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濬聽到這句話,心中一緊,也不經意的抬頭看了一眼。


    他也知道二樓有人,卻沒當回事,隻當是一些權貴的家眷正如唐夫人主動要求讚助這次聚會一樣,想來附庸風雅,湊湊熱鬧,不會對薦書產生什麽實質性的影響。


    現在一張紙條,就及時提醒了王粲,使他跳出了自己準備已久的圈套,可見二樓有明白人。


    會是誰呢?


    從王粲剛才下意識地動作來看,那人絕非尋常之輩。


    王粲為人自負才氣,能讓他這麽敬畏的沒幾個。他第一個想到的人選是蔡琰,但蔡琰不在宛城,悄悄返回宛城的可能性更小。其次想到的就是皇後伏壽,還有貴人荀文倩。


    這兩人既是宮裏的人,又通曉儒學,聽得懂他們之間的辯論。作為局外人,能看破他的計策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


    但他並不以為然,迅速鎮定下來,回複王粲道:“自然是道先。隻是道過於玄妙,難為人所知,所以聖人才著五經,以教誨天下。道猶皮,經猶毛。皮本無文,毛色為之,方有斑斕。”


    “可若是皮之不存呢,毛將焉附?”


    潘濬變色道:“道者,亙古不變,焉能不存?”


    王粲笑了,轉身看向角落裏的周群。“周仲直,能否為潘君解釋一下你最近的新發現?”


    沉默了片刻後,一直坐在人群中不說話的周群慢慢站了起來,一臉的不情願。“我的發現隻是一個猜想,尚未得到證實,還不想發表。”


    “無妨,討論而已。你不是想尋求讚助,還想邀人一起研究麽,今日群賢畢至,你正好說一說,或許有人感興趣,願意與你同道。”


    周群不快的瞪了王粲一眼,咂了咂嘴。


    “諸君,我新製了一架望遠鏡的事,你們想必都聽說了。”


    眾人紛紛點頭。因為望遠鏡的事,周群連楊修都懟了,在士林中引起的爭論不小。


    “我這架望遠鏡,與之前天子說過的望遠鏡不同,不僅可以做得更大,看得更清楚,還沒有色差……”


    見周群一開始就有跑題的傾向,王粲連忙提醒。“說你的新發現。”


    “啊……啊。”周君尷尬地搓搓手。“經過仔細觀察,我注意到七政之外,其他的星宿變化不大。我猜測,這些星宿可能離我們非常遠,非常遠,以至於即使我的望遠鏡能放大很多倍,也無法察覺他們的變化。”


    “那又如何?”有人不解的問道。


    周群看了一眼發問的人,眼中掩飾不住輕蔑,又有一些不安。他猶豫了良久,才吞吞吐吐的說道:“離得如此之遠,還能看到光,有可能這些星與月不同,更接近日。”


    眾人莫名其妙,麵麵相覷。


    潘濬眼神一縮,正欲說話,一旁忽然有人起身,大聲說道:“周仲直,你的意思是說,天上那些星不是星,而是日?”


    眾人轉頭一看,隨即有人失聲驚叫。


    “汝南許文休?”


    許靖撫須,從容向眾人頜首致意,眼睛卻盯著周群。


    周群沒見過許靖,卻聽過許靖的名字。一來許靖曾在成都講學,二來許靖這兩年在長安印坊主持評審,在邸報上也發表了很多評價人物的文章,等於將月旦評搬到了邸報上,天下讀書人沒有一個不知道他的。


    遇到這樣一個人,周群心裏更慌,後悔剛才接受王粲的邀請,起身發言。


    二樓的房間裏,劉協聽到許靖的名字,也有些詫異。隻是許靖站的位置有點偏,他看不到許靖,更不清楚許靖身邊還有沒有其他人。


    但許靖從長安印坊跑到這兒來,本身就是一個意料之外的事。


    他會是潘濬的援兵嗎?


    “周仲直,你是這個意思嗎?”許靖催促道。


    周群被逼不過,隻是很勉強地點點頭。“是有這個……可能。”


    “胡言亂語!”許靖脫口而出。“天無二日,士無二王,這是至理之言。若是依你之說,這天上不但有二日,而且有無數日,豈不天上大亂,又焉有太平可言?”


    周群麵紅耳赤,頭都不敢抬。


    他的腦海裏冒出這個猜想的時候,自己也覺得荒唐,所以一直沒有公開發表,隻在幾個知己之間討論。


    王粲知道這件事,是因為他想申請進一步研究的經費,不得不向朝廷報備,同時試探朝廷,看看這個結論會不會引起朝廷的反對。


    萬一形勢不對,他就把這個想法爛在肚子裏,帶到墳墓裏。


    朝廷對這件事很漠然,一點反應也沒有,經費也沒撥,他估計是朝廷不想把事情鬧大,準備冷處理,或者天子最近太忙,還沒看到他的報告。


    萬萬沒想到,王粲會在這裏突然公布,然後又引起了許靖的激烈反對。


    一時之間,他不知如何應對,隻能裝烏龜。


    王粲哈哈一笑,擺擺手,示意眾人安靜。“諸君,天上是否有二日,這個問題且待周仲直以後再研究。但士無二王這句話不靠譜,我卻是可以肯定的。別的不說,西域便有好幾個王,比如如今的羅馬皇帝叫塞維魯,安息的皇帝叫沃洛加西斯。你們注意啊,這個沃洛加西斯可不是第一代,在他前麵,已經有四個沃洛加西斯登基,所以他叫五世……”


    王粲掰著手指頭,將西域幾個帝國的帝係一一說來。他記憶力過人,就連那些拗口的名字都記得絲毫不差,讓無數人目瞪口呆。


    說完之後,王粲輕笑一聲:“天無二日,士無二王?五經所述的道,最多算是中原這片土地上的道,包括不了蔥嶺以西的道。如今西域都護府已經在蔥嶺以西征伐,你們還固守著五經不放,與井底之蛙有何區別?”


    他轉向潘濬,嘿嘿一笑。“就算你那塊皮是真的,也並非全豹。潘承明,你若想建功立業,就別再守著這些故紙了,跳出井,看一看西海之大吧。”


    他又轉向許靖,拱手施禮,笑得更加燦爛。“許公在長安主持邸報這麽久,突然來了宛城,是靜極思動,還是聽聞南陽印坊後來居上,要來看一看?許公,長安印坊這兩年的業績可不行。再這麽搞下去,長安印坊就要改成京兆印坊了。”


    他嘿嘿一笑,又道:“蛇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印坊經營得好不好,關鍵要有一個好坊主。否則就算大儒再多也沒用,連自己都養不活,還說什麽兼濟天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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