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一行人來到長亭,趙崗他們紛紛上前問候,自從組建銀行開始,許清見到趙崗的次數不多,但他對趙崗的性格非常喜歡,兩人在一起時很隨意,少了和這個時代其他人相處時的那種拘謹。


    至於曾鞏,兩隻在歐陽修家的宴會上見過一次,談得也還算投機,隻是許清也沒想到他會來相送。


    許清拱拱手說道:“今日能得長德、子固和思飛兄來相送,許清深表謝意,許清沒能替長德兄引見歐陽學士,實在抱歉,不過子固兄乃歐陽學士高徒,思飛兄與歐陽學士更親如子侄,由二位兄長引見更為合適了。”


    趙崗笑道:“子澄不必為此事掛懷,此去宜州,山高路遠,願子澄一路平安,早日回來,為兄我與你再上秦香樓。”


    許清也笑了,趙崗就是這樣,為人開朗樂觀,挺好。許清又轉頭對曾鞏和晏思飛說道:“子固兄,當日一聚至今,時常遺憾未能早晚受教,願子固兄早奪榜首狀元。思飛兄今日能得晏相放出書房,權當出郊一遊好了,若是真不想再回相府,不如就跟我去宜州好了,嗬嗬!咱們路上也有個伴!”


    許清的話讓眾人哈哈大笑起來,晏思飛歎道:“說真的,我倒情願與子澄一起南下,這京中我是真呆夠了!”


    “是書房呆夠了!”趙崗哈哈一笑,一點沒給晏思飛留麵子。


    四人聊了幾句,互道平安後許清才向方有信等人走去,許清這次遠貶廣南,方有信幾人還是有些緊張的,特別是船廠股東的一翻重判,讓他們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忐忑不安。許清好一翻勸慰,才讓他們稍稍擺脫疑慮。


    眾人有意無意,和許清道過平安後都站開了許多,晏楠帶著秋月,便如同荊棘中的幽蘭露了出來。


    許清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倒是小顏早以撲到晏楠懷裏,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


    晏楠先開口輕輕說道:“你身上的傷好些了嗎?”


    “沒事了,隻要不做激烈的動作,基本不礙事了,晏楠,很高興你能來,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大罵我是膽小鬼,還真沒錯,不管我怎麽躲,最終還是躲不過人家的算計,不過此去宜州,遠離喧囂,大概就沒有這麽多的算計了,說來反而鬆了口氣,所以你們不必為我擔心什麽的。”


    晏楠默默地看著他久久不語,直到小顏晃了晃她的手臂,晏楠才說道:“你一路保重,等風波平靜下來,我……我會讓我爹爹給你周旋,盡快讓你回京的。”


    許清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怔了一下,然後嗬嗬笑道:“喃喃,那我先謝謝你了,你爹要是不答應,你就撥光他的須子好了,嗬嗬!”


    說到這許清笑臉一收,莊重地說道:“晏楠,晏相那裏還是不讓他為難的好,不過真的謝謝你!我們要走了,願你也保重。”


    望著許清漸漸遠去的車子,晏楠無力地在亭在坐了下來,往日神采飛揚的模樣不見了,眼中平靜得象一泫清泉,但卻找不到焦點。


    “要你管,你這個膽小鬼,你不是什麽也沒看見嗎?放手!你這膽小鬼。”


    “喂,還沒給錢,晏小姐!別急著走啊!仙女……”


    想起初見時自己的倔強;想起許清追著自己要錢時的糗樣,突然覺得這些好遙遠,仿佛已半生遠;卻又那麽的清晰,清晰得能讓自己記起每一個點滴。那個人、那些事不知不覺中,成了自己生命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其實晏楠與許清之間,也沒有太多的片段可回憶,隻是人往往就是這樣,有些人每天出現在你麵前,但等你細想時,往往記不清他的樣子,有些隻有那麽幾幕交錯的片段,卻無比清晰地深印在腦海裏。


    “楠楠,回去吧,人都看不見!”晏思飛很不知趣地上說道。


    晏楠隻是輕輕瞟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起身上車而去;香車向北,而許清向南,車上的晏楠突然強烈地感覺到,與許清距離正越來遠,一寸一尺地、不斷增加著。


    就在這時,另一輛香車對馳而過,朝許清南去的方向急行而去,晏楠有些莫名地感傷,為何自己的車子不能象人家一樣,一起向南。


    許清回頭看看,東京城已經成了地平線上的一叢黑影,不禁悠悠一歎,自己此去千萬裏並沒有什麽,最讓他難過的是李清陽等人的遭遇,這次等於是自己害死了這些人,這讓許清有種深深的負罪感。


    而許清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悠悠長歎之時,一騎疾來,馬上信使高喊著六百裏加急衝進了東邊的新宋門。新宋門裏又是一片雞飛狗跳。


    “少爺,你不高興了是嗎?是不是因為晏姐姐。”小顏一上車又抱著許清的胳膊,仿佛這樣能讓她更安心些。


    許清點了點她的鼻子笑道:“別胡思亂想,晏姐姐的爹爹是宰相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可是那有什麽關係呢?少爺不是也很利害嗎?我覺得少爺和晏姐姐最般配了!”小顏閃著靈動的眼睛疑惑是問道。


    “我利害嗎?到了宜州你就會知道,少爺我最利害的是唱山歌。嗯,所謂到哪個山頭唱哪支歌!現在我們要去宜州,說不定要在哪裏安家一輩子,少爺我唱歌再利害你晏姐姐也聽不到了。”


    “小顏能聽到,那少爺唱給小顏聽吧!”


    “好!少爺以前可是麥霸,聽著!連就連哎……我倆結交訂百年哩,哪個九十七歲死哎……奈何橋上等三年……啊等三年!”


    “呀!好聽!少爺,小顏一定等你三年!”


    “說什麽呢你,小丫頭片子,誰允許你私訂終身了,抬屁股!”


    “男女授受咯咯咯……”


    人生就是這樣,不如意事常八九,有些人,有些事,隻能在心底仔細地珍藏。


    諸如晏楠,象她這種高官子女,婚姻往往帶有很重的政治色彩,多數不由自主的,即使自己不被發配廣南,兩人之間也未必能走到一起。


    時至中午,一行人已經走出四十來裏,這時馬良春走上來說道:“許大人,前麵有個茶棚,咱們就在前麵歇歇腳吧?”


    “好,隻要幾位差大哥沒意見,那就歇歇吧。”


    那四個押解官差能有什麽意見,有也不敢說啊,馬良春還穿著班值公服,揣著禁宮腰牌,對他們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瞧見四人畏畏縮縮的樣子,許清也有些好笑,趙禎這回給自己派了個大神,還是挺夠意思的,自己沒白疼他!嗬嗬。


    眾人走進茶棚,一對老夫婦很快迎了上來,熱情地招呼著。


    這時馬良春上來低聲說道:“許大人,後麵有輛馬車跟著咱們,從咱們出城不久,就一直跟在後邊!”


    許清先是不以為然地說道:“別大驚小怪的,說不定隻是同路而已。”


    說完卻突然想起林衝在野豬林的遭遇,許清趕緊問道:“什麽樣的馬車,瞧清楚是什麽樣的人了嗎?”


    馬良春臉色有些古怪地答道:“人沒瞧見,隻看到一個車把式,不過……不過車子看上去象是女眷坐的車子。”


    許清聽完灑然一笑,為自己的神經過敏感到有些訕訕然。呂夷簡就是再想對自己下手,也不會蠢到離東京不遠就急不可耐,一路上山長水遠,廣南路那些地方,半年也沒個人經過,到那時下手,怕是許清的白骨都冒鬼火了也沒人知道。


    許清剛重新坐下,就聞門外傳來了車馬喧鬧聲,接著就看到兩個麗人盈盈地走了進來,許清一口茶含在嘴裏竟忘了咽。嘴巴半開著,茶水順著下巴滴落地下,直到對麵傳來幾聲嬌笑,許清才回過神來。


    “紅菱,你怎麽來了,我身不由己,未能去向你道別,心裏也很故意不去。”許清醒過神來趕緊迎上去說道。


    紅菱帶著小芹也不客氣,輕輕走到許清桌邊坐下,雙摸了摸同樣瞪著大眼睛的小顏,這才答道:“我知道,不怪你,我聽說你受傷了,好了嗎?”


    許清也重新坐下,親自給她倆倒了杯茶,許清這無意識的動作可把小芹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連聲請罪並搶過茶壺,許清擺擺手沒理她,轉頭紅菱道:“放心吧,我的傷不礙事了,真對不起,讓你們跑這麽遠路來相送,馬大哥說你們跟在後麵許久,怎麽不早點趕上來呢?”


    紅菱嫣然一笑道:“趕上來做什麽,我又不是來送你的。”


    許清被噎了一下,正要說話,小芹卻小聲地說道:“許公子,我家姑娘自己給自己贖身了,要……”


    “小芹不許多嘴!”紅菱瞪了一眼小芹道。


    “給自己贖身了?紅菱你……你不是來送我,你不是要……”許清突然覺得自己的舌頭有些打結。


    紅菱不理他的錯愕,柔柔地笑道:“沒錯,我不是來送你的,我聽說廣南宜州風景秀麗,準備去那裏看看,不知許公子……”


    “呀!真的?……”


    “不行!”


    小顏聽說紅菱也要去宜州,正驚喜得站起來,就被許清大喊一聲把餘下的話噎了回去。


    紅菱不為所動,輕輕把小顏摟入懷中說道:“當然是真的,小顏,咱們正好同路,你開心嗎?”


    小顏在紅菱懷裏如啄木鳥般,可憐巴巴地望著許清。許清瞪了小顏一眼才說道:“紅菱,你這是要做什麽,你知道宜州是什麽地方嗎,如今那裏窮山惡水,野人出沒,你一個姑娘家,這是你能去的嗎?”


    紅菱輕輕說道:“小顏不是一樣能去嗎?”


    許清一時說不出話來。


    小芹插口道:“許公子,我家姑娘所有的一切全在這車上了,她不顧一切地要追隨公子你去宜州,若是許公子你……這天地雖大,可你讓我家姑娘往哪裏去?”


    “小芹!”


    紅菱突然對小芹嬌喝一聲,本來還含著笑意的雙眼,瞬間盈滿淚光。


    許清心裏一陣抽痛,抬起衣袖輕輕為她擦試著順腮而下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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