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的序列,依然是柴田勝家擔任先陣。他的任務是立刻進占木芽峠,若是遇見淺井家軍勢,就要堅持頂住,等待中堅主力到達。


    臨走的時候,他特意來到木下秀吉麵前,欠身施禮道:“木下殿下,請務必保重!”


    “在下會的。勝家殿下請盡快動身吧!”木下秀吉態度非常懇切。


    “那麽再會了。”柴田勝家點了點頭,帶領先陣離開了營地。


    木下秀吉繼續在營門邊站著,送走一位又一位同僚或盟方武將,同時也得到了一些支援。森可成、佐久間信盛等後續備隊都留下了少量精銳武士,德川家康還送了他三十支鐵炮。


    輪到信長的本陣了,信長在馬上解下肋差,遞給木下秀吉,表示了讚許之意:“猴子,你很好!”


    “願為主公效死!”秀吉慨然答道。


    我跳下馬來,拍了拍木下秀吉的肩膀,囑咐道:“不要戀戰,主公還希望你繼續效力呢。差不多的時候,就讓大家丟下具足和長槍,偽裝成行人分頭逃走吧!這裏距美濃不遠的。”


    “在下明白了,祝一路順風!”木下秀吉點頭答應。


    我翻身上馬,趕回信長的身邊。


    正如曆史上那樣,斷後是秀吉的使命,也是他的第二次出頭之機。如果不出意外,他們都會平安回來,信長也能平安抵京。


    但是這個時候,沒有人敢這麽肯定。能夠做的,就是和淺井家搶時間。


    好在淺井家雖然擅長山地作戰,行動速度卻向來不快。先陣柴田勝家順利的占領了木芽峠,和後續部隊匯合,一起越過金崎,進入野阪山地區域。這時候,熟悉地理的武藤舜秀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回到三方、遠敷兩郡交界的本處,他指著南邊向信長建議道:“從這裏沿山脊前行,就可以到達朽木穀,通過之後,差不多就是一馬平川了,可以直達京都。”


    “這是淺井家的高島郡領地啊……”信長沉吟著。


    “彈正殿下。如果是朽木穀的話,應該沒問題。朽木穀由朽木家世代占據,當代家主朽木元綱,倒是與我有過交往,有很大把握可以說服。”鬆永久秀忽然開口道。


    “是嗎?鬆永彈正有信心說服淺井家的人?”對於鬆永久秀,信長還是存著一份戒心的,尤其是這個時候。


    “彈正殿下有所不知,朽木家乃是幕府的世代奉公眾,地位一向超然。去年迫於淺井家的壓迫,才被迫呈上了效忠的起請文……所以應該不會實心為淺井家效力的。”鬆永久秀這樣解釋。


    “那麽,就以我的名義,送上一份禮物好了!”信長點頭同意。


    “另外還要向彈正殿下借一個人,”鬆永久秀繼續說道,“朽木元綱的母親是飛鳥井家的女兒,與隨軍的飛鳥井雅敦閣下是嫡親表兄弟,如果彈正殿下允許飛鳥井閣下一同前往勸說,那樣就萬無一失了吧。”


    “就依你的意見,”看見鬆永久秀這麽鄭重其事,信長放下了心,“難得鬆永彈正如此熱忱,真是令我感動啊!”


    “彈正殿下家中,有著這麽多的智勇家臣,還能夠如此和衷共濟,那才是令人感動啊!”鬆永久秀笑道,“至於我久秀,已經是老朽之人。除了彈正殿下外,是不想再有其他人入主畿內、然後再次改換門庭的了。”


    確實,柴田勝家、森可成、瀧川一益、木下秀吉、明智光秀這些人,在戰國時代都算得上是一時俊彥。勇武和智謀不說,即使是處於危機,也能夠各盡其長,勇於承擔責任,這才是最可貴的。鬆永久秀看得很明白,他在自表心跡得同時,也巧妙的恭維了信長一番。


    “哈哈!那麽說來,我信長和你久秀,實在是天下間難得的一對主從啊!”聽到他的話,信長果然很高興的笑道。


    隻是,他卻沒聽出久秀的潛台詞:如果你一直這麽強大,那麽隻好服從你;但是若你織田家整體陷入了危機,我雖然不打算改換門庭,但可以自立門戶啊……當然,也有可能是信長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認為能夠一直維持在畿內的強勢地位。


    ……,……越過朽木穀往東,就進入了近江滋賀郡。滋賀郡是森可成的地盤,到了這裏,就完全可以說是安全了,而且距離京都不過一天的路程。但是信長卻在宇佐山城住下,似乎不想立刻就回到京都。


    第二天,丹羽長秀得到信長脫險的消息,率領部分軍勢前來迎候。他把軍勢安置在宇佐山城之外,自己進入宇佐山城晉見信長。森可成作為城主,我作為軍奉行,都陪著丹羽長秀一同晉見。


    上到信長所住的天守閣第三層,就看見信長站在窗子前麵,出神的望著東邊。那裏是寬闊的琵琶湖,隱隱可以看見東邊的山脊。而淺井長政的小穀城,就在標高約495米的伊部山上。


    “有什麽事嗎?”聽到騰騰騰的腳步聲,信長頭也不回的問道。


    “主公,”雖然信長看不見,丹羽長秀仍然恭敬的欠身一禮,“臣下接到情報,甲賀郡的六角義賢父子這幾天活動頻頻,可能在策劃什麽大動作!”


    “不過是兩條喪家之犬罷了!”信長隨口吩咐道,“讓權六、信盛各回本處吧!”


    “是。”丹羽長秀應道。


    “還有什麽嗎?三好家呢?”信長問。


    “三好家沒有任何動作,似乎還沒有得到消息。”


    “是麽?”信長這才轉過身來。他點了點頭,“那麽你和可成先下去。宣景留一下。”


    “是。”丹羽長秀和森可成同時施禮告退。


    信長又轉過身去,看著對麵的遠山。


    “主公,可是要讓臣下回岸和田城戒備?”


    “那個先不忙,”信長拍了拍身前的窗欞,“你也站過來吧!”


    我隻好走了過去,同樣站在窗前,卻落後信長半個身位。


    “沒想到啊……”信長歎了口氣,“我原以為,長政是個很有作為的年輕人,也認為他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意,沒想到不過是個不明大勢的妄人啊。”


    “能夠與主公站在一處,是臣下的榮幸!”我一語雙關的回答。


    “說起來,還是你首先考慮到了淺井的背叛……你是怎麽想到的呢?”信長問道。


    “隻不過是想得多一點而已,”我謙虛的笑了笑,“臣下是軍奉行,不用承擔什麽壓力和責任,自然可以無所顧忌的多方考慮。至於是否合適或者可行,那就要由主公作出最後的決斷了。”


    “你倒是說得輕巧。”信長吐了口氣。


    “是。畢竟承擔的責任不一樣……這次能夠及時撤軍,就多虧了主公準確的決斷啊。”


    “還記得永祿四年兵圍稻葉山城的事情嗎?”信長忽然轉移了話題,“那正是擊敗義元的次年,我本以為可以輕易逼迫稻葉山城降伏的,卻沒想到會是一場大敗……似乎我很容易過高的估計自身實力呢。”


    這個問題很**,我沒好輕易作出應答。


    信長卻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好像那一次,你也預先提醒過我吧,那時你還隻是侍大將的身份……你的審時度勢能力,真的很讓我吃驚啊!”


    “這……主公實在是太高看臣下了!”我感覺頭上似乎有流汗的跡象。


    “沒有高看,”信長轉過頭,帶著笑容望了過來,“你出仕我織田家,有十三四年了吧?從那時起,岩倉攻略,擊敗今川,結盟淺井,平定伊勢,收服美濃,直到上洛成功,似乎一下子就順利了起來,而且每件事情都有你的功績……有時候我就在想,你這麽一個審時度勢的人,從土佐遠道而來投奔,是不是就意味著本家得到了那個‘勢’呢?”


    我大汗!信長居然是這麽想的?明明是我借著他和織田家的大勢啊!怎麽反而是我成了所謂的“勢”了?信長這個認知,應景起來對我就是極大的危險,一定要糾正過來。


    “主公!”我的神情變得非常的嚴肅,“關於這件事情,臣下認為主公的想法很值得商榷!”


    “哦,那麽你是怎麽認為的?”信長依然麵帶微笑。


    “臣下認為,主公的誌向可以比喻為火種,而柴田、丹羽、佐久間和臣下等人就是木柴。有了主公的誌向,諸位才能夠有所作為,從而讓篝火熊熊燃燒起來吧!”


    “你這個比喻……”信長思索了一下,“的確非常貼切!”


    “所以主公的讚譽,臣下實在不敢當……如果主公看得起,不妨認為臣下是木柴中比較旺火的一根。但即使沒有臣下,或者臣下燃燒殆盡,隻要繼續有木柴補充進來,篝火依然能夠那麽旺盛,直至形成燎原之勢。”


    “那麽,你是認為,這堆篝火能夠一直燃燒下去嗎?”織田信長問道。


    “臣下確信這一點。”我恭敬的施禮道。


    “這樣啊……那你就回和泉國吧!”信長點了點頭,“既然你是根好木柴,那麽三好家就交給你了,怎麽應付就由你自己決定。今後的一段時間內,本家的攻略重點會放在北近江,放在越前國。”


    “臣下一定不負主公期望!”我大聲回答道。


    ……,……從四月末到五月初,信長在京都沒有什麽大動作。池田勝正、明智光秀倒是順利返回了京都,木下秀吉和大部分士兵也逃回了美濃。但是南近江的局勢忽然就惡劣起來,六角義賢手下的甲賀眾在原六角家領內大肆活動,散布各式各樣的流言,煽動豪族和農民們對抗織田家。一時之間,南近江領內動蕩不已,信長隻得向佐久間的永原城、柴田勝家的長光寺城分別派遣了千餘人的援軍,加上要補充防衛京都的力量,加強山城國的防衛,原本的萬餘嫡係兵力一下子就空了。


    但是南近江的形勢依然持續惡化著。習慣了六角時代高自由度的豪族們,對織田家諸將的統治並不樂意,聽到信長大敗甚至身亡的流言,各家紛紛加入了六角家的陣營,終於隔斷了南近江通道。隨後六角義賢帶領眾豪族聯軍出陣,將長光寺城團團圍住,試圖攻下此城,以之取代五公裏外被廢棄的觀音寺城和箕作城,作為新的居城重新統合南近江。就連與信長(或者說我)聯姻的蒲生家,雖然沒有叛離,卻也陽奉陰違,對勝家的求援要求置之不理。


    長光寺城被圍十餘天,水源被隔斷,幾乎陷入斷水的境地。麵對六角義賢勸降使者的試探,柴田勝家故意當麵潑掉一木盆水,顯示自己水源充足。於是使者回報義賢,建議繼續圍困——然而,此時城中實際隻剩下幾甕水了。


    等到使者離開,勝家立刻取出僅有的幾甕清水,供士兵引用,然後砸破水甕,以破釜沉舟的氣勢,於次曰淩晨出城突襲六角家營地,擊潰了這股豪族聯軍。


    由於長光寺城又名瓶割山城,所在的小山名叫瓶割山,柴田勝家於是得到了一個語意雙關的綽號:瓶割柴田。


    這個時候,蒲生家也突然轉變了態度,向長光寺城送去了軍糧等物資,並且對六角家展開了攻擊。聽到這個好消息,信長在京都待不住了。五月十九曰,信長從京都出發,冒險穿越還未完全平定的南近江,返回本城岐阜,召集軍勢討伐淺井家。


    但是六角義賢並未放棄,他不僅安排了鐵炮高手杉穀善住坊伏擊信長,還以甲賀三雲家家主、原六角家家老三雲成持(參與聯署《六角家式目》),山中家的山中長俊(收留義賢父子)等為骨幹組織起一支忍軍,試圖卷土重來。可惜這些忍者們素質良莠不齊,離開大本營甲賀後,失去地利優勢,根本不是正規軍勢的對手。野洲河原一戰,在栗太郡永原城佐久間信盛、野洲郡長光寺城柴田勝家的聯合攻擊下,忍軍主將三雲成持戰死,全軍被討取八百九十多人,其餘向甲賀潰退。


    經此一役,南近江終於再次安定下來。這個時候,已經到了六月初,織田家和淺井家的戰事一觸即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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