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鄉村,山色開始溶入夜色之中,水田像鑲嵌在窗格子上的玻璃,飄著寒氣,湖水那就是一麵寒鏡也飄著縷縷寒煙,偶爾可以見到大畈大畈的草紫花、油菜花,村莊籠罩在嫋嫋炊煙中。


    我在一個趕鵝回家的老鄉前,刹住了車。老農穿著蓑衣,戴著鬥笠,剛下過一場冷雨,他冷得像紫竹的手拿著一根長竹篙,將一群鵝控製在他的竹篙範圍內。


    這麽多鵝!嘎——嘎——叫聲相當喧嘩,有的叭叭伸長了脖子,拍打著翅膀;有的看見什麽可吃的,正在淤泥裏啄著食物;有的剛昂首闊步,走在隊伍最前麵,歸心似箭……


    武老師這回帶了相機,雖然是黃昏,她打開鎂光,連拍了幾張。


    “宋萌根,買那隻!”


    武老師知道,我停車的目的,她指著一隻大公鵝,她哪裏知道,別看公鵝長得威武雄壯,其實根本沒有母鵝壯實。


    我笑著問大爺:“鵝怎麽賣?”


    大爺聽到了城裏姑娘的叫喊:“那隻十元。”


    我狹黠地笑道:“我要一隻小的,那隻,是不是八元。”


    大爺看我是識貨的,他嘿嘿笑了:“小兄弟,我不宰你。這隻十元好過那隻十元。姑娘,看東西不能看外表,你看到那隻,它華而不老,全是骨頭,沒肉。”


    武老師羞紅了臉,我忙掩飾:“她喜歡公鵝能打架。”


    大爺樂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小兄弟,十元,你挑一隻去。”


    我下了車,要了老人的竹篙,看準了那隻健碩的母鵝,一伸竹篙將那隻肥鵝穩穩地壓在竹篙下,其它的鵝拍著翅膀,大聲鳴嗥,奮力往前四散逃走了。老人幫我拿住幾隻鵝:“小夥子,眼力不錯。看人也眼力也錯,找了一個好姑娘。”


    武老師的臉上飛滿紅霞,她隻裝著沒聽見,不停地拍著眼前的景物。大爺隨便找了幾根稻草,扭了幾扭,將鵝腿係上。然後將翅膀交疊一錯,它就老實,隻有不停地鳴叫了。我給了大爺錢,接過了鵝,大爺說:“小夥子,吃了我的鵝,保證你五子登科,金榜題名。”


    我一麵將鵝丟在後座,一麵笑道;“大爺,你的鵝是天鵝吧?”


    大爺樂癲癲地說:“小夥子前世修來的福,好好珍惜。我們這裏山好水好,經常回來。下次,給你打個折,不要你十塊,八塊。”


    看著大爺爽爽朗朗的笑聲,讓我怔了很久,才發動車,戀戀不舍地開走了。武老師撲哧一聲笑了:“癩蛤蟆終於吃到天鵝肉了。”


    我晃悠著腦袋說:“雙吃。”


    “什麽雙吃?”她突然明白了,我的“雙吃”什麽意思,她像青玉一般擰著我的臉,女兒情態十足。我開著車,隻是壞笑著。


    車快到鄉政府,我可能開得太快。一頭牛突然橫過馬路,我一腳急刹車,一頭小黃牛“哞”一聲,撞進了水溝中。我隻得停了車。


    放牛的大叔叫了一聲:“撞死了!撞死牛了!”


    他這一嗓子,附近村民拿的拿扁擔拿的拿鋤頭拿的耍棍,從田間地頭、前村後寨,四麵八方圍了上來。我下了車,並把車反鎖了,我怕傷害武老師。


    我看那頭小黃牛,偃臥在水溝裏,掙紮著幾下爬不起來,隻是不住地哞哞哀鳴,估計活不成了。


    我大聲問:“誰家的小黃牛?沒必要搞這麽大動靜吧?我也是這地方上的人,又不是十裏八鄉的外地人。撞了你牛,陪就是。難道還要殺人?”


    我義正辭嚴,領頭的黑胡茬大伯氣勢洶洶:“那要看你怎麽一個陪法?”


    “這頭牛,我不小心撞了,我買下這頭牛。”我知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我這頭牛,不是菜牛哦。長大了,二十畝水田,等著耕。你以為是菜牛?買回家一刀宰了。過去的話,你撞傷耕牛,判你的刑。”黑胡茬大伯拿過去的一套說事。


    “大伯,你拿來到錢,哪裏又買不到牛?要不,我明天帶你到市場買條你滿意的牛。”我知道遇上蠻不講理的,隻能讓步。


    另一個矮張飛,橫了我一眼:“廢話少說。給多少錢?”


    我知道牛的行情,這頭小黃牛還不到成年,當時市價也就是二百塊:“賠一百塊的話,黃牛還是你們的;賠兩百,黃牛,我買下來了。”


    矮張飛看我出的公道:“這個沒問題。可以成交。可是我們來了這麽多人,誤工費,怎麽算?”


    最後一句話,應該可以說是敲竹杠了。


    我拉長了聲音:“喂,大伯大叔,你不要幸災樂禍,好不好?我做點小生意,容易嗎?我還是學生。不信,我拿我的學生證給你看。你以為我願意,做這點小生意?我是被逼得沒法子。我們是一個鄉的,我是老河口的,油山嶺的雲霧茶就出在我們哪裏。與石岩頭一條水路。今年九月份我父親為我娘采風濕藥從老鷹嘴懸崖上掉下來,連見一麵都沒見,隻留下一個癱瘓在床的老娘。我一邊讀書,一邊做點小生意,既養家,又養娘,還要交城裏的房租、水電。大爺大娘,你幫我算算,我這一個月下來要多少開銷。我剛下了課,趕時間,開急了一點,出了這個事。我也沒賴帳。要是我賴帳的話,我加上油門就跑了。”


    人群被我一番訴苦,說得他們鴉雀無聲。可是有個好事的帶頭起哄:“別聽他演戲。一個學生能開這麽好的車?喲,車上還藏著一個美嬌娘。編吧,編吧,小子演戲的吧!”


    人群馬上起哄:“不給老子一包煙抽,沒想走。”


    “老子要一包白沙。立馬走人。”


    “老子要瓶酒錢,不要煙。”


    “老子煙也要,酒也要,美人也要。”


    ……


    好事者起哄,一石激起千層浪,我有點招架不住:“車上坐的誰?我的老師,縣一中高三畢業班的語文老師,不信,你可以問她,她是下鄉家訪!看呀,這是我的學生證!這車,你們看牌照,哪裏的?長豐大酒店的。為什麽給車給我開?我幫他們進貨,當然給我提供交通工具,這賺兩個小錢,生活都過不下去,有錢買車!這車前燈被撞了,還要我找人修呢。我還要掏腰包!”


    我扯起破嗓門,又是一番辯解,人群稍稍安息下來。


    人群中有人見過我:“你以前好像騎著一個嘉陵摩托車的吧?”


    我像遇到救星:“大叔,對啊,我就是那個收山貨的高中生啊。鄉政府旁邊那個開酒店的老韓,就是我幹爹。對了,門頭村侯七寶,是我拜把子兄弟,大毛子、二毛子、解寶、解珍、解虎、小龍、師公豹,加上我,我們八兄弟,我是老八。”


    “走嘍。”有人偃旗息鼓,鑽進人群回家了,其他的人一聽侯七寶,將手中的鋤頭放下地也息事寧人了,更多地人看沒有油水可撈,抽身閃人了。一下子,人群作鳥獸散了。其實猛張飛、黑胡茬根本不是牛的主人,而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大伯:“孩子,你給二百吧,這黃牛,你牽去處理了。大伯下不了這個手。”


    我知道大伯是愛牛的,要他下手宰這頭心愛的黃牛,肯定是一件殘忍的事情。我看現在大局已定,我開車門拿錢,抽了兩張出來。


    剛遞給大伯,大伯還沒揣進腰包,一夥人咚咚從公路上跑了過來,我想這回壞了,老鄉們好糊弄,這些社會上吃閑飯的可不好糊弄。可是跑過來的卻是大毛子一夥人,都扛著鳥銃,幹爹氣喘籲籲跑在後麵,一連聲喊:“沒這個天理吧。我的幹兒子都有人敲杠!”


    大毛子一鳥銃頂著老伯:“榮慶啞子,你拿了我兄弟多少錢,老實拿出來!”


    大伯抖抖索索把兩張還沒捂熱的四巨頭遲遲艾艾要還給我,我推開大毛子的鳥銃:“鄉裏鄉親的,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結。大伯,我當著鄉親的麵賠給你們,我們結清楚了,以後不再有掛噶。”


    大伯誒誒忙答應了,接了錢,連聲說:“孩子,你是讀書人,是講道理的人。你好人有好報。大伯知道好歹,大伯家住在那個院子裏,以後到屋裏喝口水,大伯養著雞也有,鴨子也有,水酒也有。”


    我攔著七寶他們,放大伯走了。他們還要用強:“老八,打我們做大哥的臉呢!”


    我攔了下來:“兄弟們,算了;幹爹,算了,拿錢消災彌禍。大伯養條牛不容易,再說大伯還要買牛呢。再說,我允諾的條件,不能不算數,君子一諾千金,我才出了這麽小的錢,況且還得了一條黃牛。”


    老韓叔看來也不吃眼前虧的人,他還想拿回一些錢來,但是我極力勸說,他才作罷。我卻拉著幹爹的手:“幹爹,這是你幹兒媳婦。”


    還有一個看熱鬧的好事者沒走;“喂,兄弟,你剛才說,她是你的老師。怎麽一下子變你媳婦了?”


    他話沒落音,屁股上被師公小豹踹了一腳:“滾。有多遠滾多遠。”


    武老師羞生生地叫了一聲:“幹爹。”


    幹爹搓搓手:“幹爹走得急,沒帶紅包,等下到屋裏再補紅包。”


    武老師忙道:“幹爹,看您老說的。我們沒什麽東西孝敬您老人家,還能要您老人家的東西。”


    七個活寶齊聲叫道:“要的。要的。不給不成禮數的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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