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嫡子誕生,益州稱臣,宗室劉備在海外建國,一連串的喜訊為建安九年的春節帶來了濃濃的喜慶氣氛。


    讓劉協最高興的,卻是多年的努力之後,度田製度終於在山東州郡落地,並結出了豐碩的成果。


    朝廷朝政因此出現了一個驚人的漲幅。


    經司徒府再三核準,去年財政總收入首次超過了曆史最高值,達到了八十三億。


    去除地方官員的俸祿以及必要的其他開支後,能夠上繳朝廷的結餘近二十億。


    往年這個數字從來沒有達到兩位數,一直在五六億左右。如果不是劉協將皇室的開支幾乎壓沒了,這點錢連皇室都養不起,更別說在朝官員的俸祿了。


    山東州郡的實力由經可見一斑。


    為此,劉協難得大方了一把,不僅在朝官員的俸祿發了全額,還多發了三個月。


    大小官員們為此歡欣鼓舞,大有苦盡甘來之意。


    君臣之間的氣氛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和諧。


    正月初一,大朝。


    儀式依然簡樸,但氣氛卻很熱鬧。君臣濟濟一堂,互相祝賀新年。天子、皇後並坐,剛滿百日的嫡皇子也由乳母抱著,坐在一旁,睜著又黑又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這一大群興奮莫名的人們。


    當著眾臣的麵,劉協為皇嫡子賜名。


    按照規矩,初生兒不能命名,至少要等百日之後,以免夭折。


    劉協翻了幾天書,又請教了幾個老臣,最後決定取名為馮。


    馮者,馬行疾也,又有堅牆之意。《詩·大雅》雲:削屢馮馮。


    馬行疾,象征大漢一日千裏。


    牆堅實,象征大漢根基紮實,固若金湯。


    一動一靜,一攻一守,可謂兼得,充分體現了君臣對大漢前景的殷切希望。


    太尉夫人賈氏、司徒夫人袁氏領頭,依次向皇後問安,送上美好的祝福。


    袁氏最開心。


    年前收到消息,得知袁熙因功封侯,一直壓在心頭的一塊巨石總算卸下了。


    雖說隻是中山王治下的侯爵,終身不得再入中原,畢竟洗清了汙點,脫離了有罪之身。


    作為袁氏女,能做到這一步,她對得起家門了。


    為此,她手抄了一部《春秋》,送給皇嫡子做見麵禮。


    據說皇後曾向天子進言,促成此事。


    《春秋》全文一萬八千多字,是一項不小的工程。袁氏這一輩子可能都沒寫過這麽多字,但她抄得非常認真,字字端莊,一絲不苟,透著誠意。


    伏壽非常高興。


    《春秋》作為儒家經典之一,有著其他經典難以替代的意義。袁氏送手抄的《春秋》,等於擺明態度支持皇嫡子,無疑是為皇嫡子將來繼位增添了一個極重的籌碼。


    為此,宴會之後,清點禮物的時候,她又特意將這部《春秋》拿出來,請劉協過目。


    劉協立刻明白了伏壽的意思,卻笑笑沒說話。


    伏壽也好,袁氏也罷,雖然都出身世族,但她們對政治的理解都太淺顯,流於表麵。


    但凡再多想一層,她們都不會做得這麽張揚。


    他召三公大朝,難道就是為了讓皇嫡子繼位?


    根本沒必要好啊,他一道詔書就可以搞定。既不違反儒家的理想,也不違反朝廷的舊例,根本不會有人反對。


    但他沒有說破。


    大過年的,沒必要搞得大家不開心。反正這也隻是一個暗示,並沒有挑明。


    劉協將抄本放在桉上,十指交叉,置於腹前,興致勃勃的問了一句。“皇後出身儒門世家,從小熟讀經史,可知《春秋》最大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伏壽眨眨眼睛,仔細打量了劉協兩眼,確認劉協沒有不快的意思。


    “《春秋》出於聖人之手,以微言大義為天下法,使亂臣賊子懼。欲明聖人之道,不可不讀此經。欲使天下大治,不可不通此經。”


    劉協沒忍住,笑出聲來,擺擺手。“皇後,這裏不是朝堂之上,不用這麽嚴肅。”


    伏壽笑笑,放鬆了一點,隨後又道:“陛下,臣妾不是故作嚴肅,而是的確如此看待此經。”


    劉協伸手將她拉了過來,坐在自己腿上,雙手攬著她的腰。


    剛生過孩子,還在哺乳期,伏壽身材豐腴,整個人多了幾分母性的光輝。


    “《春秋》的確很重要,這裏麵既有魯國的興衰,也有聖人的取舍。後人以史為鑒,可以知興衰,循聖人之道,可以修身心。但是你別忘了,魯國方圓不過千裏,聖人也是五百年前的古人,他們的經驗也好,取舍也罷,都是過去。可以借鑒,卻也隻能是借鑒,不能照搬。”


    伏壽與劉協難得如此親密,有些局促。聽了劉協此言,又有些不安。


    “陛下是說,當循其理,而有所變革。”


    劉協點了點頭。“取其精華,去其不合時宜之處,著眼於當前的現實,才是繼承前賢的最好辦法。亦步亦趨,那就沒法走路了。就拿嫡庶長幼來說,如果不能明白聖人為什麽立下這樣的規矩,隻是照著去做,你會發現根本行不通,甚至有可能適得其反。”


    提到這個問題,伏壽立刻緊張起來。


    “那……陛下又是如何理解的呢?”


    “我的理解是當時都是小國,政務不多,對國君的要求很低,無須立賢立長,穩定最重要。聖人立下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可以解決內部爭奪,利於穩定。”


    劉協頓了頓,又道:“你覺得現在還是以前嗎,隨便一個人就可以做皇帝,就可以駕馭公卿大臣?”


    伏壽握著劉協的手,仔細想了想,若有所悟。“陛下,我有點明白了。春秋時不僅國君世代相傳,卿大夫也是如此,所以穩定最重要。現在皇位世代相傳,大臣卻非如此,而是學而優則仕的精英,非明君雄主不能駕馭,所以就不能不考慮君主的才能,更應該兼而有之。”


    劉協微微頜首。


    伏壽說得不盡然,但以她的立場,能考慮到這一步已經不容易了。


    “這才是真正的以史為鑒。”劉協鼓勵了伏壽兩句。“選擇嗣君,既關係到王朝興衰,天下百姓的安危,更關係到個人。將不適合的人放在這個位置上,既是對更合適的人不公,也是他本人的不幸。對於一個合格的君主來說,這個位置更多的是責任,而不是權力。欲戴皇冠,必受其重。如果不能勝任,還不如做個富貴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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