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頭,賀文麒將賀亦軒放到一邊,小孩知道他們要說話,乖乖的在旁邊練字,因為年紀小,寫出來的字有些歪歪扭扭的,每當這時候,小孩就會皺起包子臉,十分嚴肅的再寫一遍,直到寫得比較好看為止。


    賀文麒仔仔細細的將李知禮的文章看了一遍,看得出來,自家這位表弟確實是用了心的,知識也紮實的很,說來有些汗顏,這些年他忙著南中實務,倒是有些放下了學識。等看完之後,賀文麒多多少少也知道李知禮的問題來。


    少年人,寫文章的時候難免有些激揚慷慨,這原本不是壞事兒。隻是賀文麒腦袋裏頭過了一遍這一屆府試的主考官,便提了一句:“文章確實不錯,看得出來功課紮實,不過知禮,這一屆的劉大人年逾五十,是個謹慎古板的性子,怕喜歡的文章,也該是四平八穩的。”


    李知禮哪裏不知道他是在提點自己,當下明白過來,賀文麒也不多說,指著自己發現的幾個地方說了一遍,簡單易懂,李知禮都是認真的一一記下,心中帶著幾分感激的說道:“多謝表哥指點。”


    他這般認真,賀文麒倒是有些汗顏了,擺了擺手說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今天倒是有一樁事情想要問問表弟,我家亦軒如今也三歲,過了年就四歲了,平日裏我忙得很,也沒有時間好好教導,不知道如今京城,哪裏的書院更好一些。”


    李知禮看著旁邊小包子似的賀亦軒,心中倒是湧起一些羨慕來,當年家裏頭供他讀書,卻也是花了不少力氣的,他爹覺得不要花那個冤枉錢,而他奶奶疼他,卻想要將他一直放在身邊,幸好有爺爺在,最後才跟娘親一起,送了自己讀書。


    腦袋中將京城的書院過了一遍,李知禮倒是有些為難起來,京城裏頭,如果是大家族,一般都有族學,等年紀稍大一些,或者找門路進國子監,或者去京城附近的衡山學院。


    李知禮自己就是在衡山學院讀書,那邊什麽都好,但有一個就是離家太遠,一個月才能回家一趟,賀亦軒如今還不到四歲,自然不可能真的去那邊。


    賀家其實也有族學,隻是這麽多年來,賀家早已沒落,族學裏頭就一個秀才在教,平時也沒點威信,是個亂得不得了的地方,賀文麒自然不可能送自家兒子進去大染缸,要知道那地方,跟紅樓夢裏頭的也所差無幾了。之前族長上門的時候,賀文麒也提過幾句,隻是族長顯然不想多聽,他也就懶得搭理。


    李知禮想了一遍,便說道:“除了那些族學和遠在京城之外的衡山學院,京城裏頭倒是也有一些小學堂,隻是這些學堂大多數是屢次不中的落地書生開辦的,裏頭也多是平民老百姓,若隻是啟蒙,倒也夠了。”


    賀文麒心中有些猶豫,想著自家寶貝上學還真是個大問題,李知禮看了看他的身份,以為他不願意兒子去那些小學堂讀書,便又說道:“表哥,亦軒隻是啟蒙,何不請一個書生回家來教更加方便,等年紀略大一些,再去考衡山學院也可。”


    賀文麒倒是將孩子需要人陪的話說了一遍,李知禮一聽倒是疑惑的問道:“表哥何必擔心這些,不管是下人的孩子,還是買幾個書童回來,不都能陪著亦軒。再說了,賀家族裏頭,總有幾個連族學都沒法去的,若是表哥伸出援手,他們定然也會感激。”


    不得不說,這話倒是說到了賀文麒的心裏頭去,說到底他是賀家的人,也不可能掰開來,雖然礙於族長的意思,族學那邊他插手不了,但賀家若是有人才,自己肯定得出手相助才是。想到這裏,賀文麒的注意稍定,點頭說道:“你說的是,是我想差了。”


    李知禮倒是知道自家表哥跟賀家十分疏離,倒是不覺得奇怪。兩人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賀文麒才幫賀亦軒擦了擦沾上了墨水的小手,準備帶去後院。


    剛剛出門,卻見三林匆匆走了進來:“大人,門房那邊說,陸公公來了。”


    賀文麒微微一怔,隻好把懷中的賀亦軒放了下來,吩咐道:“亦軒,你跟舅舅去看奶奶,爹爹有事要辦,要乖乖的,知道嗎?”


    賀亦軒眼中掩不住的失望,但還是乖乖的點了點頭。


    賀文麒走到外頭,果然看見陸公公滿頭大汗的等在那邊,見他出來便鬆了口氣,連聲說道:“賀大人快隨奴才進宮麵聖吧。”


    賀文麒心頭一跳,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情,自己這才休假了半天不是,等問清楚緣故,心中倒是鬆了口氣。


    後頭的李知禮帶著賀文麒到了後院,將陸公公到訪的消息一說,李氏便微微皺起眉頭來,果然沒一會兒,便有丫頭來說,大人隨著陸公公進宮麵聖了。雖然知道這代表著自家兒子備受重任,但李氏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這才沒歇好半天。”


    李察氏也不是第一次聽見賀文麒被宣進宮,心中不由感歎這個侄子的好運,讓皇帝青眼有加。看見李氏有些惆悵的模樣,忍不住說道:“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盼著文麒這般,還就盼不來呢。”


    李氏一聽連忙收了神色,笑著說道:“瞧你說的,本來還想著知禮好不容易一起過來,能夠大家坐下來吃頓飯,今日看來是不成了,待會兒咱們便自己吃,之前有人送了一些大閘蟹過來,肥得很,這時候吃正好,你們回去也帶些,隻不能讓爹多吃。”


    老爺子好這一口腥氣的,隻是年紀大了,家裏頭不敢讓他貪嘴。等李察氏離開的時候,果然帶上了不少的大閘蟹,賀家如今上門送禮的多,他們家主子少,很多時鮮的東西都吃不完,倒是便宜了親戚和下人。


    等離開了賀家,李知禮騎馬在前頭,李察氏帶著察家小姑娘坐在車裏頭,察家小姑娘忍不住對著腕上的玉鐲看了又看,這樣的好東西,即使是有錢也不容易買到,察家雖然有錢,在京城卻算不得什麽,這樣的好東西,即使她娘也沒有,賀家卻用來做她的見麵禮。


    李察氏摸了摸察家小姑娘的頭發,笑著說道:“玉芬,這是怎麽了,平常唧唧咋咋的嘴巴都停不了,現在倒是不說話了。”


    察玉芬抿了抿嘴,靠在李察氏的懷中說道:“姑姑,剛才的表姑真和氣。”


    李察氏手指微微一頓,笑著說道:“大姐確實是個和氣的人。”說這話的人,肯定是沒見過李氏當年撒潑的勁頭,若李氏真的是軟脾氣的善心娘們,文麒還沒來得及長大的時候,他們孤兒寡母的,就得被賀家吃的骨頭都不剩下。


    察玉芬不知道自家姑姑話裏頭的感慨,她隻覺得今天在賀家見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從未想過的,那麽大的院子,那麽大的池塘,那些聽都沒聽過的好吃的,還有,那些看起來就精貴的頭麵。


    等察玉芬回到自己家中,忍不住對母親說起這些經曆來,察夫人聽著也覺得驚訝,原以為雖然賀文麒官職高,但家裏頭到底是底子薄,如今看著女兒手腕上那水頭十足的鐲子,覺得自家當家的還是料錯了,南中固然是窮困的地方,但也礙不著當官的發財不是。


    那頭賀文麒急急忙忙的進了宮,等走進大殿,便瞧見朱成皓皺緊了眉頭看著岸上的大曆地圖,見他進來也不等他行禮,伸手拉著他走到岸邊,指著圖紙說道:“曆朝沿海一帶並不少,若是訓練海軍,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


    賀文麒掃了一眼地圖,知道朱成皓這是動了海軍的心思,但先祖那時候的海軍如今早已疏散,先帝在位期間再未集起過,如今一下子再開始,確實是個大工程:“士兵、船隻都是大問題,如今曆朝隻能造商船,卻是不適合海上遠航。”


    朱成皓自然知道這一點,沒有像樣的大船,海軍也不成樣子,他皺了皺眉頭說道:“士兵可以在當地征集,隻是船隻這一項,卻是個大難題。”


    賀文麒想了想,便說道:“可以起複當年的老人。”


    這話和文麒自己也有些拿不準,畢竟先帝幾十年不用這些人,這麽多年過去,恐怕早就死的死,老的老。


    想了一下,賀文麒又說道:“許多手藝都是父子相傳,若是有真才實幹的,自然會得到重用。”


    朱成皓點了點頭,這也是其中一個辦法。他歎了口氣,有些挫敗的說道:“顧成瑞無功而返,那些倭寇已經逃到了海上。”


    賀文麒雖然早有預料,但聽到的時候也是有些憋屈,隻是看著朱成皓臉色難看,便勸解的說道:“顧將軍畢竟不是真正的海軍,一時被抓著空子也是情有可原,如今有他鎮守沿海,想必那些倭寇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朱成皓原本有些憋氣,當年他打胡奴的時候,哪一次不是真刀真槍痛痛快快的,誰知道這些倭寇卻狡猾的很,居然打了就跑,跑了再來。朱成皓絕對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聽到消息的那時候,已經發了一頓火,所以陸公公宣旨的時候才會急得滿頭大汗,這都是盼著賀文麒進宮滅火呢。


    不得不說,賀文麒也知道朱成皓的脾氣,跟這位皇帝,硬碰硬那是自找沒趣,好聲好氣,也得是他願意聽的。他想了一番繼續說道:“等海軍一點點組建起來,早晚有讓那些賊人有來無回的時候,到時候皇上想要怎麽出氣不成?”


    朱成皓終於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看了一眼賀文麒,見他信誓旦旦的模樣,似乎對海軍的前景十分信任,頓時笑著說道:“瞧著你的模樣,倒像是已經打了勝仗的。”


    賀文麒卻坦然說道:“有皇上在,何愁沒有勝仗。”


    賀文麒進宮沒一會兒,朱成皓的鬱氣倒是紓解了一些,放下地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有些疲倦的說道:“皇帝果然不是人當的。”


    賀文麒隻當自己沒聽見這句話,暗道如果皇帝不是你,如今你不是連人都不能當了。


    朱成皓自然不是真的不想當皇帝,以他這樣霸道*的性格,不是皇帝哪一個皇子能受得了他。發了發牢騷,他才繼續說道:“那些文臣整天唧唧歪歪的,沒辦一點實在事兒,朕真想全部砍了他們。”


    這不是朱成皓第一次在賀文麒麵前表達對砍頭的青睞,比起老皇帝喜歡折辱文臣,這位更加喜歡直截了當的收走人命,不過相比起來,這位的手段也更讓那些人害怕。


    賀文麒歎了口氣,真心覺得再這麽下去,朱成皓早晚都要變成暴君,便笑著插嘴說道:“皇上這話,可不是把我一起罵進去了,幸好我有金口禦封的免死金牌。”


    朱成皓這才晃過神來,在他的心中,賀文麒是特別的,壓根不能分類到文臣那塊,正要解釋,卻見賀文麒瞧著自己的雙眼盈盈,分明是帶著笑意,忍不住也跟著笑了出來,伸手捏了他的臉頰一下說道:“真是個促狹鬼。”


    賀文麒微微一愣,但見朱成皓雖然舉止親昵,卻沒有任何褻玩的意思,心頭才微微安定,隻想著他們多年交情,想必是親密慣了。聽了便繼續說道:“文臣有文臣的用處,比起武人來,他們更加適合治理百姓。”


    朱成皓聽了也不置可否,反倒是拉著他的手說道:“急匆匆讓你進宮,想必還未用飯吧,不如留下來跟朕一起用。”


    皇帝的話哪裏容別人反對,賀文麒卻皺眉說道:“皇上還記得今日是微臣休沐呢,好不容易在家陪娘和兒子,連飯都沒吃,又得進宮了,再這樣下去,將來兒子都要不認識微臣了。”


    朱成皓聽了這話便哈哈大笑起來,又說道:“你家兒子如今也該快四歲了吧,比四皇子大不了多少,什麽時候也帶進宮來讓朕瞧瞧,說起來,朕也是他的長輩不是。”


    賀文麒見他說得真心實意,卻搖頭說道:“免了,太招人眼。”


    朱成皓也沒有強求,四皇子是皇後嫡出的,上頭還有三個哥哥,不過這三個皇子的出生都不高,以朱成皓的意思,若是四皇子不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以後皇位給他也算是名正言順,若是賀文麒的兒子進宮當四皇子的侍讀,以後也有個香火情。隻是朱成皓並不確定,有了嫡出皇子的徐家,是否還是一如既往的謹小慎微,一時便沒有提起這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於是開始海上霸主的旅程了,哇哢哢,這部分會一線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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