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魯命人將宴席搬出,在他沒注意的地方,冷夏和拓跋戎齊齊打了個冷顫,嫌棄的鄙視了對方一眼。


    丫的,真能裝!


    隨著城守府下人的一番張羅,宴席終於開始了。


    菜色很豐盛,朝魯的招待極為熱情,酒過三巡後,他終於放下了酒盞,挑起話頭:“在下聽聞,貴商會有要將總部北遷的意願?”


    冷夏暗笑一聲,果然沉不住氣了麽。


    早在前兩日,她讓拓跋戎將這個消息放出去,依坦城已破,格根城危機在即,拓跋戎預備將商會北遷,移到北燕的京都塞納去,這個消息沒個一時半刻就傳遍了整個格根。


    這下城守朝魯可坐不住了,他本就為戰事擔憂不已,城中隻有三千兵馬,如何應對大秦的雄軍?


    他本想著,格根城雖然兵力不足,但是硬件防禦卻是極好的,大秦定然不敢強攻,隻能圍城將格根的水糧消耗斷絕,如果這樣那就最好不過了,就和他們耗下去!


    城中米糧充足,尤以拓跋戎的商會為甚,而大秦戰線拉長,這些日子又是風雪不斷,糧草供給定是艱難,說不得這格根他就能守下來!


    想起這些他簡直連做夢都會笑醒,連破了五座城池的大秦,一路氣勢如虹,就要在他的格根城外铩羽而歸了!


    他甚至已經看見了這次戰事之後,他連升三級的光明前景!


    沒想到,就在他以為十拿九穩的時候,突然收到了拓跋戎要北遷的消息,當下就修書一封,命人送至邀請他來赴宴,打定主意在宴席中探探他的口風,若是此事屬實,怎麽也要將他攔下來。


    拓跋戎伸手攔下要給冷夏添酒的小婢,端起酒壺親自為她添滿了酒盞,這動作看的朝魯眼眸一亮,也許可以從這個女人身上著手。


    拓跋戎給冷夏倒完酒,暗暗瞪了她一眼,才笑著對朝魯回說:“倒是不知城守從哪裏得來的這個消息,純屬無稽之談。”


    他這麽說,朝魯的心裏更是七上八下,拓跋戎的脾性古怪那是出了名的,這話到底有幾分可信還真是說不準。


    他沉吟了片刻,真正是煩躁的很,正欲說話,就見拓跋戎端起酒盞,笑道:“在下在敬城守一杯,這飲酒賞梅的大好時光,可別被這等煩心事給擾了去。”


    朝魯喝下一杯酒,暫時將心中積攢的滿滿的問題給吞了回去。


    時間緩緩的過去,夜幕沉沉壓在整個格根城的上空。


    席間朝魯多番想要將話頭牽起,都被拓跋戎給四兩撥千斤應付了過去,之間你來我往不亦樂乎。


    拓跋戎給冷夏夾了一筷子椒烤臘肉,滿臉體貼,心裏卻是樂的不行,這女人,上次吃飯他就觀察過了,飲食清淡,最受不了這些又辣又鹹的東西。


    他咧開嘴角,笑的得意,那意思:吃吧吃吧!


    冷夏將酒杯放下,在沒人見到的死角一腳踩上了拓跋戎的靴子,下了狠勁兒狠狠的攆著。


    直看到他的臉色已經變的扭曲,才滿意的撇了撇嘴:犯賤。


    不再理會拓跋戎那惡狠狠的眼神,冷夏滿臉鬱卒之色,輕聲歎著:“真是無趣。”


    這聲音是夠輕的,可朝魯習武多年,那耳力自是了得,聽了個清清楚楚,臉色頓時變的難看之極,不過一轉眼又靈機一動,本來還想著要從這女人著手,現在正好!


    他扯出一個笑,一臉關切:“單單是用膳確實無趣了些,夫人喜歡個什麽樂子,在下命人準備了去。”


    他正想著,女人也不過是喜歡些唱小曲跳小舞的,再精怪些的願意看點雜耍班子,沒想到冷夏蹙著柳眉想了半天,紅唇一張:“比武!”


    砰!


    拓跋戎狠狠一拍桌麵,大喝道:“放肆!你這婦道人家何時竟敢如此無禮?”


    “宴席之上看什麽比武,刀槍無眼若是有所損傷,你如何對的起城守的一番盛情相邀!”他高聲罵著,聲色俱厲,心頭呼呼升騰起一種扭曲的快意。


    生平這麽罵她一回,老子這也算揚眉吐氣了?


    冷夏淡淡的垂下眼瞼,懶得看這人眼中蓋都蓋不住的興奮神色,暗自鄙夷了一番,作抑鬱狀。


    果然,朝魯站起身圓場道:“拓跋老板莫要動怒!”


    拓跋戎恨鐵不成鋼的歎氣,壓下胃裏滾滾翻騰的胃酸:“真是讓我寵壞了,就喜歡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


    朝魯臉色紅潤,大掌一揮,下令道:“比武未免驚險,既然夫人喜歡這些,不如就將府中衛兵召集起來,給夫人做個軍陣表演吧!”


    “那就多謝城守了。”冷夏柳眉一挑,等的就是你這句!


    若是他們主動提出,未免朝魯生疑,此時由他親自說出這話,再好不過!


    不一會兒,花園中已經聚集了一排排一列列的方陣,因為是表演,他們也未穿盔甲,隻聽從城守的吩咐力求精彩好看,穿戴著一色的褐色袍子,整齊的碼成了豆腐塊,立正聽命。


    冷夏似是看的讚歎,呢喃道:“這得有個幾百人了!”


    朝魯笑的得意,大洋洋的一擺手,回道:“夫人好眼力,城守府**六百衛兵,全在這裏了!”


    冷夏緩緩的勾起了唇,她轉過頭,雙目注視著朝魯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問道:“全在這裏了?”


    “不錯,本城守一聲令下,誰敢不從,全都……”朝魯說到一半,突然感覺氣氛不對,方才那語氣也不對!


    他迅速轉頭看去,隻覺前方的那名少女的氣息竟是完全變了,周身籠罩著一層冷冽森然的氣息。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他印象中的嫵媚的、慵懶的、淡然的、沉靜的、勾人而不自知的眼睛,其內竟是一片陰森戾氣,這仿佛地獄修羅一樣的目光,在漆黑昏暗的天幕下,尤為煞人!


    巨大的殺氣一絲一絲的壓了下來,直壓的他喘不過氣,背脊上竟冒出了一層冷汗。


    他心下一沉,好像明白了什麽,迅速朝著拓跋戎看去,然而隻在這脖子一扭眼光一轉的功夫,一道湛白的寒光在眼前閃過,他的咽喉處一陣發冷,仿似被一個冰涼的東西貼了上來。


    朝魯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想要反抗卻是絲毫都來不及,那冰涼的觸感自脖頸由前向後猛的橫插而過,他至死都想不明白,這看上去嬌弱花兒一般的女人,為何會在一招內就終結了他的生命。


    鮮血噴灑間,冷夏利落的抽回匕首,看也沒看被這變故齊齊驚住的六百衛兵,轉向同樣被她突然的動作給愣住的拓跋戎,嗓音森冽似從地獄響起:“傻站著,等開飯呢?”


    話音未落,冷夏倏地暴起,似一隻豹子衝進了六百隻呆住的綿羊中……


    手起刀落,就是一道血線!


    騰轉挪移,就是一聲慘叫!


    劈砍殺伐,就是一條生命!


    一個一個的衛兵在她的匕首中倒下,六百人隻這眨眼的功夫,已經去了十之一二,衛兵中出現了一陣轟然的混亂,要頑強抵抗的,也有向著花園外悄悄撤退的。


    冷夏隻看了一眼就沒有去管逃逸的人,她的人一共隻有七十五,可是整個城守府外她就安排了十人,這十個人負責堵住府內的各個正門後門旁門角門,不會放任何一個人出去。


    拓跋戎腦中還在想著,這女人真是不講道義沒有原則,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衝了出去,那朝魯話都沒說完,就已經躺在了地上。


    此時再看向那六百衛兵,這麽一眨眼的時間,竟然就已經屍體摞屍體,鮮血滾鮮血了!


    終於反應了過來的拓跋戎,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發出了一聲暴喝。


    “我靠!”


    驚歎過之後,他腳尖一點飛入了混亂的戰圈中,高聲叫著:“你他媽給我留幾個啊!”


    “好!”冷夏一聲應答傳來,拓跋戎正奇怪這女人怎麽這麽聽話的時候,就見她腳下一轉幹掉了一個衛兵,還有功夫回過頭對他微微一笑。


    拓跋戎的心中頓時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渾身一麻連刀都差點握不住,果然就見那女人閃電一般的退出了戰圈外,再出現時已經站在了花園的門口,鳳眸一挑悠然道:“都留給你。”


    說完,轉身……


    雪白的染上了點點鮮血仿若紅梅的披風,在他的視野中蕩了一下,迅速消失。


    拓跋戎望著還剩下的這兩三百人,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你當老子是你啊,能一人對付這麽多!


    真他媽的嘴賤啊!


    冷夏出了花園,所做的事很簡單,她在每一個空蕩蕩的殿內點起了大火,腳下飛速的移動著,將一個個的火折子丟入了大殿。


    霎時之間,整個城守府都亮了起來!


    熊熊烈焰連綿成滾滾火紅的海洋,伴隨著花園和各個出口處的慘叫和鮮血,映的漆黑如墨的天地間,盡是一片血紅!


    腕間一揚,一隻鷹爪“咻”的飛至了遠處一座高高的角樓上,“哢嚓”一聲插入了牆麵。


    冷夏拉住天蠶絲猛然一躍,烈風吹起了她的發絲她的衣袍,仿似一隻展翅的白鳳翱翔在半空,倏然站到了角樓之上,淡淡的視線俯瞰著整座格根城。


    二更時分。


    負責巡邏西門伏近的一隊衛兵,從一個角落轉到了長街之上,驚恐的望著遠方天空中那一片紅彤彤的光,滿目不可置信。


    隊長吞下口唾沫,結巴道:“那是……城……城城……”


    “城守府啊!”身後的人大喝一聲,迅速朝著城守府跑去,身後的人反應了過來,數十人的小隊立刻蜂擁而去。


    好端端的城守府,為何會突然燃起了這般的大火!


    為什麽城守府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卻沒有偵查兵傳訊!


    他們想不明白,是因為冷夏早在計劃開始之前,就已經命人將這個城內的各處偵查通訊兵截斷了,務必做到每一個人驟然見到燃著熊熊大火的城守府而方寸大亂,甚至來不及細想,就不約而同的朝著城守府的方向趕去。


    “走捷徑,這邊啊!”隊長衝著盲目朝前跑著的人招呼一聲,率先鑽入一條漆黑的巷子,他從小在這格根城內長大,大大小小的線路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後麵的人步子一頓,趕忙轉了個方向跟著鑽了進去。


    如蛇一般蜿蜒的小巷子,其內逼仄黑漆漆一片,隊長帶著他們在裏麵靈活的左拐右拐,望著前麵的出口心下一喜,道:“出了這裏繞去正街就是了,比那邊走快的多了!”


    就在這時!


    “刷”的一聲細微聲響,本就昏暗的上方突然落下一個沉沉的影子,眾人一驚抬頭看去,那竟是一張閃爍著森森寒光的大網!


    這個念頭還沒在腦中走過,眾人條件反射的向著四麵八方躲閃,奈何巷子狹窄人數眾多,擁擠間逃脫出去的人竟隻有寥寥幾個,大網轟然落下整個兒的將他們兜了起來,慘叫哀嚎聲從網兜中傳出,騰網上遍布了一根根的倒刺,數十人越是掙紮越是反抗,那鋒銳的倒刺越是刺穿了皮膚,越是逃不出掙不脫!


    網兜下一滴滴的鮮血流出,幾個呼吸的時間後,裏麵就再也沒有了聲響,皆已經被倒刺上塗抹的迷藥給毒昏了。


    剩下幾個漏網之魚驚駭間也顧不得將人從裏麵救下來,尤其是還不知道他們在裏麵到底是死是活!


    幾人驚慌間朝著出口連滾帶爬的逃去,突然一條黑影落下。


    背著光他們看不見這人的樣貌,幾人舉起手中的劍嘶吼著朝他衝過去,劍戟相碰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一時半刻後,幾人已經倒在了地上。


    同樣的情景發生在城內的諸多角落裏。


    三更時分,城守府燃起的大火已經映紅了整個天地,格根城中無論在哪個方向哪個角落,隻要一抬頭,那一片刺眼的火紅皆能一眼瞧見。


    不隻是巡邏的衛兵,就連城樓上守城的士兵也已經急的跳腳了,望著遠處那一片紅彤彤,再望著寂靜到仿似沒有一個巡邏兵的格根城,開始有守城的士兵朝著城守府趕去,無一不是亡魂在冷夏的埋伏中。


    七十五人,不論是戰北烈的暗衛,還是拓跋戎的手下,不論分布在城內的哪一個地點,眼眸中皆不約而同的含滿了尊崇和敬畏,朝著遠方那座角樓仰望著……


    望著那個一身染血白衣,墨色青絲飛揚,在火光中昂首而立的女子。


    那樣的一個女子……


    那樣的一個滿身風華的女子,一雙冷冽懾人的眸子裏,盡是一切握在掌中的傲然,於淡然淺笑之間運籌帷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就是她,在三日前將拓跋戎搬遷的消息放出,讓城守信以為真主動邀約,給了他們下手的機會。


    就是她,和拓跋戎兩人獨鬥城主府,兩人對陣六百衛兵,將整個府邸付之一炬。


    就是她,在計劃之初已經明智的切斷了城內的所有通訊,讓整個格根城的通訊癱瘓,各個地方的巡邏衛兵驚慌失措。


    就是她,在看過全城的地圖、衛兵布防圖、巡邏路線圖,和每一隊巡邏衛兵的隊長資料之後,精準的猜測出了每一個人的心思,所有巡邏點在得知城守府大火後,所會選擇的行走路線,並在路線中標出最適合做埋伏的地點。


    就是她,所設置的埋伏地點,點點之間首尾相接,一旦有任何的問題,另一邊的人就能第一時間給予支援,配合默契。


    就是她,以三日的時間秘密的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埋伏,陷阱設置,什麽時候撒網,什麽時候出手,萬無一失。


    熊熊燃燒的城守府外,拓跋戎背對著火光,一身鮮血,亦在仰視著那個女人。


    那個在三日前還讓他以為是瘋了的女人!


    即使是在行動初時,他知道了整個計劃之後,心裏依舊是忐忑的,懷疑的,擔憂的,聽起來仿佛可行,可是究竟實施起來會不會像她預料的那般順利,會不會有人從城守府中突圍,將消息匯報給城內的巡邏衛兵?


    那麽接下來他們要受到的,就是兩千四百人的圍攻!


    可是誰能想到,那個女人已經將所有的意外都料到了,更是分出了有限的七十五人中的十人,負責守在府邸的每一個門口。


    隻在地圖上看了那麽片刻,居然將一切所料分毫不差,更在之前就已經設計的麵麵俱到,設置的那些陷阱埋伏,無一不是設在了點子上,用在了刀刃上!


    七十五人,人盡其用,對戰整個格根城中的三千人!


    沒有什麽比這更瘋狂!


    然而她做到了!


    如今,拓跋戎的心裏隻剩下了滿滿的佩服,生平第一次打心眼裏對一個女人產生這樣的情緒,他再一次的提醒自己。


    這個女人,永遠不要和她為敵!


    而現在的冷夏並不知道,這件事,這件以七十五對三千,將整個格根城拿下的事,在兩日後,城門大開迎接大秦軍隊進城之時,將以飛快的速度傳遍整個五國。


    慕容冷夏的名字將會傳誦在每一個人的口中!


    直到幾十年後,白發蒼蒼的格根城老人,還在對著自己的兒孫訴說著這一夜的事跡,以及她今後的每一個事跡,滿目感歎:“那個女人是西衛公主,是大秦烈王妃,是當年的五國乃至如今的大秦,最為傳奇的一個女子!”


    而如今,這個小小的北燕城鎮,還隻是一個開始……


    一個她名揚整個大陸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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