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快要傍晚的時候,牛車才停了下來,卻是到了驛站,因著是選秀的關係,牛車之間停到了驛站的後院,幾個人各自抱著自個的包袱下了車,然後就見到了兩個看著四十多歲模樣的嬤嬤,她們一個看著慈眉善目,一個看著卻非常嚴苛,眉心帶著豎紋,似乎眼睛一瞪,就有一股子戾氣噴出來一般。


    那看著和氣的嬤嬤笑嘻嘻地開口說道:“大家頭一次坐這麽長時間的車,都累了吧,先進去休息一會兒吧!”


    那嚴苛的嬤嬤沒有吭聲,隻是站在一邊冷眼看著,然後帶著她們進了驛站。


    也不知道是想要給她們一個下馬威還是怎麽樣,驛站安排的根本就是大通鋪,那嚴苛的嬤嬤直接便說道:“咱們人太多,驛站地方也不大,你們先這樣住著吧,等著進了宮就好了!”這嬤嬤沒說的是,進了宮之後,對於尋常宮女來說,依舊是好幾個人擠一間屋子,運氣好的,能撈到一張床,運氣不好的,也隻好跟人一塊兒擠通鋪,也就是比這邊稍微小一點罷了。


    這嬤嬤雖說沒有疾言厲色,但是大家看她那模樣,心中就生出畏懼來,因此,一個個雖說心中有些不滿,還是忍了下來。


    那嬤嬤也沒有多說什麽,叫她們自個先選好了地方,然後自個就走了。


    李秀秀有些嫌棄地看著通鋪上頭灰不溜秋的鋪蓋,尖著嗓子說道:“這地方就這樣?不會有虱子吧!”


    一邊一個穿著一身尋常的布裙的少女沒好氣道:“有本事你別睡啊!既然嫌東嫌西的,來選秀做什麽?你家要真有本事,怎麽不一路送你過來?”


    李秀秀眼睛一下子瞪圓了,看著那少女,半天說不出話來。


    一邊一個穿著一身同樣是淺藍色衣裙的少女趕緊在一邊打圓場:“這位姐姐別生氣,二丫心情不好,脾氣有點躁!”


    李秀秀冷笑一聲:“她脾氣躁,我還脾氣躁呢!”


    那個叫二丫的忽然冷颼颼笑了起來:“你現在就去找佛祖保佑你別遇到虱子吧,要不然進了宮發現你身上有虱子,到時候直接將你頭發剃成禿瓢,省得虱子帶進宮裏!”


    李秀秀先是被氣得滿臉通紅,然後又疑心是真的,下意識地看了看那簡陋的通鋪,又看了看自個秀美如雲的頭發,頓時忽然覺得渾身都癢了起來。


    二丫瞧著李秀秀那副模樣,轉過頭去,又板著臉將自個手裏的包裹往通鋪上一放,一屁股坐了下來。


    其他人這會兒也不吭聲,有的也擔心有虱子,還仔細將鋪蓋展開看了看,這才猶猶豫豫地坐了下來。


    錦書一開始也沒想到虱子這回事,畢竟,她兩輩子都沒遇到過這玩意,不過被那二丫嚇唬了一下,也有些擔心起來,隻是就算是發現了虱子也沒用,這般一想,錦書幹脆直接就是選了個差不多的位置,將包袱一放,也坐了下來。


    李秀秀雖說嫌棄,這會兒眼睛裏頭眼淚都要落不落了,家裏麵隻說日後做了娘娘如何如何,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她,選秀居然是一件這樣的事情,渝泉縣雖說在北方,距離京城似乎也不是很遠的樣子,家裏頭跟她說,快的話,十天左右,也就到京城了,本來想著十天不是很長,但是,想著還要住十天的大通鋪,每日裏都得坐在牛車上,連頓熱乎的飯菜都吃不上,李秀秀越想越是委屈,幾乎要哭出聲來。


    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雖說之前瞧著李秀秀一副驕縱的樣子,都不是怎麽看得過眼,可是如今,大家也都心軟了,有幾個急急忙忙就過來安慰,李秀秀哭著也覺得沒意思,慢慢也就收了聲。


    外頭,兩個嬤嬤沒人端了一杯茶坐著,聽著裏頭的動靜,那看著和氣的嬤嬤抿了一口粗茶,笑道:“白姐姐,這批秀女你覺得如何?”


    那位隻是捧著茶杯,卻是一點也不喝,她臉上露出個笑,偏偏看著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嘴上卻是說道:“我覺得如何又怎麽樣,還得看上頭覺得如何?嘿,一次選個足有上千個秀女,才有幾個能出頭的!魏妹子,你說是不是?”


    魏嬤嬤笑眯眯道:“白姐姐說的是,隻是生得好,總歸是占了便宜的!如今就得看她們性子如何了!”


    白嬤嬤搖了搖頭,說道:“這會兒性子如何,等到到了宮裏,說不得又是另一副模樣了!她們這批秀女算是運氣好的,官家如今年紀也不算大,今天應該還會選幾個美人充實後宮,而幾個皇子也到了年紀了,就算暫時不選王妃,也該選幾個側妃侍妾什麽的!”


    魏嬤嬤點了點頭,輕輕呼出了一口氣,她們這些人,要麽就是家裏都沒人了,要麽就是家裏靠不住,因此雖說是到了出宮的年紀,也是不想出宮了,幹脆便自梳了留在宮裏做嬤嬤,看著這些正值妙齡的女孩子,就不由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她們當年也曾有過那樣的時候呢,因此,盡管裏間那邊有些鬧,心裏頭卻是沒有阻止的打算,頭一次離家,總歸會有些想法的,在宮外該哭的哭了,進了宮,就得收了眼淚,就算想哭,也得背著人,免得叫人抓住了把柄。


    而裏頭,李秀秀那一哭,似乎大家都鬆了口氣,不像是之前那般緊張了,這會兒都低聲跟別人通了姓名,有幾個也不知道是心直口快,還是別的什麽緣故,還將自個選秀的原因說了。


    二丫便是其中之一,二丫家裏沒錢,一家子還要供著最小的叔叔讀書,之前她祖母就做主,將二丫的堂姐賣給了鎮上的大戶做丫頭去了,二丫之所以說什麽有了虱子,就要被剃了光頭的說法,就是因為她堂姐當初遇到過,她堂姐跟其他幾個人一批過去的,因著和她一塊兒的人生了虱子,那家的婆子就將她們頭發都剃幹淨了,先是光著頭學規矩,幹一些粗活,等著頭發養起來了,才叫內院那邊挑了幾個過去。


    二丫說是選秀,其實也就是被賣了,這等事情,選秀的時候都有,因著各地選秀都有指標,但是,並不是什麽人家都願意叫女兒去做宮女的,□□當年又有祖製,不許強迫民女參選,因此,為了湊足了人頭,負責選秀的人就會拿了銀錢,在當地采買幾個湊數。


    這些湊數的多半自然是出自貧家,一般情況下也不會多出挑,反正宮裏也缺宮女使喚,長得平常一點並不是壞事。至於采買她們需要花費的銀錢,自然還是得還的,做了宮女之後,每個月都有月錢,他們就會從月錢裏頭直接扣除一部分出來,加上利息的話,往往這些宮女要還個兩三年左右才能還完。


    除了二丫之外,這裏頭自然還有幾個是被家裏頭賣了的,她們雖說沒吭聲,但是一個個也是各有心思。


    韓玉娘在邊上聽著,也沒吭聲,她這情況比被賣了還惡心呢,她這會兒就是坐在錦書身邊,但是依舊是默不吭聲的樣子。


    屋裏鬧哄哄了一陣子,大家也就安靜下來了,畢竟剛剛認識,也沒那麽多話說,何況,在知道了別人的情況之後,許多人對於自個的將來都更加不確定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裏麵暗了下來,然後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很快,幾個婆子就進來了,她們是這邊驛丁的婆娘,跟著自個的丈夫住在驛站裏頭,平常做些縫補洗刷做飯之類的事情。畢竟,驛站這邊也常有一些官員家眷在這兒落腳,那些家眷自然是不能叫那等驛丁伺候,這些婆子便有了用武之地。


    伺候秀女是不會有多少好處的,驛站這邊,驛丁的俸祿有限,甚至還要被上頭克扣,每年撥給這些驛站的錢財一般也要漂沒不少。好在驛站這邊還有些外快,比如說那等商隊鏢局什麽的經過這邊,這邊自然就是相當於客棧一般,自然是不能免費用的,再有那等官員的家眷,到了這邊,也會有一些賞錢什麽的。


    可是選秀的事情不一樣,這些秀女是不怎麽可能有什麽打賞的,當然,如李秀秀這樣的,額外需要什麽,就需要拿錢給這些人叫他們準備了。隻是,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


    就算是李秀秀,也並非真的是那等白目之人,明目張膽地叫這些婆子幫自個準備小灶。


    因此,幾個婆子提上來的,自然也是那等大鍋飯,做得軟爛的糙米飯,看著就比粥強一點,菜也是差不多,上頭連油星子都看不見幾點,幾乎都是水煮出來的,裏頭似乎有點肉片,但是上頭隱約還能看到點豬毛。


    頓時,幾個在家嬌生慣養長大的都一陣倒胃口,其他人倒是沒什麽感覺,這年頭,能吃飽已經算是不錯了,許多人家都是數米下鍋的,家裏壯勞力吃稠的,其他人隻能喝米湯,純粹就是哄哄自個的肚子罷了。


    錦書在家吃的也就是這些東西,這會兒自然也沒什麽感覺,見得二丫她們幾個已經抓緊上前開始盛飯,自個也上去盛了一碗,坐在那裏慢慢吃了起來。


    而另外幾個人猶豫了一下,也還是上前盛了一點飯,頗有些食不下咽的意思,李秀秀咬了咬牙,從荷包裏麵拿了一個銀角子出來,過去輕聲囑托那婆子幫著做一點肉脯鹵肉之類的東西,好在路上吃。有了銀子,一切都好說,那婆子諂笑著答應了下來,又說了幾句恭維話,哄得李秀秀開心了起來。


    李秀秀開了個頭,又有一個秀女也拿了銀子出來,同樣是想要弄一些可口一些的幹糧路上吃。其他人在邊上看著,有幾個輕聲嘀咕了幾句,也就沒什麽話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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