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早川隆景這樣抗議,顯然是摸清了我的行事套路,認為我向來求穩,而且重視名聲,會懂得取舍和權衡,那麽本家就徹底顛覆以往我主政時的風格,純以至剛的手法壓服他們讓步。


    在原本的曆史上,秀吉隻有兩萬軍勢和宇喜多家的一萬援軍,就能逼得毛利家讓出五國,而且令清水宗治切腹以謝,難道這四國、九州、備前的十四萬軍勢和兩萬餘水軍做不到那種程度?他們這四麵進逼的態勢,可比秀吉水淹高鬆城更加有利的,完全有可能迅速攻下外圍的周防和石見兩國,直取毛利家的吉田郡山城,然後分兵瓦解其防禦和統治體係。


    這時候,信景的名義就很有用了。他在九州檢地,毫不妥協的逼反了好幾家大豪族,並徹底的消滅了他們。這樣的行事風格,總會讓毛利家忌憚幾分吧?


    我叫來前田利長、本多正純、佐竹景直(幸若丸,佐竹義秀的嫡子、佐竹宣秀的弟弟,曆史上的元親女婿佐竹親直),讓他們分別前往長門國、宇多津港和淡路國義景處,傳達我的新命令:


    “北九州軍勢全力攻入石見國,中九州軍勢和長門眾全力進攻周防國,兩方要拿出最大的力量,不惜代價的迅速擊破當麵之敵,然後在毛利宗家的安芸國本處領地內匯合!宇多津港的南九州軍勢結束觀望,攻入穗井田元清和清水宗治的備中國,並轉告美作的細川殿下加強進攻,盡快將吉川家趕出國內!水軍方麵,義景和岩鬆大人前往安芸國,攻擊毛利宗家的廣島(秀吉時代百萬石毛利家的居城),牽製毛利家的主力;並傳令二見光成攻擊石見銀山等沿海要處,逼迫吉川元春分兵……另外,犬千代把我的赤節金鉞馬印帶去給家主,讓他帶著馬印親自下到陣前,將小早川景元送還給小早川家;之後的所有戰事,也都由他和上総介(竹中)、上野介(蜂須賀)兩位臨陣決斷!”


    “是!”眾人分別領命而去。


    這樣應該差不多了……我滿意的走出了書房。


    與此同時,東海方麵的景政也派人送來信件,向我匯報武田征伐聯軍的進展。


    “武田勝賴已經和家督武田信勝逃出了新府城,目前不知所蹤,聯軍正在新府城周邊大肆搜查;森長可率領著配下軍勢,和德川家的三河國援軍一起進入北信濃,包圍住了北信濃的真田家;因為大勢已定,羽良景秀率本家軍勢離開了前線,目前正在返回北近江的路上。”


    關於羽良景秀,他還說起了另外一則情報。上次景秀攻略武田信廉的大島城時,武田信玄的嫡女、織田信忠的未婚妻鬆姬正在城內,之後成為了景秀的俘虜。對於這位織田家的禦台所夫人(信長和信玄都沒有取消婚約,織田信忠的正室之位一直為鬆姬留著,因此她是小家督的嫡母;曆史上在本能寺之前,信忠曾經派人去迎娶鬆姬,可惜卻不幸在事變中遇難,之後鬆姬出家,為滅亡的武田一門和亡夫信忠祈福),景秀不敢怠慢,將她和侍女留在本陣之中照顧,後來俘虜仁科盛信兩歲的女兒小督姬(母親是武田信廉的女兒),就交給了她照顧。


    結果,整個東海道流言四起,說秀吉已經傳下命令,讓景秀迎娶鬆姬,然後繼承武田家的家名。鑒於景秀身上的香宗我部家血脈(秀景的父親是香宗我部家嗣子,被長宗我部家設計謀害,以元親的弟弟親泰繼承家名和家業),而香宗我部家是武田家的支族(一直使用武田菱為家紋),再結合之前讓景秀繼承別家的說法,這則流言很是蒙騙了不少人。甚至連德川家康都有點懷疑了,特地派人前往伏見城晉見秀吉,道歉說之前自作主張,讓穴山信君的孩子繼承了武田家家名,如果築前守殿下另有安排,他將努力補救雲雲,以此來試探秀吉的心思。


    “羽良景秀現在一定非常苦悶吧!”景政在信中寫道,字裏行間不乏幸災樂禍之意,“傳出這樣的流言,而築前守殿下也沒有澄清,想必他會明白,已經不可能繼承羽良家的家業了,那麽他肯定會投向本家吧!”


    我很清楚的知道,這則流言肯定是景政散播的。上次為了揭露秀吉準備立秀次為繼嗣的心思,我讓景政參與津屋情報係統,以取代目前在九州的石穀賴辰。而這麽大範圍的流言,也隻有津屋的情報網絡和他配下的甲賀組結合才能散播。


    可是,對於他這種樂觀的說法,我卻不能苟同。流言之所以為流言,就是因為他隻能取信於不明爭相的群眾,當事人和知情者都不會相信,自然也談不上因此而轉變態度。例如我上次說秀吉想立秀次,這正是秀吉真正的想法,因此他不方便作出表態來澄清;可是,說景秀要娶鬆姬繼承武田家家名的流言,景秀自己肯定不會相信的,而且他肯定能猜出流言是由本家散播。有這樣的認知,再加上我之前曾經保證過他和千手姬婚約,他不但不會更加傾向於本家,反而會因為流言的困擾而心生反感,甚至會懷疑我作出那番保證時的誠意。


    如果說,我上一次是逼迫秀吉表態,讓他要麽正式立景秀為繼嗣(這顯然不可能的),要麽向天下默認放棄景秀的想法,那麽這個流言就是在逼迫景秀表態。景秀若是對羽良家的繼嗣位置還有想法(這簡直是一定的),他就必須澄清流言,或者做點什麽來爭取秀吉的認同。所以,這個流言除了幹擾羽良家以外,或許會讓景秀作出什麽不利於本家的抉擇。


    不知道景政這樣做時,是沒有考慮周全,還是有意為之,以阻止景秀投向本家?這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曾經和他透露過,準備將景秀定為連枝家,而這對於他是很有些妨害的,他也絕對有排斥景秀的動機。


    按照《吉良家永貞暫定諸法度》,禦門家、連枝家、統領家和奉行家這四類家格的宗家家老眾中,每一類家格隻有一人能夠秉政,以防止某一類家族影響過大,導致親藩和譜代失衡、或者奉行派和武斷派爭權的危機。如今天下即將平定,一切都要很快走上正軌,法度肯定會得到嚴格的執行,也就是說,他想要主政中樞的話,首先必須和其餘的連枝家競爭,而如果景秀也成為連枝家,以他的能力、威望,所代表的羽良係勢力,以及我對他表現出來的看重,顯然是除了井伊宣直以外的另一個強大對手。


    我歎了口氣。真要這樣的話,那就是景政第二次私心自用了,再加上最初在伊賀國的作為,已經是接近了我的底線。不錯,差不多的問題,我都能想到辦法解決,甚至可能利用起來作一番文章,以爭取更多的利益。但我總不能一直替他善後,一直這樣縱容他,否則就不是給他成長的機會,而是姑息養殲。他的能力越強,聲勢越盛,之後的妨礙就越大。


    當然,我並不擔心他會危及信景的地位,經過長門征伐和九州檢地,信景的地位已經完全穩固了下來,景政作為連枝家和信景最信任的兄弟(因為天然的無威脅),隻能是恭謹奉從,協助他掌握和治理本家。因此,我才會屢次悉心施教,安排他救援信景,讀力負責東海道方麵,也內定讓他作為第二代的輔弼,為此甚至壓製嫡次子義景(至今僅封淡路一國),雪藏極得人望的周景,隻為了讓他在家中出頭。可是,他卻兩次自作主張,還改變我的既定方針,這不能不讓我有所懷疑,等到他秉政之後,是否會破壞我定下的諸般法度,甚至像室町後期的管領細川家一樣,將幕府和大將軍架空?


    真是,我前一陣才對秀景表示說,幕府方麵不會有什麽問題,他現在就給我來了這麽一手,自以為隱蔽的為自身將來的地位打埋伏……這如何能讓人放心?


    好在他除了這一點外,對於交代的事務都做得很好,以至於還有餘力鬧那些幺蛾子。無論是東海道方麵,還是津屋的情報方麵,目前都離不開他。那麽,就等到結束這場戰事,再好好的教訓他一陣吧。


    我這樣想著,很快就擬定了對景政的回複:“景秀方麵,不宜再多生枝節;事已至此,望加強伊勢的防衛力量,並加強對筒井、生駒兩家的把握,以防發生意外,影響本家的總體方針。另外,家主已有子嗣之望,你與家主同齡,也應留心此事,若有心儀,可速速告知於我。”


    ——既然他有空鬧些別的,那麽就讓他艸心自家的婚事吧!


    ……,……


    我沒有想到,才向景政發出信件,東海道那邊就出了問題。


    五月下旬末,得知我對毛利家展開了全力進攻,秀吉接受黑田孝高的建議,通過織田信雄這張牌向我發難了。


    上次討伐織田信孝後,信雄順利成為吉法師娃娃的後見,得以入主織田家的安土城,代管吉法師領有的南近江十萬石直屬領地。可是,這時候的織田家舊有係統中,已經是秀吉一人獨大,並得到了絕大多數舊臣的效忠,而織田家名為主家,實際上已經降格為一般的大名,隻是沒有向秀吉效忠而已。織田信雄即使再沒眼光,也能夠感受到眾人對安土城方麵的態度,因此很有些不滿的意思。為了安撫信雄的情緒,秀吉將北伊勢的桑名、員弁兩郡封給了他,並且讓景政配合他接收地盤。


    從法理上說,這個分封是沒有什麽問題,因為信長從未將這兩郡分封給我。可是,這兩郡是我十多年前平定的,之後又一直以北伊勢擔當的名義代管著,信長沒有分封,隻是因為這兩郡是長島一向宗的策源地之一,領內糜爛,家中誰都不願意接手爛攤子,隻有我無法推托,一直在救助兩郡的民生;後來信長去世,眾人連判的時候,也都默認我的這個地位,因此根本就沒有提及。如今秀吉無視默契,把這兩郡封給信雄,顯然是趁著我無暇東顧,把信雄當槍使著來給我添亂。


    雖然我擔任了源氏長者,天下皆知吉良家已經脫離織田,可是,信雄畢竟代表著昔曰主家的名份,如果我方拒絕他,不僅要麵對尾張國的軍勢,還會背負上欺淩故主的惡名;但本家也不能輕易退讓,不然就是滅自家的威風,在如今兩方即將決戰的關頭,顯然會弱了氣勢,甚至影響到某些豪族的向背抉擇。


    緊接著,景秀也有了動作。他從甲斐撤軍回來,立刻拉攏了生駒家長的族弟、筆頭家老生駒親正,然後軟禁了生駒家長,率北近江軍勢入主若江城。


    生駒親正曾經接替外派的中川重政,擔任信長的黑母衣眾,曆史上也因此得到信長的親睞,成為家中的重臣,取代了家主生駒家長的地位,後來又依附於秀吉,最終入主讃岐國。可是,由於我抬起了生駒家長,讓他迅速從千石小地侍成長為萬石級的大豪族,生駒親正沒能像曆史上那樣抬頭,而是不得不按照武家習慣,在家主生駒家長的手下奉公。在他的心裏,大概免不了會有所遺憾吧!上次他奉命支援景秀,在景秀的指揮下平定北近江,說不定就已經和羽良家搭上了關係。這次正式投效,顯然就是他取代生駒家長的大好機會,而景秀也因此為羽良家又立一大功。


    到了這一步,我心中明白,至少在我打倒羽良家前,是不用指望景秀和秀吉離心了。或許,他是因為景政放出那種流言,懷疑起我之前許嫁千手姬的誠意;或許是他野心太大,不甘心於我許諾的女婿地位,而是想輔佐羽良家擊敗吉良家,執掌天下的權柄,然後再爭取繼承權;甚至有可能真如秀景所說的那樣,他姓格極為好強和偏激,根本就不願再回到本家。


    按照這個時代的說法,雙生子之間,注定無法逃脫相互爭鬥的宿命。所謂宿命,我自然是不


    信的,可是有一句話我很讚同,那就是“姓格決定命運”。那麽,如果景秀真的是秀景所說的姓格,恐怕免不了要成為秀興的敵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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