倒是比較溫和。


    “我聽說你要取出膿皰裏的東西,我不讚成。”李醫生直接拒絕,“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有多權威讓伊總相信,但是作為醫生,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一旦割破那層表皮,他們絕對會被感染,這不是燒傷燙傷的水泡,這些東西上的粘液上沾滿了微生物,當然,細菌更是不少。”


    杜墨生:“我需要分析裏麵的活體成分。”


    “所以說那是不可能的。”李醫生搖頭,“這樣很容易導致他們死亡。”


    杜墨生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冷漠:“我隻需要裏麵的活體。”


    李醫生微怔,連一旁的徐瀟都愣住,這次眾人都聽清楚了杜墨生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不管他們的死活了?”


    杜墨生冷漠地反問:“放任不管,你能保證他們活下去?”


    李醫生沒有說話。


    他主攻骨科方向,並不是專門的病理專家,更不是微生物專家。實際上那些感染物會造成怎樣的結果,他一時也沒有頭緒。


    杜墨生豎起了三根手指:“從表象來看,目前我們可以確認三點。”


    “第一,這種寄生在表皮的東西,是活體。凡是生命都需要養分,從它們可以在體表轉移的特性來看,它們會選擇營養充足的區域,可是你們並沒有在人體內發現,也就是說它們需要和外部接觸,需要外部微生物來轉化它們需要的養分。受到人體免疫力保護的體內,不是它們的所好。”


    李醫生點頭:“這個我們也有推斷過。所以我在強調,不能戳破那層表皮,否則外麵大量的細菌會直接感染人體。”


    杜墨生問:“它們會保護人體嗎?”


    李醫生:“這……倒是不會。”


    “所以這是第二點。它們會大量增殖繁衍,說明單純的體表無法滿足它們。它們需要更多的空間,人體內部是它們也會需要。如果我沒猜錯,這些東西會產生大量的毒素,開始破壞人體免疫係統,改造人體的環境成為它們可以生存的地方。”


    想起感染者的虛弱症狀,眾人麵色不好的沉默了。


    “第三,在第二點的基礎上,我們可以認為它們還能產生影響人類神經係統的毒素,這可以使被寄生體變得情緒不穩,行為暴躁,可以幫助它們增加更多的生存沃土。”


    這一點也有事實論證,李醫生越發沉默起來。


    杜墨生淡淡地看著李醫生:“既然注定會死亡並且活著還可能製造更多受害者,他們存活的意義是什麽?”


    李醫生長歎一聲:“或許你說得對,可我們並不是像電影一樣,處在被喪屍包圍的世界裏。他們或許會增加感染者,或許最後也會死,但是他們不是喪屍,不是沒有感情沒有知覺的死人。他們是活生生的人,會哭會痛會害怕,你的要求等於是在做活體實驗,對不起,我辦不到。”


    “照他說的去做,如果你做不到,找其他人來。”冷酷冰冷的聲音在眾人身後響起。


    “伊總。”


    一行人分開,給紅著眼睛的伊曼讓開了位置。


    看得出來,伊曼的情緒不怎麽好,他在杜墨生麵前站定,聲音幾乎是咬牙切齒:“我是第一次收到如此特別的見麵禮。”


    杜墨生淡淡的應道:“哦。是嗎?”


    伊曼的眼睛越發的紅了。


    唐澤的心瞬間提起,上前一步低聲對伊曼道:“伊總……”


    伊曼大手一揮:“我知道,你不用多說。”


    他的視線停在杜墨生臉上:“廢話我不多說。如果你能解決這件事,有什麽問題我們一筆勾銷。如果不然……”


    “感染者隻是征兆。”杜墨生抬眸看著伊曼,神色極為認真,“有空廢話,不如讓我們抓緊時間。”


    伊曼神情微微一頓,從心理上他並不怎麽相信徐瀟和杜墨生能解決什麽問題,所有的配合不過是毫無舉措的絕望中隨意抓的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這個時候,他聽進去了杜墨生的話,幾乎是下意識的反問:“征兆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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