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太組當年也是忠臣


    武大方麵的立論,花了大部分篇幅在論證“今天要談的是主流,而不是談個案。說用人不疑,就是指這種形態占了當代社會的主流,而不是說絕對不可以疑、不存在疑。與此同時,靠製度建設讓人不能做某些事,也不能被解讀為對其的‘疑’,那是為他好,在建立互信。”


    這番話雖然氣勢上有些猥瑣,但不得不說是很有效的。堵死了金陵師大這邊不少的進攻角度。


    在立論的最後,武大一辯當然也要舉點例子,比如“劉備對諸葛亮毫無保留地托孤,換來諸葛後半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趙構疑心嶽飛如何如何,終致十年之功毀於一旦”雲雲。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隻是為了靠排比找回點氣場,是辯論的慣用話術。


    很快就輪到西門甄姬代表反方立論。


    她調整了一下情緒,一上來就先聲奪人:“非常感謝對方辯友剛才為我們提到了趙構疑心嶽飛,害得十年之功毀於一旦——所以對方辯友肯定是想勸趙構學習周世宗吧,像柴榮信任他烈祖的哥哥那樣信任嶽飛,對吧?”


    烈祖這個詞現代人可能聽不太懂。但是在古漢語裏,因為古代儒家對倫理輩分特別重視,所以祖宗和子孫都是追溯到九代都還有專有稱呼的。


    曾祖的父親是高祖,高祖再上去是天祖、烈祖。所以烈祖就是“爺爺的爺爺的爺爺”。


    對於趙構來說,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就是趙光義。“烈祖的哥哥”當然是指趙匡胤了。


    短短一句開篇反擊,就讓幾個評委略微呆滯反應了三四秒鍾,然後忍不住偷偷笑出聲來。


    “武大開始講理還行,最後的舉例排比真是不走心,一下子被人抓住了痛腳。不過那個西門甄姬反應這麽快,口齒也這麽便給,倒是確有急智了。”


    觀眾們沒有評委有文化,自然需要反應更久,不過再遲鈍的人,看到別人笑場之後,肯定會好奇心發作,互相打聽笑點在哪兒。這樣一來二去,不出半分鍾場內所有人都明白這個梗了。


    這個梗其實沒什麽,網上的鍵盤俠都知道。但能反應這麽快,說得這麽簡潔,並且詼諧利落,聲情並茂,那就見水平了。


    那些本來把西門甄姬當成純粹因為長得漂亮或者家世好而被馮見雄、虞美琴提攜的花瓶的,也都稍稍改變了看法。


    西門甄姬趁著場麵的氣勢被奪回來,洋洋灑灑說了一堆製度建設的好處、疑人也用的必要。


    “眾所周知,現代社會人際關係越來越複雜、合作越來越頻繁。而人不可能和古代那樣繼續與所有密切合作的合作者都做到深入了解、知人知麵又知心。正是因為如此,為了克服現代社會合作過於多樣的困難,我們需要一套製度性的‘疑’來讓人好好做事、不敢作惡。


    所以‘疑’是有好處的,正是在懲前毖後,治病救人。根據mit精神心理學權威教授麥克維爾.卡普空的研究表明,‘我們智人的大腦本能可以接受的密切認知夥伴,隻有150~200人’。超過這個數字,我們就無法建立起密切的信任。


    但現代社會的企業和其他非營利機構的組織架構,已經讓領導者需要直接麵對、了解和交流的人遠遠超過了這個數字。在這個大基調下,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也沒有這種生物本能去充分了解每一個人,因此我們隻能是既疑了,疑完之後也用……”


    西門甄姬的時間把握得很好,3分鍾還差四五秒的時候,就結束了陳詞。她本來預定的稿子就是反複背過很多遍的,剛好是3分鍾,而一開始舉嶽飛的例子則是臨場即興的,是根據對方的舉例立刻打回去,所用的時間是完全多出來的,因此後麵必須加快語速。


    西門甄姬稍稍有些緊張,所以加快得有些多,最後剩下來4秒,但總的來說已經是很精確了。


    “作為反方立論,全局性已經很好了,不過並沒有體現出足夠和正方爭鋒相對的特色來。正方似乎預料到反方會拿‘現代社會的合作基礎必須有疑’來說事,所以立論時主要精力都放在‘用人不疑不等於完全不能疑,隻是說疑不是主流,信是主流’。


    西門甄姬沒有在這點上中央反攻、當麵打臉,作為反方,那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屬於怯場避免交鋒了。”


    幾個評委相視一眼,各自內心基本上都是這個念頭,大同小異。


    西門甄姬的開場陳詞很穩,但應變不足,沒有重點針對,可見大部分還是賽前準備好的,臨場發揮就開始那一段。


    這些問題觀眾是看不出來的,他們沒這個水平,但評委卻會因此而調整心中的打分尺度。


    “總的來說五五開吧,後麵應變不足,開場急智詼諧,雙方立論算平手。”


    主持人說了幾句簡短的過場話,然後雙方立刻進入了交叉盤問。


    這才是真正的短兵交鋒。


    正方武大的二辯站起身來,迅速對剛才西門甄姬架構的理論,展開了重點進攻。


    “請問對方辯友,你們剛才口口聲聲說的‘用人要疑’,這個‘要’,是指疑是‘越多越好’、占據這個社會用人法則的主流麽?還是說你們覺得有一點點就算‘要’了?”


    南筱嫋很想立刻站起來回答,不過馮見雄在桌子底下悄悄虛按了一下她的大腿,示意稍安勿躁。


    南筱嫋立刻安靜下來,意識到第一個問題還是讓西門甄姬本人回答,顯得己方比較有氣勢——


    對方明顯是針對西門甄姬剛才立論中的話發問,如果反方這邊不讓西門甄姬接茬,反而會丟印象分,讓評委們覺得“原來這個隊的一辯隻會開場前背誦一個立論稿,一點正麵交鋒的能力都沒有”。


    西門甄姬也感受到了空氣中那股莫名的信任,變得沉著了些。她隻想了兩秒鍾,就幹脆利索地回答:“凡是皆有度,懷疑當然不能是越多越好。但我方也認為‘疑’是一種常見的必要,其存在對當代社會的用人和合作是有利的,並非‘一點點’或者‘偶然’。”


    武大二辯立刻換了個陰的角度:“那我換個問法好了——如果今天你說你‘要’做個孝敬父母的人,那是不是孝順一點點就行了?還是說,隻要不和其他美德的價值位階衝突,孝順都是越多越好的美德?”


    西門甄姬有些繞不過來,南筱嫋這時才養精蓄銳地截住對方的進攻,果斷地說:“沒有其他價值位階衝突,當然是越孝敬越好,但也要考慮邊際成本。如果孝敬到95分需要付出超過孝敬到90分數倍的成本、而這些成本本來可以用於做其他更有意義的事情,那麽凡事自然要掌握好這個度。”


    武大二辯氣勢微微被遏製,繼續迂回:“那用人和管理中,猜疑如果不會傷害到人,而且有一定的效果,你們就覺得猜疑也是越多越好了?否則這裏的‘要’字豈不是和你剛才說‘孝道’中提到的‘要’字雙重標準了?”


    南筱嫋是旁觀了那麽久的,麵對這種近身纏鬥自然從容一些,她謹慎而得體地說:“如果多一些的‘疑’確實能夠提高效率、而且收益高於付出的成本,那多一點當然是沒問題的。如果疑進一步增加,導致付出比得到還貴,那當然要適可而止了。請對方辯友不要胡攪蠻纏拋開‘邊際成本’來談這個問題。


    我說我要吃飯,當然不等於我要吃死,難道對方辯友連這點思辨能力都沒有嗎?幾百年前帕爾塞拉蘇斯就知道,‘萬物皆有毒,無害隻是劑量不足’,吃飯喝水都能吃死人喝死人,‘疑’當然也要考慮邊際成本!”


    諸位看官看到這兒,或許也會覺得這一小段交鋒有些無聊,但這還真沒辦法——因為曆史上,武大在這場辯論賽上,就是主要在這個地方重點進攻的。他們花了五分鍾時間糾纏“你說‘要’疑,就必須證明‘疑’是社會主流,而不僅僅是‘存在疑’、‘疑有其價值’。”


    如果不能證明主流,武大就要蠻橫地說“謝謝你們承認了我方觀點”。


    而曆史上,與之交手的馬來亞大學,也正是在這一點上應對有些舉止失措,最後輸掉了關鍵賽點。


    對手的思路,並不是馮見雄能夠左右的,他想發揮蝴蝶效應都發揮不了。


    因此,在武大這邊主攻階段的過程中,質問方的節奏跟另一個時空比較相似,也就不奇怪了。唯一的區別,隻是西門甄姬和南筱嫋,在馮見雄的**之下,表現比曆史上的馬來亞大學更加穩妥持重,而且強調點出了“邊際成本”這個概念。算是比另一個時空的馬來亞多拿了一點分。


    雙方各自花了三分鍾時間,隨著武大頭號主力陳名加入質問的行列,局麵看上去對武大漸漸有利了一些。


    不過,這也沒什麽。


    陳名上場了,就意味著馮見雄也該上場了。


    他並不會像其他辯手那樣,逃避正麵交鋒。馮見雄最大的技術特點,就是對方從哪個角度進攻,他就直接正麵懟回去。


    你們已經放棄了體麵,不想說‘不疑’的好處,隻想說‘疑要有度,不是主流就不叫要疑’,那哥就堂堂正正跟你們說這一個細節小點好了。


    在你們自以為已經收縮陣地、讓防禦變得鐵桶一般的“馬奇諾防線”上,硬生生趟出一條血路來。


    嗯,說“馬奇諾防線”還不太恰當。


    馬奇諾雖然沒有麵麵俱到,但好歹也是一條“全線防禦”思想下構築出來的產物,設計之初就沒打算把法蘭西的大好河山拱手讓人。


    而陳名帶隊的武大,明顯打的是“堅壁清野”的收縮戰術。


    “疑和不疑哪個才是當代社會用人主流”這個點,顯然是他們最後的據點。


    因此,把他們的防區比作“塞瓦斯托波爾要塞”還差不多。


    而麵對要塞,馮見雄就要掏出他的哆啦a夢大炮了——老子管你上麵是不是蓋了20米厚的花崗岩、1米厚的鋼板,說一發入魂帶走就一發入魂帶走。


    ……


    “看來對方辯友很糾結於‘疑和不疑哪個才是當代社會用人的主流’,行,那我就正麵回答你們這個問題吧——我方認為,‘疑’才是主流,也就是說,疑是大多數,不疑是個別或者非主流情況。夠明確了吧?”


    馮見雄施施然地站起來,拋出了一句讓全場大嘩的重磅炸彈。


    一如哆啦a夢大炮發言時那樣,聲震十裏。


    對麵的陳名,才剛剛在西門甄姬和南筱嫋身上屠幼屠出一丁點成就感,聽了這話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壓根沒想過馮見雄這一方,會膽敢直接在武大這邊防禦力最強的點上,正麵接受挑戰。


    要知道,馮見雄這番話,政治上是很不正確的。而且,也絕對容易被認為是為厚黑學張目、降低社會效率、降低人類互信……總而言之,就算說得有道理,也容易被人當成“陰人”而黑一黑。


    “對方辯友居然改為認為‘疑’是當代社會用人的主流?而不僅僅是你們剛才所說的‘必要’?我能這麽理解麽?”陳名還微微有些不信,居然確認了一句。


    馮見雄傲然一笑,很是篤定:“按你後半句說的理解就行——至於前半句,那隻是‘你以為’,我們原先從來沒說過疑不是主流,自然也不存在‘改為’什麽新立場。”


    馮見雄的坦蕩,讓對麵四名對手都感受到了莫大的精神壓力。


    因為他太篤定了。


    就像小說裏諸葛亮每次說出“嗬嗬,汝中計矣”後,哪怕對方不知道中了什麽計,也會先掉個30點士氣值再說。


    這就是衛冕冠軍的赫赫凶名,別人模仿不來的。


    陳名花了足足七八秒鍾整理思路,這才開始反駁——這七八秒鍾都是打表的,因為馮見雄說完剛才那番話、坐下之後,主持人那邊的計時器,就已經開始為正方計時了。


    “那我請問對方辯友,你對於現代成功企業越來越細化的分工合作問題怎麽看?我方在立論時就強調了,孫子曰,將能而君不禦之者勝。眾所周知,這個時代最容易壞事的就是外行管內行,對方辯友難道連這點常識都想否認嗎?如果你是一家互聯網創業公司的老板,你想如何猜疑和監視你的ceo,你懂他的全部考慮麽?


    再進一步,你要怎麽監視和猜疑你的cto?你難道要親自過問那些技術問題?還是派一些外部的技術人才來‘互相牽製、帝王心術’?你覺得這樣的公司能讓人才感受到尊重,能真正創造出有價值的進步和創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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