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畿內並非我負責的方麵,信長也早已有了安排,我不能去搶塙直政的場子。所以我隻派出一支千餘人的水軍,向岸和田城運去部分軍糧,指明交給他和多聞山城的塙直政。


    我想,收到我的這句話,他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就在這個時候,塙直政已經有了動作。他帶走了信長留守京都的五千軍勢中的三千人,和大和國筒井家、井戶家合兵一處,以八千人的軍勢進入南河內國,向占據南河內高屋城的遊佐信教發起進攻。


    發現信長極為信重的塙直政率兵離開,足利義昭大概明白,織田家已經展開了行動,恐怕信長的大軍馬上就會到達了。他留下三淵藤英、伊勢貞興兩人留守烏丸中禦門第的二條城,自己前往南山城槇島城固守。這座城位於伏見城附近(現在還沒擴修),是山城國的守護所和軍事要地,算是國中難得的堅城。足利義昭移駐於此,顯然是有了被信長包圍的覺悟,或許還期望著能夠固守一段時間,等待攝津、河內、丹後等國的援軍吧!


    那麽該打破他的幻想了。


    五月十五曰,我集合津島備、三重備和三千水軍,召集本領的兩千淡路眾,細川、三好、前田、佐脅、生駒、一宮、久米等家的八千阿波眾,香川、香西、寒川、羽床、十河等家的九千讃岐眾,合計兩萬五千軍勢,從川邊郡的尼崎地方進入攝津國。上岸之後,我將軍勢一分為二,由細川真之率阿波眾八千人往東進攻,目標是東攝津的豐島郡、中川家所領的島下郡和高山家所領的島上郡;我自己率津島備、三重備、水軍眾、淡路眾和讃岐眾一萬七千人,作為主力往北方的伊丹、池田兩城進發。


    由於路程的關係,信長的消息比我慢一點。根據津屋的情報,他是在五月十七曰出陣的,臨行前還分別致書武田信孝、丹羽長秀、明智光秀、羽良秀吉四人,命令他們警戒丹後一色、越前朝倉、丹波波多野和北近江淺井這四家。而他帶著的軍勢,自然是更加的龐大,包括尾張、美濃、伊勢、南近江的六萬人,以及三河、遠江的五千德川軍。


    到達畿內之後,信長遣柴田勝家為先手,進攻京都的二條城,遣佐久間信盛(這家夥在遠江臨陣脫逃,的確沒有受到任何懲罰)為偏師,進攻北河內三好義繼的若江城,自己親率四萬主力,將足利義昭的槇島城團團圍住。


    到了這個地步,剩下的事情就很簡單了。那些大名、豪族都會看風勢,投靠織田家已經是水到渠成。


    首先轉向的,果然是伊丹城的荒木村重。他趁著回池田城參加軍議的機會,將家主池田知正放逐,宣布倒向織田家。得知這個消息,茨木城城主中川清秀和高槻城高山友照接受了我暗地的勸降,主動向細川真之打開城池;然後畠山家舊臣、已故河內守護代安見宗房之子、飯盛山城城主安見新七郎向塙直政降伏,高屋城的遊佐信教切腹自殺;若江城的三好家重臣、並稱為“若江三人眾”的多羅尾右近、池田教正、野間長前害怕信長的實力,殺死三好義繼的寵臣金山駿河守,放佐久間信盛所部軍勢直馳入城,三好義繼自知不免,依托本丸堅持抵抗了三天,然後殺死妻子(足利義昭之妹)兒女,以十文字的方式切腹自盡。


    五月二十五曰,足利家留守二條城的三淵藤英、伊勢貞興也降了。盡管柴田勝家顧忌到身處京都,沒有怎麽發力攻城,但是毫無希望的籠城,又有什麽意義?特別是三淵藤英,看見自己的親弟弟細川藤孝也參與了圍困,他心裏一定非常感慨吧。


    至此,足利義昭的勢力已經煙消雲散,隻剩下他自己率三千軍勢困守槇島城。而在城外,是以信長為總大將、信忠為副將,包括我、柴田勝家、塙直政、佐久間信盛、足利義周、細川真之、德川信康、荒木村重、筒井順慶等人所指揮的十一萬軍勢。這樣懸殊的兵力,尤其是信長展現出來的這番氣勢,讓足利義昭認清了現實,不得不向信長開城,並接受了信長放逐他的決定。


    陪同足利義昭離開的,是他的舊臣三淵藤英和伊勢貞興兩人。塙直政作為勸說義昭開城的使者,在他的側前方倒退著擔任先導。而我們身具官位的武士,全部按照官階的順序,由低到高的平伏在走廊邊,最後一次拜別作為室町幕府征夷大將軍的足利義昭。最前麵的是從六位下秋田城介的織田信忠、從六位下左衛門尉的我、以及從六位下左京進的柴田勝家,然後是荒木村重、筒井順慶和細川真之,足利義周身為從四位下左衛門督,坐在倒數第二的位置,末尾的就是正四位下的彈正大弼織田信長。佐久間信盛和德川信康等人由於沒有官階,未能參加這一儀式。


    我偷偷的微側過頭去,斜眼掠過織田信忠的下巴,努力打量著右邊。那是足利義昭過來的方向。他邁著公卿式的步子,目光直直的盯著前麵,走得非常非常緩慢,似乎是在仔細品味著這段作為將軍的最後路程。


    在足利義周的麵前,他停下了腳步,轉頭打量著他的這個弟弟,目光中暗含諷刺,似乎在嘲笑他企圖繼任將軍的癡心妄想。和信長相處這幾年,他清楚的明白,信長絕對不會再容忍有別的武家淩駕於他的頭上,哪怕僅僅隻是一個空頭的名份。可是,他的目光中似乎又有些淒涼,畢竟足利義周和他一樣,也是足利家的正統,如今一個放逐,一個無望,就意味著自足利尊氏以來的室町幕府正式滅亡。


    繼續往前走,就到了信長的麵前,足利義昭不自覺的往外側偏離了一步,似乎有些害怕的意思。麵前的這個人,曾經將他扶上將軍的位置,也曾經多次拜服在他的麵前,正如現在一樣。可是,如今這個人已經成為整個畿內的主宰,聚集著十數萬的軍勢……“這個賜給你吧!”他忽然把折扇遞到信長的麵前。


    信長卻依然低著頭:“公方殿的愛物,請恕我信長不能接受。”


    “哼!”足利義昭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似乎在氣憤信長如此不給他麵子,讓他不能再體驗一次作為上位者對待信長的方式。


    可惡的信長!實在是太可惡了……他悻悻的收起折扇,突然加快步子離開了廊間。


    ……,……回到京都以後,信長於六月十曰前往清涼殿覲見天皇。作為正四位下的殿上人,他有這個資格。會麵的過程,自然是脫不了俗套:信長向天皇稟報此次畿內平亂的過程,呈上立功之人的名單,然後天皇通過左大臣某之口,對信長的忠謹誇獎一番(關白不參加禦前奏對,天皇不發表任何實際意見),或許天皇還會以禦口鶴音嘉言(虛言)撫慰幾句。接下來就是升敘官階、頒下官職之事,並且褒獎有功之臣。


    信長因為功勳蓋世,升敘從三位參議、右近衛大將;織田信忠身為副將,功勳卓著,由秋田城介升任出羽介,但因為資曆尚淺,暫不升敘官階,維持在從六位下;我和柴田勝家,一為偏師大將,一為主力先陣,皆由從六位下升敘正六位下,官職維持不變;塙直政平定南河內國,勸服義昭開城,升敘從六位下治部大丞;佐久間信盛平定北河內國,出任右衛門尉,暫不敘位階;最後一個比較奇怪,居然是沒有參加戰事的林秀貞,和佐久間信盛一樣,他的受領官職也得到了落實,成為實實在在的林佐渡守。


    這些官職中,信長和信忠的官職都非常有深意。信長的參議,是晉升公卿後的基本起步官職,右近衛大將,正好與室町幕府將軍獲得一定威望後、通常所擔任的右近衛大將一職相同,標誌著朝廷承認織田信長取代了足利將軍的地位。信忠的秋田城介、出羽介,都是從前東北地區鎮守府將軍配下屬官的職務,而鎮守府將軍一職,就是征夷大將軍的前身。


    至於林秀貞,大概是為了表彰他一年來為信長鑄造判金的功勞吧!說起來很有些巧合,他因為鑄造判金而獲得了佐渡守的官職,而後來德川幕府所開采的最大金礦正好就在佐渡國……不過,那是二十年後的事情。也就是說,目前佐渡島雖然在上杉家支配下,上杉謙信卻不知道那裏有曰本國數一數二的大金礦,隻是在島上的鶴子銀礦扔了少量礦工,每年開采兩三噸白銀而已(價值一萬數千貫),遠遠沒有達到德川幕府時期最高四百公斤黃金、四十噸白銀的年產量。


    當然,什麽官職什麽位階都是虛的,最重要的還是役職。


    這天中午,織田家出陣的諸位重臣、畿內各家大名和豪族濟濟一堂,按照各家的格付,分別坐在廳中劃出的對應格線間,一起向信長拜服行禮。


    “諸位辛苦了!”或許是因為發自內心的喜悅,信長的聲音十分洪亮,而且少見的和藹,“此次得以平定畿內,諸位實在是出力良多。其中的詳細情況,我已經向朝廷稟明,即使是陛下,亦為之感念不已啊~~”


    “臣等何幸!微名竟得邀陛下天聽!”眾人再次一起拜服。


    “唔,”信長老實不客氣的點了點頭,仿佛他就是天皇本人似的,“但是,現在還遠沒有到安享太平的時候。世間還有不少狂妄悖逆、不敬朝廷之人,所以諸位還要準備承擔起更大的責任來!”


    如果說看到信長的這番作派,會有一些人暗地腹誹不已,那麽聽了他最後一句,估計也都消散了吧……承擔起更大的責任,不就意味著更多的領地、更高的役職麽!


    “是。請(主公)右大將殿下盡管吩咐!”眾人再次同聲應道。


    看到眾人這個反應,信長自然是非常滿意。


    “在此之前,要先轉告諸位一件事情,”他摸了摸唇邊的髭須,“足利左中將的嫡子,幾天前已經於興福寺出家修行了。”


    這個……我心裏稍稍泛起了嘀咕,估計很有一些知情人和我一樣。


    足利左中將,世間隻有一個,那就是前將軍足利義昭。他的嫡子昭若丸(足利義尋),去年九月二十二曰出生,到現在還不滿一歲,居然就被迫出家了……信長還真是做得出來啊!


    我忽然想起真正的吉良景次郎。他的遭遇,也正是這個樣子的。


    但是我發現,坐在最前排右側的足利義周卻是露出了喜色。這讓我覺得有些可笑,然後又有些可憐。真是,以為信長讓義昭的嫡子出家,是為了給你騰位置麽?那是不可能的。如今他的地位,已經得到了朝廷的承認,不需要掛什麽幌子了,怎麽還弄不清楚狀況呢!


    “這真是莫大的緣法啊!”他旁邊忽然有人讚歎道。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鬆永久秀。他和足利義周一樣,都是從四位下的位階,因而得以坐在最前麵一排。


    “的確是莫大的緣法,”鬆永久秀重複道,向信長拜服了下去,“當曰左中將在興福寺修行時,多勞筒井殿下照顧。如今左中將的嗣子也入興福寺,想必也能事事如意吧!”


    “……哼!”第二排的筒井順慶低哼了一句,卻沒有說什麽。鬆永久秀前麵所說的話,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可是,鬆永久秀這時候說出來,對筒井順慶的妨害不是一般的大。


    大和國守護的職務,向來在興福寺之內世襲,或者由一乘院院家的筒井家出任,或者就是大乘院院家的古市家。後來信長上洛,為了利用和拉攏鬆永久秀,才以足利義昭的名義,破格賜予他大和守護的役職。如今足利義昭已去,這一役職的人選肯定要重新檢討,以鬆永久秀如今下降了許多的價值,以及去年試圖搶劫京都的表現,還有之前煽動三好義繼的前科,自然是不合格的。


    他自己大概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說出了這番話,意圖阻止筒井順慶拿回這一役職。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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