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個狡猾的人啊……如果說大部分人是臨到事前才選擇進讒,那麽他是一有機會就進讒。


    但是,對比起在信長提出讓筒井順慶擔任大和守護後、再提醒信長注意筒井家和足利家的關係,現在說出來確實要自然和得體得多,而且不會讓信長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觸犯。


    毫無疑問,信長若是聽進去了這番提醒,為了免生事端,肯定會限製筒井家的影響力。反正,那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我決定幫筒井順慶一把。


    “鬆永殿下說得不錯,”我同樣向信長施了一禮,“無論是之前對足利家,還是現在對我織田家,筒井殿下都是敬謹忠誠。所以,如果主公讓筒井家妥善照顧左中將殿下之子,筒井殿下一定會盡職盡責的!……筒井殿下,不知是否讚同在下的這番話呢?”


    “不錯。我筒井家願竭誠為右大將殿下效命!”筒井順慶感激的回望了我一眼,抓住這個機會向信長自辯道。


    “你的心情我已經了解,”信長點了點頭,“但是,現在還是回到正進行的評定吧!”


    “是。”筒井順慶低了低頭。


    “足利金吾殿下。”信長把目光望向第一排正中的位置。


    “請右大將殿下吩咐。”足利義周欠身。


    “這次畿內平亂,起於你和畠山尾張守討伐畠山家逆臣之舉,”說到畠山高政,信長皺了皺眉,顯然是對畠山高政沒有前來參見他而感到非常的不滿意,“如今畠山尾張守不願進京,大概是無意仕進吧!那麽首先倡義之功,就屬於金吾殿下一人了。”


    “此皆賴右大將之威名,在下不敢居功。”足利義周的話語中微微顫抖著,透露出他此刻興奮和緊張的心情。


    “唔,有功還是要賞的,”信長點了點頭,一副主君的口氣,“由於畠山金吾不幸蒙難,畠山宗家已經絕嗣。所以,我希望你能夠迎娶畠山金吾的遺孀,繼承畠山宗家家督之位,並擔任南河內守護……不知你可願接受?”


    ……我就知道,信長不會再留下任何一個將軍繼承人。


    不得不說,他這個安排真的很巧妙。畠山家原本是桓武平氏出身,鐮倉幕府執權北條時政當政時,畠山家家督、時政的女婿畠山重忠為亂,結果戰敗身死,於是北條時政就作出安排,讓足利義兼的庶長子足利義純娶了畠山重忠的遺孀(也就是他自己的女兒)。從此以後,畠山家就變成了足利家的支族,在一門中的地位僅次於斯波家,位列於細川、吉良、今川等家之上。


    如今信長此舉,可以說是當曰情形的翻版,而他自己的地位,就相當於是鐮倉幕府執權、平家出身的北條時政。更妙的是,畠山宗家的世職,和鐮倉公方家一樣,都是左衛門督,足利義周入繼畠山家擔任家督的話,連官職都那麽合適。


    另外,這也是信長對足利義周的考驗。他現在的正室,是曰野家分家廣橋家的女兒、代理武家傳奏廣橋國光之女廣橋永子,原本是作為未來的北政所迎娶的。如果他迎娶信長的妹妹,自然就要與廣橋永子離緣——反正都當不成將軍了,遵從曆任將軍的傳統還有什麽意義呢?


    足利義周想必會有些失望吧,畢竟他的預期目標是下一任將軍……但是,畠山家是三管領之一,地位同樣極為崇高,何況還可以娶信長的妹妹,擔任半國守護的實職。所以我覺得,足利義周應該會同意。


    果然,在信長的注視下,足利義周猶豫了一小會,就順從的接受了信長的安排:“感謝右大將殿下的美意……在下這就準備迎娶公主!”


    說完這句話,足利義周吐出一口氣,身形輕鬆了下來。


    “你的決定,我非常滿意,”信長讚許的點了點頭,然後叫了下一個的名字,“荒木信濃守殿下。”


    “請右大將吩咐!”第二排的荒木村重施禮道。


    “這次你首先棄暗投明,也是一大功勞。現在我任命你為攝津國守護,稍後還將為你向朝廷申請攝津守之職。望今後盡忠盡責,為本家貢獻你的力量。”


    “在下領命。”荒木村重拜謝道。


    我悄悄歎了口氣,荒木村重依然還是出頭了。但就攝津國的勢力分布而言,他繼承了池田家的地位,目前掌握著十三郡中的八郡,守護之職確實非他莫屬。隻能說,他實在太善於渾水摸魚了,不聲不響就到了這個地步。幸好我就在淡路國,而且預先向中川清秀、高山重友勸降,不至於讓他像曆史上那樣得到信長“攝津自由切取”的承諾,從而一家獨大,完全掌握整個攝津。


    “其餘的地方……”信長在廳中掃視了一遍,目光在筒井順慶身上停留了片刻,終於還是掠了過去,“……大和國的守護暫不任命;丹波國的波多野家雖然送來了效忠文書,卻無暇前來,所以也留待以後;其餘諸位的領地,稍後我會頒下安堵文書。”


    “是。感謝右大將殿下此番厚意。”眾外樣大名和豪族一齊致謝。


    接下來,就是織田家家中重臣的封賞事宜。


    “直政!”信長首先叫到了塙直政的名字。這次平定畿內,家中表現最活躍就是他了,先和畠山高政、足利義周一起平定南河內,然後又勸服足利義昭開城,兩件事都是極大的功勞。


    “臣下在!”坐在我右邊的塙直政平伏了下去,“請主公吩咐!”


    “賜你南山城國澱郡五萬石直領,駐槇島城,領山城國守護!”信長直接命令道。


    這道命令,讓眾人大吃一驚。山城國是足利將軍家的禦料地,守護職務從來都是由幕府管領、管領代或政所執事兼任,即使是作為代官的山城國守護代,都往往是管領、管領代或政所執事家中主政的家宰才能夠擔任……這樣一個位置,居然是交給了排名在我、柴田勝家、丹羽長秀、甚至佐久間信盛之下的塙直政?


    刹那之間,塙直政立刻成為眾人的一致焦點,許多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都投了過去。在這些目光中,塙直政顯得十分激動,再次向信長大禮參拜:“臣下領命……願為主公效死!”


    “起來吧!”信長少見的露出了笑容,然後叫到了我的名字,“宣景!”


    “請主公吩咐。”我施禮道。


    “聽細川讃岐守說,長宗我部家擅自占據了他阿波國的海部郡,至今尚未退出?而且長宗我部家是國司一條家任命的土佐守護代?”


    “是。”我點了點頭。這件事情,細川真之以前和我提起過,但我那時剛解決土佐一條家的事情,不想再妄生事端,因此他就暫時放下了。這次估計是看到我出兵平定了攝津國,所以就向信長申訴了吧。


    至於身為國司的一條家任命長宗我部元親為國內守護代,雖然是戰國時代比較罕見的事情(主要是國司太少了),卻也算合乎名份。


    一般來說,守護代是由守護任命的代官,但如果這一國沒有守護,也可以由武家的將軍、管領、探題授予,或者由公家的朝廷國司授予。當然,這兩者之間有些區別,由武家授予的話,基本是作為其臣服的獎勵,之前信長任命香川信景為西讃岐守護代,就是這種情況;而由公家授予,則是對其地位和所擁有威勢的承認。


    土佐國的守護職,原本和讃岐、攝津、丹波一樣,屬於細川宗家。後來細川宗家內亂,失去對土佐的控製(直接影響就是元親的祖父、緊跟細川家的長宗我部兼序被滅掉),統領這一國的名份就屬於了國司一條家。一條兼定任命元親為守護代,一方麵是當時兩家的關係還不錯,另一方麵是元親控製了土佐七郡中的四郡,實力已經達到了相當的程度。


    但是信長可不管。他隻知道,長宗我部家侵占了臣屬於他的阿波國,而這一家的守護代職務是由一條家任命的,所以兩家都冒犯了他的權威。


    “任命你為土佐國守護,立刻掃平土佐一條家和長宗我部家!”他命令道。


    “……是。”我稍一猶豫,還是選擇了接受命令。


    雖然一條景房是我扶持的,長宗我部家目前也和睦著,無罪討伐會讓我背上出爾反爾的惡劣名聲,但是當著這麽多外樣大名和豪族的麵,我不能夠對信長的命令表現出任何的質疑。


    或許,有主家的命令,就是一個說得過去的出兵名份了。而土佐守護的職務,無論是從家族出身、攻略方向還是名聲威望來講,家中都隻有我最適合,也是我土佐吉良家非常期望得到的褒揚……接著,信長又頒布了兩道任命。一是收回佐久間信盛的近江栗太郡,轉封北河內國十二萬石,並且擔任北河內守護,以三好義繼的若江城為本城;二是任命柴田勝家擔任南近江守護,管理除明智光秀的滋賀郡、丹羽長秀的愛知郡以外的南近江五郡地方。


    經過這樣的分封,家中就有了四位擔任守護的重臣。一是我的淡路和土佐兩國守護,表高十六萬石(實高不止),再加上伊勢兩郡和讃岐兩郡,合計三十萬石左右;二是柴田勝家的南近江守護,除滋賀郡五萬石、愛知郡七萬石以外表高是三十二萬石;三是塙直政的山城國守護,表高二十二萬五千石;四是佐久間信盛的北河內守護十二萬石,加上高橋郡舊領,一起是十七萬石左右。


    除此以外,一門之中,還有織田信長交給信忠的尾張守護、北畠信雄繼承自北畠家的伊勢國司、南伊勢守護,以及武田信孝繼承自若狹武田家的若狹守護;外樣之中,有德川家的三河、遠江守護,荒木家的攝津守護,畠山家的南河內守護;信長本人還掌握著美濃、和泉兩國以及大和、丹波的兩個守護職……現在的織田家,可以說真正具備了天下霸主的氣象。


    ……,……評定結束之後,我正準備隨眾人一起離開,信長卻叫住了我:“宣景,你留一下。”


    “是。”我隻好又返回了原先的位置。


    然後,我發現林秀貞也留了下來,而且他根本沒有起身,似乎是早知道信長會有這一決定。


    這倒是奇怪的事情。自桶狹間之戰以來,信長就慢慢疏遠了這位曾經的筆頭家老和托孤重臣,大力任用自己提拔的親信。去年委托他鑄造判金,並不是信長信任他,而是由於我、丹羽長秀、塙直政、村井貞勝都另有重任在身的緣故。不過,他做得的確不錯,所以信長才會為他向朝廷申請官職。


    那麽,既然留下他,大概就是和鑄造判金的事有關了……我心裏暗暗想道。


    然而接下來的事實,卻和我的猜測有些出入。信長留下林秀貞和我,為的竟然是撰錢屋的事情。


    “佐渡守,把事情和宣景說說吧!”信長道。


    “是,”林秀貞非常恭敬的回答,連對我這個後輩都顯得十分客氣,顯然是徹底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宣景殿下,這是今年年初的事。我奉主公之命,清查撰錢屋發出去的判金時,發現收回來的永樂錢中,很有一部分的品相存在問題,比宣景殿下用作標準的錢要差一些,然後我仔細查證了一番,發現有一大筆是由三重町的撰錢屋發出的……這件事情,宣景殿下是否有所覺察?”


    “有這樣的事情?”我覺得十分詫異。想了想,我向林秀貞要求道,“秀貞殿下,可否讓我看看兩種錢的樣品?”


    “樣品在我這裏。”信長接過了話頭,然後命近侍取來一隻托盤,放到了我的麵前。托盤上墊著白布,並排擺放著兩枚永樂通寶。


    我拈起這兩枚錢,合在一起比了一下,果然發現上麵一枚要小一點;展開看了看字紋,小錢比大錢要稍稍模糊一些,而且表麵的成色也有所不如。


    “秀貞殿下說,這是從三重町撰錢屋流通出去的嗎?”我向他核實道。


    “這一點可以確定,”林秀貞點了點頭,“我並不是懷疑宣景殿下什麽。隻是,聽說西國有大名正在試著鑄造永樂錢,不知道宣景殿下是否知道更多呢?”


    “是嗎?”我暗暗吐槽了他一番。這還不叫懷疑,幾乎就要直接說我和西國大名有勾結、合夥治假造假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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