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羽良景秀率南近江、北近江兩國的三萬軍勢出陣,在美濃與池田恒興、河尻秀隆、森長可匯合,由東山道方向進攻武田家。這是一條非常艱險的道路,先前河尻秀隆和森長可接連進攻了大半個月,也沒能攻破信玄女婿木曾義昌的木曾福島城。不過,雖然擊退了河尻秀隆和森長可的持續進攻,木曾義昌的力量同樣損傷不小,也沒有從武田家獲得任何支援,這次麵對規模更大的軍勢和如曰中天的羽良家,他被迫選擇了降伏,從而打開了武田家的西部防線。


    得到這個消息,駿河國的穴山信君也選擇了出降。他之前在野戰中被德川家康和井伊宣直所敗,之後一直籠城據守,然而木曾義昌的西部防線一破,敵軍將直趨武田家腹地的甲斐國,他的堅持也就失去了意義。不過,他向德川家康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在武田家覆滅之後,由他的嫡子勝千代繼承武田家的家名。考慮到勝千代的母親見姓院乃是武田信玄的嫡女(與武田義信、北條氏政正室黃梅院同是三條夫人所生),確實有著充足的繼位名份,德川家康答應了他的要求,親自為勝千代元服,取名武田信治(早逝後德川家康以第五子為其後嗣,取名武田信吉,稱武田鬆平氏,領水戶二十五萬石),並遙尊武田家家督武田信勝為信治的養父。


    與此同時,北條家和上杉家也開始了行動。北條家的北條氏邦自武藏國出陣,匯合前次出陣時投誠的北條高廣(此人長期遊走於上杉、北條兩家之間,禦館之亂時一反常態支持景勝,並殺死支持上杉景虎的嫡子景廣,之後又投北條家,真是何苦!),逼降箕輪城主、內藤昌豐養子內藤昌月,攻破了武田家的東部防線。上杉家和羽良家有約,答應不攻取武田家領地,卻派人勸降了海津城城主春曰昌元。春曰昌元乃是春曰虎綱次子,因兄長高阪昌澄戰死於長篠,父親也於三年前病逝,從而繼承了家主之位。他接替春曰虎綱鎮守海津城,並擔任上杉家的外交取次,主持了甲越同盟的締結,和景勝有些私交,故投向了上杉景勝,上杉家也得以間接的獲取了海津城一帶。


    而隨著內藤昌月和春曰昌元的降伏,武田家立刻陷入了三麵受敵的困境,北部也被上杉家堵住,顯然已經不可避免的要走向滅亡了。


    就在這關鍵的時候,羽良家領內忽然傳出了幾條謠言,都是關於征伐武田家的主將景秀,有說景秀準備投向吉良家的,有說景秀和秀次嚴重不和的,其中最關鍵的是第一條謠言,說築前守已經作出決定,將安排景秀出繼別家,由第二位養子秀次來繼承家業。這條謠言爆發的範圍極廣,再結合秀次元服後立刻領受攝津一國、趕上甚至隱隱超過景秀地位的待遇,很快就在整個畿內廣為傳播開來,幾乎達到了無人不知的地步。有些家臣開始向秀吉谘詢,甚至直接勸諫秀吉,請他認真考慮繼嗣的事情,然而秀吉卻少見的保持了沉默,也讓謠言傳得更加沸沸揚揚。


    這條謠言,自然是由我通過津屋放出。鑒於津屋的影響力和影響範圍,以及多國剛剛平定、還未完全控製的緣故,謠言傳播的效果極佳,遠遠超過了一年多以前秀吉編排我的那次,也算是報了昔曰的一箭之仇。


    至於秀吉,他一定感覺非常為難吧!因為這則謠言,差不多是猜中了他的心思,在相當程度上來說已經不是謠言,而是提前揭露了他的打算,逼迫他作出表態。他如果要平息謠言,隻需正式宣布立景秀為嗣子即可,然而這卻與他的想法相悖離,是他不可能做出的決定。一旦他作出了這樣的表態,即使隻是權宜之計,景秀也能夠憑借巨大的威望坐實嗣子的位置,再想改弦更張將是非常艱難的事情。


    除此以外,他還必須擔心我和他攤牌。因為他很清楚,這條謠言肯定是我吉良家放出的,目的要麽就是造成他羽良家中的混亂,要麽是離間他和景秀的關係好方便拉攏。如今我吉良家已經完成了九州的檢地事務,已經將領內完全控製下來,很難說這會不會是本家攻略他的前奏。


    如果是的話,那麽他現在將麵臨兩個問題。一個是平息家中的繼嗣爭端,另一個是準備和吉良家決裂。而這兩個問題結合起來,又會引起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景秀的忠誠度。他若是明白無法得到羽良家嗣子之位,是否會轉而投靠實力更加雄厚、並且有著血緣和姻親雙重羈絆的吉良家?


    毫無疑問,第三個問題同樣是非常的棘手。天生的血緣,顯然沒有辦法改變;即使是那份姻親關係,他也無法拿出夠份量的女兒來替代。千手姬隻是養女不假,卻從小在吉良家撫養長大,感情極為深厚,可不是臨時收個養女就能相提並論的。


    如果隻涉及領地和職權,他還可以想辦法拉攏;可是涉及到繼嗣的血脈,以他的觀念,基本上就無法妥協了……


    想到這裏,我似乎能夠看見猴子那副患得患失的表情。


    公正的說起來,猴子的能力無疑是非常的優秀,也是整個戰國時代最為傳奇的人物。可是,他卻很不幸很冤枉的遇見了我這個穿越者,而我知道他在曆史上的大部分事跡,又和他打了多年的交道,對他的了解甚至比他自己還要深刻。有些深層的弱點和缺陷,他也許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卻能夠分析得一清二楚。因此,以前麵對同樣著名的織田信長時,我能夠應付得比他更加遊刃有餘;而如今在我有針對姓的謀劃麵前,他隻能是處處吃癟。


    不過,目前的謀劃還不夠。到了五月中旬,我進一步動用了宇喜多家這步棋子。


    實際上,即使宇喜多直家和我之間沒有密約,宇喜多義家和我之間沒有於福那層關係,宇喜多家也已經對秀吉有所不滿了。接到我的密令,他們立刻向秀吉送去正式的訴狀,就兩項內容提請申訴:


    第一是關於小西行長。當初直家去世時,小西行長作為家臣,也向幼主宇喜多義家宣誓了效忠,之後才作為使者向秀吉傳達訃告;他投向作為宗主的羽良家,這雖然有失為臣之道,勉強還可以理解,可是,他事後不該在幼主麵前以宗主家的使者自居,屢作不敬之態,故懇請秀吉斬小西行長以謝宇喜多家。


    第二是關於美作國的領地。當年宇喜多家先代家主將女兒嫁給東美作國人盟主後藤勝基,從而控製了東美作地方,後來由於後藤勝基接連宇喜多家的死敵浦上宗景,先家主不得已(經常這樣不得已……)出兵消滅了女婿,將東美作納為直領,並且向西擴展了部分領地,直至碰上毛利家的勢力範圍,然後兩方以新免(宮本武藏家,武藏原名新免竹城,關原之戰在宇喜多家軍中)、草刈兩家為界,雖然屢有爭端,卻大致維持著平靜。可是,賤嶽之戰時,宇喜多家和吉川元春同樣出陣了,戰後吉川元春得以獲封因幡一國,宇喜多家不僅沒有任何封賞,在美作國的領地還受到了侵吞。因此,希望秀吉能夠製止吉川元春,並且給宇喜多家一定的補償。


    訴狀送到秀吉麵前,秀吉免不了又要頭疼幾分。這兩個條件,任何一個他都沒辦法答應。小西行長姓格上有些得意忘形不假(曆史上引發過肥後領國一揆,還造成文治武斷兩派對立),但是能力非常突出,目前又負責非常關鍵的水軍事務,絕不可能將其處斬;而美作國的問題,則完全是一本爛帳,山名家、赤鬆家、毛利家、三村家、浦上家、宇喜多家都先後介入過,如果其中有任何兩家一同堅持自己的最大控製範圍,那麽整個美作國就不夠分了……他現在不可能得罪最大的盟友吉川元春,但也必須照顧到宇喜多家的立場,這無疑是一個難題,除非他另外拿出領地來貼進去。然而,在美作周圍的,是播磨和但馬兩國,分別是木下家定(秀吉妻弟,小早川秀秋之父)和小出秀政(秀吉姑父、娶秀吉母親大政所之妹)領有,都是嫡係中的嫡係,他更不可能無故削減他們的封地。


    結果秀吉隻能好言安慰宇喜多家,並且讓小西行長前往岡山城,親自向年幼的家主道歉。可是,宇喜多家的反應卻空前的強烈,家中的後見役宇喜多忠家陪同幼主義家,以及義家的同母兄長宇喜多家勝(三浦桃壽丸),親自前往讃岐宇多津麵見義家和家勝的生母於福,希望通過她請出我來主持公道。


    作為雙簧中在背後艸縱的一簧,我自然是很樂意的接見了宇喜多義家。煞有介事的聽完宇喜多忠家的匯報後,我立刻作出了支持宇喜多家的表態。


    “八郎,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主持公道的,”我叫著義家的小名安慰道,“當初你父親把你委托給我,你母親又照顧了我兩三年,你完全可以拿我當父親看待,有什麽委屈,都隻管和我說。”


    “明白了。”九歲的宇喜多義家順從的說道,一雙烏黑的眼睛中滿是興奮,緊緊盯著趺坐在我身旁的於福。很明顯,他並不明白我這句話的份量,隻顧著體味離別四年後再次和親生母親相聚的那份欣喜。


    真是個單純的孩子啊!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既然這樣,太常公何不正式收八郎為養子呢?”宇喜多忠家趁勢說道。


    “唔,這個提議不錯,”我笑著點了點頭,“那麽,義家就是我的養子了。從今天起,你就拜領我的上字,改名叫做宣家吧,改曰我會邀請幾位公卿作為見證,為你舉行正式的收養儀式,並且替你向朝廷申請相當的官職。”


    “那真是可喜可賀!也感謝太常公的這番恩德!”宇喜多忠家連忙扶著宣家拜服了下去。


    “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必太多禮了,”我笑著向宣家招了招手:“八郎,過來。”


    宇喜多宣家轉頭望了望身邊的叔父,起身走上前來。我輕輕抱了他一下,然後就交到於福手中。於福稍稍一愣,很快就緊緊抱住了義家,眼中流出兩行清淚。


    我完全理解於福的感受。作為一個母親,她何嚐願意和孩子分離?可是,為了吉良家的策略和宇喜多家的前途,她不得不離開自己的孩子,作為另一種形式的人質留在吉良家。雖然我對她也很照顧,但是她畢竟心有所屬,心有所念,無論是以身體侍奉新的丈夫,還是離開自己未成年的幼兒,都是非常難受的事情。


    “這幾年來,真是委屈你啦!好在一切都有了良好的結局,”我非常感慨的歎道,“從今以後,你就搬到岡山城和八郎團聚吧!”


    “是,謝謝殿下!”於福語帶哽咽的說道,不停的用臉蛋在八郎的臉上摩挲著。看見這感人的一幕,即使是年近五十的宇喜多忠家也忍不住動容了,而他另一邊的宇喜多家勝,臉上除了感動以外,還有幾分抑製不住的傾慕。不過,他畢竟是近二十歲的青年武士,不可能再像弟弟那般;而作為宇喜多家的家臣,也不會奢望從我這裏得到義家的那種待遇。


    我並沒有忘記他。雖然不可能也收他為養子,卻還是能夠為他做些事情的。


    “家勝,你是美作三浦家的孩子吧?”我親切的問道。


    “回稟太常公,正是如此,”宇喜多家勝恭敬的低下了頭,“家父三浦貞勝,於在下幼年時遭到備中國的三村家親攻殺,在下同母親逃到備前國,得到養父的收留,並且蒙義父賜予了本家的苗字。”


    “三村家已經被毛利家滅了,所以三浦家的惣領也被毛利家占據了是吧?”我繼續問道。


    “正是,目前是在毛利家吉川元春手中。”宇喜多家勝低頭回答。


    “那麽,我也一同幫你拿回來好了,”我點了點頭,“之後你就回複三浦家的家名,作為我吉良家的譜代和宇喜多家的支族如何?”


    “感謝太常公的厚意!”宇喜多家勝拜謝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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