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張家溝建了土地廟,為土地公公塑身安位。到了三月的時候,張家溝又建了一個廟,城隍廟。


    寒食節後,就是清明,掃墓祭祖的日子。


    唐人很信奉城隍神。


    但最初的城隍不是神,隻是指城池的護城壕。古人最早信奉的護城溝渠神是水庸神,後來漸漸變為城郊的守護城,城隍神。甚至成了道教裏剪除凶惡,護國保邦之神,說他能應人所請,旱時降雨,澇時放晴,保穀豐民足。


    而且說城隍神是陰間的一城之主。


    大唐有城池的地方一般就有城隍廟,張家溝雖不是城,但如今也十分興旺,相當一個熱鬧的集鎮。


    上次土地廟建成後,香火很旺盛,這次鄉民們又提出建城隍廟,到張家來說起此事,張也不反對。建個小廟花不了多少錢,但鄉民們卻很在意,那就建吧。


    有了土地廟和城隍廟,以後還能辦辦廟會,活躍下張家溝的集市。


    清明時節,種瓜點豆。


    這正是春耕播種的大好時機,家家戶戶都在忙碌著。


    清明節後,柯馬兒很早就被父親叫醒。


    他跟父親睡在一個炕上,他們一大家子都是睡一個炕。家裏去冬盤了這個大炕,晚上睡的暖和。但盤炕花了不少糧食,而且每天燒炕也費柴火,因此家裏隻一個炕。大炕上隻是中間拉了個簾子而已,父母睡一邊,他們兄妹們睡一邊。


    清明時候,白天已經很暖和了,但早晚也還很冷,早上睡覺最是舒服。但每天早上,他父親總是會很早叫醒他。


    父親叫他起床的辦法非常簡單直接,大巴掌在他屁股上扇打幾巴掌,馬兒就醒了。不醒來不行,父親會一直打到他醒為止。


    才挨了幾下,馬兒已經睜開了眼睛,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天都大亮了。”父親說了一句,轉身就離開了房間。父親身上有股泥土味,他知道父親肯定又早起去田裏幹了一遍活了。


    以往馬上早上起來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家裏牛棚裏牽牛。每天早上,母親都會給牛泡一桶料,一般是用點酒坊的酒渣,加點他們兄妹們白天扯的青草,再加點穀糠皮,然後加點鹽,用燒開的水和淘米水一起拌好,讓牛早上能美美吃上一桶。


    雖然東家說過,其實牛隻要每天牽出去走走,吃吃草就行了,喂好水,每天給點鹽,或者給點糠皮就好。


    但家裏對牛寶貴的很不但給他專門在牆下搭了個不透風的牛棚,每天晚上還要給牛幹淨的秸杆墊圈,還得給他幾件秸杆做晚上的草料,早上一桶飼料,傍晚還要給次料。


    真正把這牛當成了寶。


    每天馬兒還要牽著它去吃草,冬天沒有什麽草吃,就得牽到坡上去吃樹葉子。


    父母總是說,東家給了牛他們養還給他們用,那就得好好照料。要不然,照料不好,以後就不可能會有牛再給他們養了。


    這頭牛過年前配過了,已經配上了,再過半月多點,就會下崽。東家說過,下了崽養好了,會另有賞錢。甚至將來可以便宜點賣給他們。


    不過從今天起,馬上不需要再去放牛了。放牛的任務,以後就交給他的三妹。


    今天開始,他要去印書坊做一名刻字學徒。


    再過幾天,馬兒就過了十二歲了,吃十三歲的飯了。這個年紀,已經是大小夥了。村裏好多跟他一樣年紀的夥伴,也都進了作坊裏做學徒,還有的去了長安城裏張家的店鋪裏做夥計。


    他隔壁的柯狗子,就是去了醉仙樓裏當跑堂夥計,不過暫時也隻是學徒。


    正是仲春與暮春之交,氣清景明。


    馬兒看了眼躺在旁邊的弟弟,每次他醒來時,弟弟總還在睡覺。不過弟弟並不常在家睡覺,弟弟如今在白鹿書院讀書,托張家的福,免了學費和各種費用,弟弟在書院讀上了書還不花費家裏半文錢。


    隻不過平時弟弟讀五天休兩天,那五天都得吃住在學校裏麵,連書院門都不能出。不過弟弟總說學校裏吃的很好,天天吃飽每餐都有幾份菜,還總有一份葷腥,不是肉就是魚。


    小弟確實長胖了一些,麵色紅潤的。半年前,小弟還是瘦瘦的。


    可惜他錯過了年齡,書院隻收六歲的孩子去讀書,他十二歲,讀不了書了。父親對讀書的弟弟很好,每次回家的那兩天,家裏都要加菜,就是早上,也讓他睡到很晚,不會叫醒他。父親總說讓弟弟好好讀書,專心的讀書,讀出個名堂來,以後光耀張家的門楣,就如小張學士一樣了不起。


    馬兒下了床,他睡覺的時候隻穿著條短褲,睡火炕穿的越少睡的越暖和。下了床,還是有些涼,他連忙把外衣穿上。


    因為今天要去作坊,母親給他準備了一套新衣。


    不是父親舊衣改的,也沒有打過補丁,是上好的麻布料子,還是夾層的。這布料還是過年的時候張家送的,母親一直收著。給小弟做了一套衣服,剩下的都沒舍得給父親做一套。


    穿上這套嶄新的衣服,馬兒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感覺自己成了一個大人了。


    換上了新的布鞋,馬兒覺得走路都帶風,到了窯洞外麵,去了茅房解手。原來他們家的茅房是直接在豬圈裏的,人蹲在上麵,豬在下麵。


    不過後來張家說,這樣子不衛生。


    張家派了張家班工程隊的人,幫村民們家家搭了新的茅房,還在村裏修了好幾個公共廁所。


    不用在豬圈裏方便,這確實感覺好了許多,起碼不用方便時老得提防著豬來拱。


    站在茅房裏撒尿,馬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鳥,毛都還沒長出來一根,想到村裏幾個同齡的,人家就都已經早不一樣,他覺得鬱悶。


    快快長大,我要做個大人。


    尿完,馬兒回到院裏,要走進屋時又退了回來,到一邊打了半勺水洗水。這是弟弟進了書院之後,每次回來都要跟他們說的,什麽飯前便後要洗手,早起晚睡前要刷牙,飯後要漱口等等。


    馬兒家很小,隻要兩孔窯洞。很舊很狹窄,甚至窯洞門洞上還長了好多草。


    這兩間窯洞一間是祖父祖母和叔父一家住著,一間是他們家住著,相當的擁擠。好在如今他的兩個姐姐和叔叔家的一個姐姐,都在張家的工坊裏做工,那邊還提供宿舍可以住。雖然是蓋的木板房,但也有暖炕,睡的通鋪,但都是姑娘們,住一起也方便。


    姐姐們甚至吃飯也是在那邊食堂裏吃的,現在回來也少。主要還是忙,尤其是最近,因為春耕開始了,那邊作坊裏少了好多人,許多男人婦人都得回家忙地裏的事,還要開始養蠶,沒空再在工坊裏做事。


    工坊裏現在都剩下一些年青的姑娘小夥子,好多都是如他這樣十二三歲的學徒,要麽,就是些五六十歲的。


    不過姐姐們自從在工坊做事後,穿著打扮都不一樣了。雖然她們的工錢,每月大部份都得交給父母親,但還是能留下一點零用錢,加上工坊有時也會些花布之類做獎品,她們晚上有空的時候,就會給自己做衣服鞋子。


    家裏還有個妹妹,九歲,不到進工坊做工的年紀,平時就去扯些豬草,現在要接他班放牛了。


    他們一家七口,現在日子過的還挺不錯的,起碼不用為吃喝愁。


    父親常說這一切都是張家帶給他們的,要心裏銘刻,要感恩。馬兒也挺喜歡張家的,尤其是小張學士待人最好,就算是他這樣的窮家孩子,小張學士有時也會跟他們一起聊天,有時還會賞他們些果幹肉脯,甚至有時會給他們講些故事,說些長安的見聞。


    馬兒心裏最佩服的也就是小張學士了,蓋了那麽大的豪宅,娶了那麽多漂亮的媳婦,家裏田地數千畝,數家作坊,牛馬成群。


    他想著,等自己長大了,若能給小張學士做跟班小廝就好了。


    其實他們家以前不止他兄妹五個的,以前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姐姐一個妹妹,但都死掉了。弟弟都五歲了,冬天著涼了然後不停的咳,咳死了。那個姐姐都長到十多歲了,去山裏打柴,然後沒回來,然後隻找到了點被狼吃剩下的骨頭和衣服。


    以前家裏生活挺辛苦的,馬兒記憶中,別說過年穿新衣服新鞋,甚至一天兩頓都吃不飽,還經常得一頓幹的一頓稀的,甚至有時一天兩頓都是稀的。


    但是現在,家裏日子確實好過了。


    父母和兩個姐姐,去年冬一直給張家做事,最後拿到的工錢,讓家裏人都不敢相信。張家還把牛給他們家養,今年又借給他們家兩隻豬崽,都不用先給豬崽錢,等到時豬養肥了賣給張家後直接扣。


    張家還答應父母,讓馬兒今天到印書坊去做刻字學徒,而父母農閑時,也可以去張家幫工做事。


    雖然家裏的地還是那點,但一家人在張家做工賺到的錢糧,卻比家裏種地收入要多多了。


    家裏的窯洞太小,因此馬兒家裏在窯洞外搭了棚子,既是廚房也算是飯廳。


    樹木和茅草搭的棚子很簡陋,但卻挺大的,就是冬天時很冷,夏天時很熱,不能住人。屋裏打了一個新式的節柴灶,灶上還有一個鐵鍋。這都是過年拿了工錢後才置辦的,原來他家都隻有陶鍋做飯。


    雖然這鐵鍋沒有作坊食堂的大,但畢竟是鐵鍋。


    屋裏還有一張大木桌,這是馬兒父親自己打製的,有些簡陋。


    母親在做飯,妹妹在一邊燒火。


    父親這個時候挽著褲腳,坐在桌邊休息。


    “馬兒,你準備好了嗎?”父親問。


    馬兒覺得他的名字不好聽,弟弟原來叫騾兒,可一進書院讀書,就得了一個學名,叫柯雲卿,據說這名字還是小張學士親自給取的。馬兒也想有一個大名,馬兒馬兒的叫的不好聽。


    他走到一邊去拿水桶,準備去村頭打水。


    他家沒有自己的井,原來都是在村頭水井裏打水。後來張家架了井水,用騾馬每天早上從井裏車水。村裏的人也可以直接去接水,這樣就不用自己費力從井裏提水了。平時,一般都是馬兒去挑水。


    “缺裏水滿了,不用挑了。”父親說道。


    馬兒抬頭望去,果然看到家裏的那個大水缸滿滿的,那個水缸能裝滿三擔木桶水,平時都是他負責挑的。


    “等你去作坊學徒,以後這水也還得我自己挑的。”


    作坊的學徒是吃住在作坊,學徒也有工錢,雖然不多。


    馬兒很羨慕張家的自來水,他覺得這簡直難以想象,隨便在張家哪裏,隻要一擰那水龍頭就有水出來。張家有自來水,書院裏也有,聽說作坊裏也有。


    若是什麽時候他們家也有自來水就好了,這樣就再也不用天天去挑水了。


    早飯是不托。


    麵片很寬,扯成一截一截的。平時家裏並不常吃,吃的更多的還是小米粥。


    “多吃點。”母親給他裝上了一大碗。


    “到了印書坊,要聽話努力,手腳勤快點,多聽你八叔公的話,好好學刻字本事。學會了這本事,以後一輩子都不用愁衣食了,刻好一塊板就能有十文獎錢。要是能一天刻一塊,一月光獎錢就有三百文了。若是成了熟練工,底薪起碼是一月一千錢起,還不包括提成和獎金。”父親對馬兒的這份工作很看好,學會了手藝,那是一輩的飯碗。


    有幾家人,能如小張學士這樣好,當學徒就有工錢拿。要是在別人家工坊做學徒,隻包吃住,一年能包兩身衣裳鞋襪就非常不錯了。不學個五六年,都別想拿到工錢。學的差不多了,拿工錢也隻是很少,還得再幹上好幾年。


    起碼得給東家做上十年工,才能真正有機會賺到錢。


    “都是同村的鄰居,而且張家又是良善人家,才會有這麽好的機會。別到了工坊裏麵,想著偷奸耍滑,若是到時讓我知道了,我打斷你的狗腿!”


    馬兒低著頭,老實的道,“知道了,我會勤快學手藝的。”


    “還要記住張家的好,永遠記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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