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木暖六十五年六月。


    興州。


    天蒙蒙亮,琬玓剛起來,在院子裏練武。縞色的襦裙在衣領、袖口和裙擺處繡著點點艾綠色碎花。隨著身姿擺動,裙擺和寬大的袖口在空中層層疊疊翻飛。墨發飛揚,柔而美,更像是優美的舞曲。


    宸允正巧使了輕功過來,他穿著豔紅銀團花直裾,瞧見琬玓練功,便不去打擾,站在一旁靜看。衣裙翻飛,綢錦舞動,他漸漸有些看癡了。


    琬玓瞥見他來,慌忙收了功,從空中降下。


    “玓兒練功,柔中帶剛。似舞曲般動人呢,真真叫人癡迷。”宸允回過神來。


    琬玓臉上飛起紅暈,輕啐一口:“呸,不正經!”


    “嘿——我可是說正經呢。”


    “我也說正經呢。”琬玓正色,“瞧你初來時滿臉倦色,可是發生什麽壞事了?”


    “嗯。今年我十九歲,父親欲擇個吉日,提前為我取字、加冠。”


    琬玓翻了個白眼,放下心來:“加冠成年,加緇布冠、授皮弁、授爵弁。恭喜呀!”


    “非也。”宸允苦笑,“我昨日早晨聽父親和母親商量著要給我娶親,本以為隻是說笑。沒想到,我派人打聽到,這天還未亮,各家小姐就已梳妝打扮完畢,準備來山莊了。”


    “婚姻可是大事,慎重的挑選在常理之中啊。”琬玓話音剛落,便見琬芍從屋內走來。


    琬芍睡眼惺忪,瞧見宸允,微微福身:“白哥哥今日來的真早。”


    “可不是嗎,昨兒一夜沒睡呢。”宸允苦笑著。


    “白哥哥又在研習醫術?真是刻苦。”琬芍隻當宸允又通宵看醫書,並不再問,端了銅盆、毛巾和青鹽便去井邊打水洗漱。


    “你這是何苦呢?”琬玓輕歎。


    “你不懂。我,我還是喜歡清靜。那些姑娘,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爭風吃醋,煩死了??????”宸允正說著,轉角處流光劃過,卿沫氣呼呼得跑來,還拎著卿塵的後領。


    還未到跟前,卿沫便叫嚷起來了:“姐姐,你可得好好的給我評評理!今兒早晨起來,小猢兒又偷偷用我的胭脂!你瞧瞧,你瞧瞧!都畫成什麽鬼樣子了!”


    卿塵反駁著:“反正阿姐又不常用,借我用用又如何,別這麽小氣嘛。”


    “喲,喲,你這猢兒,還有理了?你也不照照鏡子,本來長得就像姑娘,還一天到晚玩弄些姑娘家家的玩意兒,你還真當自己是姑娘了?”卿沫手上的力道加大幾分,惹得卿塵直哎呦叫。


    “阿姐,鬆點,鬆點。人家隻是好奇罷了。”


    “好奇?你給我說說,這是第幾次了?本姑娘沒說你,你還一次比一次弄的更誇張了啊!”


    兩人推推搡搡著,直徑到了井邊。卿沫一把將卿塵推到琬芍麵前,叫嚷著:“姐姐,你瞧他這鬼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簡直一個四不像!”


    琬芍奮力的吐出口中的青鹽泡沫,斜指下一側的琬玓:“姐姐在那邊。”她定眼看卿塵的打扮,也不禁發笑,“鬼倒是不像,卻像一個姑娘家。”


    那卿塵敷粉抹脂,畫眉點唇,描麵靨,描斜紅,眼角上還貼了細小了金色花鈿。錦裙下的馬鬃格外的多,將裙比平日再多撐開了幾分。


    這翻打扮妖嬈至極,放在原本就貌似姑娘的卿塵身上,卻倒是有幾分般配。


    卿沫吐了吐舌頭,拎著卿塵的後領,又推至琬玓麵前:“二哥也在啊。那正好,大家一起教訓教訓這猢兒!看他還敢不敢這樣無法無天!”


    琬玓和宸允看見他那模樣,都失聲笑出。實話說,若非卿塵是男兒身,這樣子打扮起來還是及好看的。


    宸允忍笑走去接過琬芍的銅盆,到井邊打了一盆水,塞到卿塵懷裏:“快去洗幹淨了,我有事要說。”


    卿塵滿臉不甘,依言乖乖到井邊淨臉。


    “你打算躲到哪兒去?”琬玓轉入正題。


    “我不知道。”宸允故做無奈,又遭到琬玓的白眼。


    “你不是早有打算了嗎?怎麽卻又不知道了?”


    “小玓兒知我也。”宸允笑著,將乾坤扇拿在手中把玩。


    琬玓不依了,將眉一挑:“和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許叫我小玓兒。卿沫卿塵尊你一聲二哥,你便也得叫我為姐姐。”


    “可是我分明大你三歲呢。”宸允的聲音略帶委屈。琬玓的白玉位列眾玉之首,他本該尊她為姐姐,但他不願。不知何時起,或許是那年天台初遇,他已漸漸喜歡上了這個小他三歲的“姐姐”。她的一舉一動都讓他著迷,她的一顰一笑都讓他心動。


    “我不管!”琬玓略帶嬌蠻,“你若不叫我姐姐,我便讓卿沫卿塵不叫你二哥!”


    “好了好了。二哥成人禮在既,為何要躲?”卿沫忙出來打圓場。二哥的心思,她又怎會看不出一二呢。


    “父親母親欲為我娶親,我不願。”


    “那二哥打算去哪兒?”


    卿塵將臉洗淨,也湊過來:“我倒是有個不錯的主意,姐姐和琬芍姐姐的屋子可以讓二哥將就幾夜。”


    “不必,我打算去琉璃堡。”宸允答道,“聽聞琉璃堡堡主病重,臥榻三月不起。夫人貼出告示,尋天下名醫。”


    “琉璃堡!那個鼎鼎有名的武功世家!”卿沫驚呼。琉璃堡的名號如踏雪白越兩山莊一般響亮,甚至還更上一籌。人界百姓可以沒有聽過踏雪白越,卻絕不會沒聽過琉璃堡!


    三十年前妖、靈、人三界的那場惡戰,銘木澤焱是左翼將軍,他老當益壯,上陣殺敵,所向披靡。立下了顯赫的戰功!他卻不圖名利,大戰結束後上交兵權,回祖籍地定州安居。皇上挽留不得,隻好親賜府邸,名曰琉璃堡!


    銘木澤焱已逝,當今琉璃堡的當家者銘木宇,正是他的獨孫。


    “二哥打算去揭那告示?”卿塵問。


    “對。”宸允桃扇輕搖,“早年在太行習武,師傅說八位玉主都年少有為。琉璃堡是武功世家,堡主劍術高超,今年也才二十九歲,我懷疑??????”


    “當真?”眾人興奮起來,“你何時出發?我們同你一起去。”


    “今日便是出行的吉日。我今早在這兒歇歇,未時出發。從這兒禦雲到琉璃堡不用多久。”


    事情既定,卿沫容不得半點停滯,拉了卿塵回山莊,匆匆洗漱裝扮,便要去麵見爹爹。正巧在林蔭道上迎麵遇見君遠。


    卿沫眼眸微轉,計上心來。


    她揚起笑容,迎上前去,微微福身:“女兒見過爹爹。女兒與弟弟正有事要尋爹爹商議,可巧在這遇上您!”


    “噢?若又是向先生告假的事,我可不許。”君遠故作嚴肅。


    “爹爹!女兒這次,可不是要告假呢!”卿沫撒嬌著跺腳,一副小女兒神態,“女兒與弟弟想著趁現在功課輕閑,去野公廟中替父親母親祈福,以求身體安康,長命百歲。”


    君遠眉梢揚起笑意:“難的你們一片好心,不過你們隻管乖乖習好功課就行。”


    “爹爹。”卿塵立即明白阿姐的用意,“為父親和母親祈福,本就是我們應該做的。”


    君遠撫掌而笑:“好!難得你二人有如此孝心。那祈福之事就放心的讓你們去了。待我去挑一個出行的吉日。”


    “女兒已經查過了,近些日子,唯有今日才是個好日子。”


    “啊?那好,你們今日便出發,幾日後祈福完畢速速回來。沫兒的笄禮就快到了,不得在外邊貪玩,耽誤了時間。”


    “塵兒定不負重望。”


    “尤統領!”君遠高聲道,“公子和小姐此次前往野公廟祈福,你帶人隨行保護,切記莫喧張。”


    “是!”那尤統領是護衛隊的統帥,他向卿沫卿塵抱拳行禮,“屬下先行去備車,在山莊外隨時恭候。”


    用過午膳,卿沫和卿塵便拜別了父母,領著兩個貼身丫鬟直徑到了莊門外。尤統領帶著車隊已在等候,見她們過來,抱拳行禮。


    “尤統領免禮。”卿塵笑著,“可否借一步說話。”


    “公子有何事吩咐?”尤統領依言,支開眾人。


    卿塵壓低嗓音:“本公子與阿姐日日悶在山莊,早覺無趣,想出去耍耍。不知統領可願相助?”


    “公子此行是去野公廟祈福,卻如何要出去耍耍?屬下並不明白。”


    卿塵努嘴,意示尤統領看向身後領來的丫鬟:“還請統領多多通融,讓她們代替前去。”


    “這??????這??????隻怕莊主那邊不好交代??????”尤統領著實嚇了一跳,遲疑著。


    “合香與木香一直貼身伺候著本小姐,懂事可靠。”卿沫走過去,意味深長,“統領不必擔心,此事隻有天知地知我們知。”


    “小姐??????這??????”


    卿沫不由分說,將合香與木香讓入馬車中,垂下簾帳。搶過話來:“統領隻需將合香木香安全送去廟中,便可回來複命。其他一切本小姐早有安排,定不會露出破綻。”


    尤統領無奈,俯身拿走車輪下的三角軔。苦著臉,領著車隊駛向野公廟。


    計謀得逞,卿沫不禁“咯咯”笑出,好一會兒才止住笑,同著卿塵一起,禦雲去琬玓住處。


    眾人玩笑許久,一同用了午膳,便禦雲飛去琉璃堡。琬芍不願奔波,琬玓無奈下舍了她一人留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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