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三年,姑蘇城,大雪。


    白牆黛瓦,亭台樓閣,石橋青苔被染成一片白,隻餘高高上翹的屋簷,在天空抹下一筆不單調的色彩。姑蘇是座繁華之城,雪的靜謐難掩市井喧囂,老街裏巷中的吳儂軟語話家長裏短,臨河街上的茶館酒肆論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一酒肆正臨碼頭,一曲評彈,讓停泊在碼頭烏篷船上的船娘聽癡了。她正在煮飯,泥火爐的炊煙順著烏篷船頂冒出了艙外。


    一陣搖櫓聲,將她驚醒了過來,她探出頭去,見一艘船破開雪幕,穿過小橋,向碼頭劃來。


    船上有口實木棺材,比尋常棺槨略高,略寬,不長,棺木竹青色,棺蓋未掩齊整。


    船娘一時怔住,朔北王揚威函穀關的評彈竟也忘記聽下去了。


    船上站著二人,搖櫓的披著蓑衣,帶著鬥笠。船頭站著一灰衣漢子,麵頰清瘦,身如竹竿,舉著一把油紙傘,不時揮一揮衣袖,將棺材上的落雪拂去。


    搖櫓船經過船娘的烏篷船,穩穩靠在碼頭上。灰衣漢子回身走幾步,彎腰將右手貼在棺槨底左側,信手將整個棺槨托了起來。漢子輕輕一躍,托著棺槨落在了碼頭上,受力本不均勻的棺槨竟也穩穩當當,絲毫不顫。


    搖櫓的將小船係好,隨漢子上了岸,朝對麵的酒肆走去,隻餘下目瞪口呆的船娘看著搖櫓船逐漸被落雪覆蓋。


    酒肆內的評彈也停了,敞著窗戶賞雪景聽小曲兒的人兒,盯著樓下的灰衣漢子與蓑衣人走進了酒肆。


    棺槨晦氣,店小二麵有難色迎上前去,卻被蓑衣人攔住了。也不多言,蓑衣人將一貫錢仍在小二手中,提了提腰間彎刀,道:“小二,一間雅房。“


    “好嘞,兩位客官,裏麵請。“


    江湖客殺人不眨眼,自不能惹。小二見手中銅錢分量夠足,一聲應了,在前麵帶路,引著二人上了二樓。


    漢子所過之處,酒客紛紛避開,但見那棺材為楠木,估摸有七八百斤重,漢子竟步履平穩,神色如常,知他不是常人,一時也不敢有絲毫怨言。上了雅間,蓑衣人將佩刀倚了,取下蓑衣鬥笠,露出一張稚氣未脫的麵龐,道:“小二,快取酒來暖暖身子,再切五六斤熟牛肉來下酒。”


    “慢著。”


    小二應了,正要下樓,又被漢子叫住了。那漢子剛把棺材小心翼翼的放下,回頭對年輕人說:“小九,你將行囊內的老參取了,隨小二哥去廚房,給你師娘煎湯。“


    “是。”


    小九將外出藥王穀時,阿伯交給的老參,煎湯砂鍋取了,隨小二去了。一


    漢子將棺蓋推開,一神態安詳,雙眼微閉,朱顏如常的女子緩緩展現在眼前。他掩了掩女子身上錦被,以免寒風鑽進去,收手之時見髻上冒出一絲銀,將它輕輕地摘了,歎息一聲,低沉道:“雅兒,睡了那麽久也該醒了,要不然我們就老了。”


    他輕輕摩挲著女子的麵頰、眉毛、鼻梁,輕聲道:“一睡到白頭,這感覺可不怎好,你一定不會喜歡的,也會埋怨我為什麽不叫醒你的。“


    “我還記得你埋怨時翹起的嘴角。“


    漢子清瘦的臉龐浮現出甜美的笑容……


    藥王穀對煎藥之法要求甚嚴,將煎煮用水分為雨水、甘瀾水等多種,且以為煎藥者魯莽造次,水火不良,火候失度,則藥無功。小九雖拜在鳳棲梧門下,但藥王穀這些規矩早已刻在骨子裏,對煎湯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馬虎。


    見酒肆隻有井水,小九借了桶,出了酒肆,穿過深巷,在一園林內取了山泉水。


    小九匆匆折返回深巷時,互聽身後響起一陣急促腳步聲,回頭見一遊俠兒打扮的男子拉著一青衣女子,狼狽的向自己跑來。


    小九初入江湖,正納罕,以為見了蘇哥兒常說的私奔戲碼。俄頃,見街角閃出一群皂布直裰的行者,手執戒刀追了過來,方知他們是在被追殺。小九急忙閃開,以免妨礙這場追殺大戲。


    遊俠兒拉著女子經過小九身邊後,忽的站定,回頭,大聲問:“你是藥王穀的人?”


    小九低頭,著實不知自己這身打扮對方怎會認出來,又抬頭,見追上來的行者聞言也停了下來。


    “你真的是藥王穀的人!”遊俠兒自己也驚了。


    “是。”錯愕的小九道:“是有如何?”


    “額滴個老父親。”遊俠兒驚道,“藥王穀的人還真是聞著一股子藥味,老叫花子誠不欺我,此處果然能找到藥王穀的人,一隻雞給的真值。”


    那群行者見小九隻是一人,稍微驚訝後便又追了上來。


    遊俠兒忙將女子掩護到身後,緩緩後退,不忘譏諷行者,道:“哈,藥王穀的人在此,你們主子的陰謀不日便將敗露啦。”


    “哼!“


    行者中一脖子上掛著一串一百單八顆人頂骨數珠的頭陀,斜睨小九一眼,道:“藥王穀與此事又有何幹?施主未免有些牽強附會了。”


    遊俠兒扭頭對小九道:“朔北……”


    剛出言二字,一記飛鏢襲來,遊俠兒忙矮身躲過,正要再言,頭陀已經一馬當先的一戒刀砍了過來。


    “跑!”


    遊俠兒先前問小九是否藥王穀的人,隻是拖時間讓女子休息罷了,又覺小九身上藥香濃烈,提著水桶,走路匆匆,下盤沉穩,所以才有此一問,倒也沒當真把後路放在小九身上。此時見頭陀出手,他左臂夾住女子的腰,右腳在地上一蹬,一躍兩丈遠,遠遠避開去了。


    遊俠兒輕功顯然不錯,也難怪一直沒被這群行者得手。


    頭陀一刀落空,怒喝一聲,作勢要追擊,手中戒刀卻在空中閃過一道銀光,轉而劈向了一旁的小九。


    豈料,在遊俠兒說出“朔北”二字的時候,小九已經打定主意出手了。頭陀刀未使老,小九已經是整個身子向他跌了過來。


    小九先側身避過頭陀偷襲,左胳膊肘抵住對方右下肋骨,讓頭陀一個趔趄,小九趁機橫掌如刀,切對方虎口,趁頭陀呼痛,奪了那口戒刀。小九奪刀後,順手一砍,將要衝過去追擊的行者逼了回去,身子一躍,提著水桶擋在了遊俠兒與女子麵前,道:“在你九爺頭上動土,活得不耐煩了。”


    “小子,我們在朔北與他有恩怨,你莫管閑事的好。”


    “呦呦呦,不過是四寸丁穀樹皮迦難留的手下罷了,還裝甚裝。”小九與蘇哥兒呆的長了,說話也帶著股他的味兒,囂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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