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相信,即使秀吉心裏再不情願,也肯定會接受我的要求。他目前剛結束一場大戰,要花費大量的金錢封賞立下功勞的家臣和豪族,因此迫切的需要我繼續履行協議,送上今年那部分勘合貿易的利潤。此外,之前在對待毛利家、丹羽家和生駒家的處理上,兩方累積了不少的分歧和矛盾,他必須取得我的諒解,否則我趁他出兵征伐武田時,在後方挑起事端的話,他就會麵對極大的壓力,甚至不得不半途而廢,從而極大的損傷他的名望。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接到景政的知會,秀吉很快將景秀召到了伏見城。隔天的時候,景秀就率領著他自己帶來的近侍,以及秀吉安排的護衛,離開伏見城直奔泉州而來。陪同他的除了景政以外,還有秀吉的親信右筆富田知信。知信在羽良家中負責外交事務,之前和德川家、北條家的交涉,以及家康和阿旭的聯姻,都是他居中主持(曆史上負責過德川、北條、伊達三家的交涉),他這次跟隨前來,顯然是身負秀吉的使命。


    我本想讓秀景出麵迎接,並且和彌夜一同參與我和景秀之間的會見,沒想到卻被景秀拒絕了。


    “我知道兄長的意思,”秀景歎了口氣,“但實在是沒有這個必要,尤其是對於彌夜……如果今後能夠成為一家,那麽今後多得是見麵的機會;不過我覺得,大半還是要變成敵人的吧!那麽還不如不見,免得彌夜更加傷感。”


    “你覺得,景秀不太可能投向我們?”我望著秀景,心裏很有些意外。


    “兄長知道,以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我在負責本家的情報收集事務,然後將各種情報歸納匯總,把匯總結果向兄長報告。兄長曰理萬機,不可能無微不至,有些情報,對於兄長而言不過是幾句話的結論而已,但卻是我通過大量的小事、經過認真的分析而得。因此,有些事情,例如景秀的姓格,我了解得絕對比兄長更加透徹,那是一個從小就極為倔強、極為好強、甚至很有些偏激的孩子,一旦兩家敵對,他絕對會全力以赴,尤其是麵對我和秀興之時。這既是為了在羽良家獲得更多的功勞和更高的地位,也是為了向我們證明,當初拋棄他而留下秀興,是多麽不智的選擇……”秀景露出一個苦笑,“或許,是兄長太過於輕視宿命的力量了。作為雙生子,的確是宿命中的敵人,注定要互相爭鬥、隻留下一個人存活下來的啊!”


    “放心吧!我會解決好這件事情的,你也可以這樣向彌夜作出保證,”我笑著對秀景說道,“如果羽良家滅亡,他也不願返回本家麽?我還真不信個邪。”


    “但願兄長是對的。”秀景回答道,態度卻很有些索然的意思。


    見他這麽悲觀,我也不想勉強他了,於是退而求其次道:“那麽隻讓秀興出迎和陪同可以吧?無論如何,他終究要麵對景秀這個弟弟。”


    “是啊!總是要麵對的,先見見也好。”秀景點點頭,接受了我的這個決定。


    秀興得到消息,卻是非常的高興。他特地穿上全套的禮服,騎上當年元服時我送上的白馬,和本多正純率近侍趕往和泉與河內的邊境迎接景秀。根據正純後來的回複,一路上盡管景秀並不怎麽說話,秀興卻饒有興致的問了很多問題,還向景秀介紹了和泉國和泉州町的風物,以及秀景和彌夜這些年的情況。景政有時候也插上幾句,或者幫秀興搭上幾句,但大部分時間都在旁聽和旁觀,很有些看戲的意味。


    倒是和幾人的姓格非常相符……我這樣想到。


    到了泉州町時,兩人的儀仗和相貌,自然是吸引了許多的目光。之前,有些人聽說過景秀的出身,卻因為當初封鎖了消息,隻知道他出身吉良家而已,並不清楚他和秀興的關聯。如今看到兩人一模一樣的相貌,事情自然就昭然於世了。


    盡管在路邊恭迎隊列時,町眾們都不敢議論什麽,但事後在居酒屋,眾人免不了要私下議論一陣。


    “長浜殿下,和城主家的秀興少主,原來是一對雙生子啊!”


    “這可是一件不吉祥的事情!”


    “你敢說不吉祥麽?長浜殿下乃是擊破柴田的名將,秀興少主協助城主治理我們町,也是一位熱心的殿下啊!”


    “可是,雙生子之間,是不能輕易相見的吧?”


    “是不是準備打戰了?羽良家最近大出風頭,太常公恐怕是無法容忍的……”


    這些議論,景秀不可能聽到,但他卻能看到不少異樣的目光,也因此不願意在町中多待。他和富田知信一行,被安排在町中規模僅次於南宗寺的大安寺住下,距我下榻的南宗寺很近,而在住下的當天,他立刻就通過本多正純,向我提出了晉見的要求。


    “是麽?那麽就告訴景秀,讓他先休息一天,後天在南宗寺見麵吧!”我讓本多正純這樣回複道。


    見麵的那天,我帶上負責勘合貿易的淺野長政,和富田知信接洽關於解送本年利潤的事情。這讓富田知信鬆了一口氣,顯然,最重要的一項出使任務是完成了。他感激的謝過了我的好意,又拿出了北河內的領地分限賬和武士名錄,以及一份土地轉讓狀,通過本多正純轉交給我。


    “這是預定給井伊宣直殿下出征武田的獎勵,轉讓狀已經由清州殿下代吉法師少殿花押,請太常公過目和笑納。”富田知信恭敬的解釋說。


    我隨意的看了一眼,順手放在身旁,向富田知信問道:“這份裝讓狀,是要等到攻克武田家才生效麽?”


    “隻需要北之莊殿下(秀長)平定能登國就可以了!”富田知信連忙解釋,“為了騰出北河內,築前守殿下準備將高屋殿下(畠山政尚)轉封到能登國,目前高屋殿下已經前往北陸,隨秀長殿下征戰,不曰就將攻克七尾城!”


    “這樣啊,”我點了點頭,“那麽我就不管了。剩下的事情,你和長政商量吧!如果有什麽不能決定的,可以去城內請右京殿下(秀景)裁度,他完全可以代表本家的立場。”


    “是。”富田知信恭敬的說道。


    “還有點事情,我想和景秀私下相處一會,沒有關係吧?”我忽然又說道。


    “這……”富田知信看了景秀一眼,微微犯了躊躇,“冒昧的問一下,是什麽事情呢?”


    “其實是兩位內人想見見景秀,”我微微一笑,“特別是上川氏,當年景秀和秀興出生時護衛過他們倆,聽說景秀過來,她非常的高興。然而,她不方便出現在兩家會見的正式場合,因此隻好請景秀移步了。”


    “原來如此,”富田知信恍然道,“那麽太常公請便。”


    我笑著點了點頭,率先站起身來。景秀也跟著起身,目無表情的跟隨我進了裏間。


    才進入裏間的庭院,轉過院門口的照壁,景秀的聲音忽然從後麵傳來:“有什麽話,請您就在這裏說出來如何?”


    “怎麽,寶藏丸,不想見你的那位伯母?”我依然麵帶笑容,叫著他的小名說道,“你出生那會,我正出征三河國。若非忘憂院殿和她一力護持,你大概已經夭折了吧!”


    “我隻想說,其實我並不願來這一趟。然而,來與不來,並不是由我決定,正如當初我出生在哪一家,也不是由我決定一樣,”景秀十分冷淡的回答,語氣中很有些抱怨之意,“您說上川夫人想私下見我,還不如說是您自己想見,至少是想擺出這副私下見我的格局。”


    麵對他的這副態度,我並沒有生氣,依然和藹的說道:“這倒不盡然。我確實有些話要和你說,至少是希望和你單獨談談。”


    說著,我率先向庭院的小山上走去。那裏有一座涼亭,在亭中可以看見整個泉州港的景致,以及港外的六艘巨艦和數百艘整整齊齊的戰船。景秀稍一猶豫,也跟著我登上了小山。


    “你應該聽說過吧?我的每一座居城,差不多都坐落在海邊。這是我特意選擇的,因為每次看到廣闊的海景,心情都特別的放鬆和舒暢,”我回頭望了望他,“你的長浜城,坐落在琵琶湖邊,應該也有相似的感受吧?”


    “不錯,”景秀點了點頭,臉上很有些震驚。顯然,那麽大規模的巨艦和艦隊,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除了個人喜好以外,也有經濟和作戰方麵的考慮。有了海路和艦隊,我可以獲得大量的資金,也可以隨意攻擊敵方的海邊據點,或者在敵方海邊的任意地點登陸,讓敵方顧此失彼,無法組織起對抗的力量。因此,在我還隻有四國時,就能夠處處壓製毛利家,如今盡管毛利家的水軍被我全部殲滅,還被迫割讓了長門國,他們卻唯恐和我再次發生戰事。”


    “您這是在炫耀武力麽?”景秀微微皺起了眉頭。


    “隻是有感而發罷了。既然你不喜歡,那麽就說說別的吧,”我大度的笑了笑,“能否告訴我,你的誌向是什麽呢?”


    “自然是建立武名,光大家業,”景秀很快回答道,“這是任何武士都應擔負的責任。”


    “不錯,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責任,”我點點頭,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你這次來,同樣也是在盡你的責任,因為築前守殿下希望得到我的諒解和支持……也許你覺得有些委屈,或者對你自己的經曆感到怨憤。但是,我要告訴你,即使是我和築前守,還有城裏的泉州殿下,有時候為了責任,也不得不被迫作一些違心的選擇。而無論是你還是秀興,以及你曾經挑戰過的、目前出征駿河的宣直,對於絕大多數同齡武士來說,都已經是足夠幸運的了——這點你必須承認吧?”


    景秀默然的點了點頭。如果不是吉良家和羽良家的孩子,他即使再勇武,也絕對不可能統領一國,並擔任一路軍勢的總大將。


    見他的神情有些緩和,我再次轉變了話題,指著港口的永安號問他道:“看見那艘船了沒有?感覺如何?”


    “是一艘很宏偉的巨艦。”景秀隨口回答。


    “那是我最新三艘戰艦中的第一艘,另兩艘還在建造之中,”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看得上眼,那麽就送給你吧!”


    “恕我不能接受,”景秀本能的拒絕了,“無功不受祿,何況是這麽一份厚禮!”


    “沒關係!築前守殿下拿我的禮物還少麽?當初他夭折了的孩子做滿月慶,我可是送上了五千貫的,比他當年的總收入還多呢……而且,這件事我已經托小西行長和築前守說了,如果我是築前守的話,肯定會很樂意的接受,他的水軍,正缺這麽一艘旗艦啊!”我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你要是想不過,就把這當作我給千手姬準備的嫁妝吧!當年雨津出嫁,我也送了信孝一艘東瀛號,如今總不至於比那時還小氣是不?”


    “隻是,信孝殿下的結局,可不算太好吧?”景秀針鋒相對的回道,臉上露出一個略帶諷刺的笑容。


    “那是因為他太過於堅持和執拗了,”我搖了搖頭,“太政公的周年祭上,我專程和他見過麵,請他交出吉法師少殿,那麽我願替他轉圜,保證他的美濃領國和地位,可是他拒絕了我的提議,一心要和築前守對抗。”


    景秀點了點頭:“關於您和信孝殿下的會談,當初倒是傳出過一些風聲。”


    “是啊!他去世之後,我也非常傷感,尤其是對於雨津。雖然她追隨丈夫而去,盡到了作為武家正室的責任,也贏得了世人的尊敬和讚賞,可是我寧願她逃回母家,也曾經想辦法傳達過這個意思,可惜同樣被她拒絕,”我歎了口氣,“之後,我就立刻敲定了海津和秀興的婚事,並下定決心說,再也不利用孩子同其餘大名家聯姻了。”


    “是麽?”景秀陷入了沉吟。


    “不過你卻不一樣,”我認真的望著他,“如果你決心娶千手姬,並且好好照顧她的話,隨時都可以和我說,我也隨時都會給予你照顧……當然,我不要求你現在作出答複和承諾,隻是讓你先去見見你那位伯母,你覺得如何?”


    “……那就去吧!”景秀思索了片刻,終於回答我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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