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樂邑身為提點,皇帝器重他,太後也欣賞他。


    他曾經治好過二公主的病。


    而後,太後就讓他照料二公主的脈案。如今,二公主已經長到了三歲半,健康活潑,這些都是彭樂邑的功勞。


    他執掌太醫院,重振太醫院的聲威,皇帝也信任他。


    他學藝繁雜,大方脈、小方脈、風寒、婦人等四大科,他都熟練。


    雖然不知道科科都出類拔萃,卻也精通。


    所以,秦申四得勢,其他人眼紅嫉妒,身為秦申四上司的彭樂邑沒什麽感覺。他挺欣賞秦申四的。


    秦申四受皇帝的表揚,也不是頭一次了。他為人低調踏實,兢兢業業,彭樂邑都看在眼裏。


    太醫院裏,不是其他太醫都比秦申四醫術高,而是彭樂邑願意為秦申四錦上添花,所以他自己也拿不下的難症,交給秦申四。


    假如治不好,秦申四沒本事,也不是彭樂邑的錯兒,每個太醫都應該對自己的醫術負責;假如治好了,秦申四的名聲更勝一籌,他剛剛坐下的院使之位,會更加安穩。


    彭樂邑希望太醫院各處都安慰,把勾心鬥角維持在平衡的線內。


    “梅卿,機會難得啊。”彭樂邑見秦申四有點沉默,道,“簡王是皇上的親叔叔,他們府裏,不是什麽人都能行走的。你剛剛得了提拔,多少人看著你?你需得露一手,鎮鎮場子。”


    這話說得有點市井氣息。


    秦申四聽了一笑。


    他仍是搖搖頭,道:“我怕是無能為力啊。”


    他從醫二十幾年,也看好過不少的怪病。


    遠的不說,去年真定大公主的怪病,就是秦申四治好的,至今還有人讚耀他。


    真定大公主是前年生病的。


    她為人孤傲,隻相信擅長婦人科的董太醫。


    她是前年秋上生病,渾身發涼。


    顧瑾之治好過一例真熱假寒的病。就是熱證,表現出來的卻是極其怕寒,跟真定大公主的病有點相似。


    董太醫試了幾種方法,沒有治好真定大公主,就試了試用熱證的藥去對付大公主怕冷的病情。


    結果,反而更添重了。


    真定大公主也是尋了好些太醫,都是她認為醫術高超的。


    秦申四被排除在外。


    可仍是沒有半點成效。真定大公主非常怕冷,六月天也是包裹著厚重的棉襖,不能吃半點涼的食物。


    她被折騰了將近一年,換遍了太醫。


    她很固執。


    哪怕是顧瑾之名聲那麽勝,她也不想請顧瑾之。她總說顧瑾之肯定是欺世盜名。


    太醫院的人被她的病,弄得焦頭爛額。


    最後,到了去年的七月,那麽大酷熱的夏天,她仍是痛得瑟瑟發抖。實在無法了,太醫院傾巢而出,去給大公主會診。


    秦申四跟在幾個太醫身後,默默看著幾位太醫無可奈何,真定大公主大發雷霆。


    他看了看大公主的氣色,想上前號脈。


    大公主讓他滾。


    秦申四果然出去了。


    他從井裏汲了一大桶涼水,趁著眾人沒有防備,提了進來,兜頭潑到了真定大公主身上。


    大公主尖叫,被涼水灌了個透,當場叫人拿住秦申四要打。


    秦申四隻說:“再等半個時辰,大公主會出一身汗,病情自然不藥而愈。倘若不信,在下也無能為力。告辭了。”


    然後不等公主府的護衛拿他,轉身就走了。


    真定大公主原本就怕冷,一點涼東西都不能沾。


    盛夏的井水,涼得浸入骨頭,鎮定大公主一個勁的哆嗦。


    她暴怒著,任由下人替她換了衣裳。


    果然,沒過一刻鍾,她的額頭開始冒汗。


    生病這麽久以來,她從來不出汗。


    秦申四所料不差,沒過半個時辰,真定大公主就大汗淋漓。


    大公主忙叫人,又請了秦申四。


    秦申四就去了。


    他照先前的方法,讓大公主用冰涼的井水泡澡,每日泡半個時辰,直到不出汗為止。


    旁人泡熱水澡才會出汗,而大公主泡涼水澡,一身的粘汗。


    她就知道秦申四的方法管用。


    一連泡了五天,大公主的病不藥而愈。


    而後,她親自登門,給秦申四道謝。


    太醫院的人就紛紛圍著秦申四,問真定大公主是什麽病。


    秦申四也不保留,道:“先父曾留下藥書說,陰盛格陽,陽盛格陰。我早就聽董太醫念叨過大公主的脈案,如今又看了她的氣色,就斷定她乃是熱證。熱極而寒,才會如此。治療熱證,應該用寒藥。可是大公主的熱證太甚,她服用涼性的東西,立馬就加重病情。既然不能用藥去祛除熱毒,我就想到了井水之寒,正好可以引出……”


    太醫院人人敬讚。


    每個人都有自己熟悉的能力和本事。


    秦申四的本事,都是來源於他看過的書、他診斷過的病例。


    可是並非每種病都見過。


    哪怕是顧瑾之,也未必每種病都會。


    顧瑾之就不會針灸和接骨。


    所以,秦申四,以及學而博廣的彭樂邑,都有自己沒有見過、不能判斷的病情。


    他們皆治好過其他人束手無策的病。


    秦申四有精彩的病例,彭樂邑也有,甚至更多。


    他們每天都要看很多的病患。


    可輪到了簡王妃這裏,他們倆都束手無策了。


    每個人都有束手無策的時候。


    “大人,我怕是要辜負您了。這場子,我還真鎮不住的。我老實跟您說了吧,我能走到今天,顧家七小姐幫了我很大的忙。”秦申四道。


    他有精彩的病例。


    可是那些病例,並不能為他高升添磚加瓦。


    像真定大公主這樣的貴胄,治好了一千個一萬個,也不及治好皇帝的小病。


    偏偏皇帝的病,他們都沒有那福氣去治好,反而是顧瑾之提醒的。


    秦申四不是說,他的太醫生涯,都靠顧瑾之。但是機緣巧合的時候,顧瑾之的確給了他機會。


    他說他走到今天,是指做到了太醫院的院使。


    這是顧瑾之幫了忙的。


    “顧家小姐啊?”彭樂邑歎了口氣,“顧家小姐待嫁,顧家又在守孝,我也不好向簡王府引薦她……”


    “可我也難當大任啊。”秦申四道。


    彭樂邑見他沒有謙虛,就道:“那你去吧。簡王府那邊,我去複命。”


    “謝大人。”秦申四送了口氣。


    他今天休息,和彭樂邑說完了話,就回了自己的藥鋪。


    彭樂邑也收拾好醫案,去了簡王府。


    他把秦申四的事,解釋了一遍:“……秦梅卿是太醫院第一老實人,他若是能有半點法子,也不敢藏私的。如今怎麽辦才好,要不要再換個太醫來瞧?”


    簡王陰沉著臉,不說話。


    簡王妃依舊坐在東次間的炕上。


    彭樂邑來了,幾個服侍她的兒媳婦和女兒都先進了裏屋,隻留下丫鬟服侍著。


    她目光呆滯,放佛整個世界與她無關。


    聽著秦申四和簡王說話,她突然道:“是要給誰請大夫?”


    她這病就是這樣,時好時壞。


    好的時候,也能頭腦清晰,甚至不知道自己發病時發生了什麽事。可一旦發病,不是呆滯,就是發狂。


    甚至彭樂邑和簡王府的人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能好,什麽時候又犯病。


    她突然開口,讓彭樂邑不知道怎麽接話。


    彭樂邑隻好看向簡王。


    簡王隻得道:“我這些天,腿老是發酸,想請個太醫瞧瞧。”簡王有老寒腿。


    他小時候在宮裏,跟著先皇蹴鞠的時候,不小心將蹴鞠踢到了路過的宮女身上。


    那個宮女是太皇太後——他的嫡母跟前最得寵的宮人。


    所以,他的嫡母讓他跪在坤寧宮外,跪了整整一夜。


    那時候是冬月,不至於凍死,卻分外難捱,他渾身凍僵了。


    他才八歲。


    從此,他就落下了老寒腿的毛病,變天的就會酸痛。


    這個是治不好的,王妃也知道。


    “又要變天了,隻怕要下雨。”王妃道,“您一到刮風下雨,腿就疼。”


    “是啊。”簡王道。


    “那快去請太醫啊。”簡王妃催促她。


    這一整天,她都很清醒。


    簡王把彭樂邑打發回去,對他道:“那你再舉薦一位來。”


    彭樂邑就回去餓了。


    簡王妃清醒了一天,到了夜裏,她半夜起來,拿著剪子把自己和簡王的衣裳都攪了。


    丫鬟們都醒了,簡王也嚇醒了。


    丫鬟去奪剪子,她就一剪刀刺在那個丫鬟的胳膊上,聲色俱厲道:“你要害王爺,你們都要害王爺。我跟你們拚命……”


    簡王心裏大痛。


    他上前,輕輕靠近她,喊著妻子的閨名:“把剪刀放下來。沒事沒事。”


    簡王妃聽到簡王的聲音,暴躁才能安靜些。


    她一夜未睡,從暴躁狀態,到了癡呆狀態。


    簡王回想這一輩子相濡以沫的過程,就對世子道:“這京裏的大夫,顧家小姐以擅長怪病而聞名遐邇。你進宮去,把你母親的病,告訴太後娘娘,說要請顧小姐給你母親看病。”


    “顧家?”世子反問。


    簡王深吸一口氣,道:“你母親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世子不再多說什麽,進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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