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陽宮青州分座的司座神官莫故裏對嶽中旗格外欽佩,哪怕他知道這樣執拗的人一定不會討人喜歡。


    嶽中旗是一個老實人,不管誰和他接觸都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可是一旦嶽中旗認定的事,別說九頭牛,就算是九頭神獸,九條龍都不一定能拉的回來。


    所以莫故裏忽然間就生出來一種衝動,他想跟著嶽中旗這樣的人去歌陵看一看。


    看看嶽中旗這樣純粹的上陽傳人,又會讓朝廷以何種態度對待。


    他不喜歡陳微微,哪怕他從未接觸過陳微微也一樣不喜歡,不管是從陳微微的出身來看,還是從此人廣發文書來看,這個家夥都是一個不值得讓人尊敬的人。


    但有一點又不可否認,現在站出來維護上陽的人正是這個不討人喜歡的陳微微。


    猶豫再三之後,莫故裏隨即寫了幾封親筆信,派得力弟子分頭送往四周的上陽分座。


    他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其實正如嶽中旗所說......我不知道你說的人微言輕是什麽意思,我隻知道無人敢言那才是真的可怕。


    莫故裏寫幾封信給相熟的司座神官,他不確定有幾人會與他同去歌陵,但他還是想試試,那句無人敢言才是真的可怕讓他格外觸動。


    他還問嶽中旗,你為何不帶上小如意城分座的所有弟子?


    嶽中旗的回答是......我們是去和朝廷和陛下說說這件事,不是去打架的,而且我也不會打架。


    既然不打架,那帶上那麽多人又有什麽意義?


    嶽中旗還說,他母親在他小時候就說過......有理不在聲高,但有理不能不說。


    我有理,但我還不能說,這天下間哪有這般的道理?


    所以他覺得現在就是他有理,這個理,就是上陽宮不能沒有奉玉觀,而大玉不能沒有上陽宮。


    莫故裏這樣一個久經沉浮且自認為做人圓滑的人,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會被嶽中旗這樣的老實人影響。


    所以當他帶上幾名親信弟子,告訴剩下的弟子要老實本分的時候,他自己都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偏偏還就是不想後悔。


    如果他當時後悔的話,誰還能阻止他後悔了?


    令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往歌陵城去的隊伍竟然越來越多,他們並不孤單,走到京州治內的時候,聚集起來的隊伍竟然已有七八百人,全都是從各地分座趕往歌陵的主事。


    他們此時還不知道歌陵發生了重大變故,陳微微已經把奉玉觀封閉了。


    而此時,奉辦處裏的輔臣們得到了關於各地司座神官要來歌陵的消息。


    “這事還真是沒有出乎預料。”


    次輔姚新遠捧著一杯熱茶,眼睛微微眯著。


    他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道:“現在的問題以前也討論過,就是這些司座神官到了歌陵之後,該誰來出麵見一見,應付的人級別低了不行高了也不行。”


    寧未末笑道:“哪有高了不行,你還是不太理解人心。”


    姚新遠道:“請寧公賜教。”


    寧未末道:“你認為的高了不行,是站在朝廷的角度來看待問題,朝廷是有法度是有規矩的,接待什麽樣的人對等出什麽樣的官員,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可站在百姓們的角度來看待問題,站在那些上陽宮弟子的角度來看待問題,那自然是出麵接待他們的人級別越高他們越覺得踏實。”


    他看向姚新遠道:“如果是一個尋常百姓來歌陵城裏告狀,你讓一個六品官員去接待,那按照規矩來說,是不是已經算頂格處置了?”


    “可是,百姓們也知道六品官小,知道他們做不了主,他們就想看到能做主的人出來,而在百姓們樸素的認知之中,是不是官越大就越是能做主?”


    姚新遠點了點頭道:“這倒是。”


    寧未末道:“所以我一直都說,如果有用的情況下,比以自己官高為由不去下邊看看,百姓們需要官高的人時不時的出麵給他們安安心。”


    姚新遠道:“那這些司座神官和其他人到了歌陵之後,我親自去見一見吧。”


    奉辦處次輔親自出麵接待,這看起來對應的級別已經很高很高了。


    “還是我來吧。”


    寧未末道:“在奉玉觀那邊的幺蛾子還沒出來之前,對各地分座來的人還是要以禮相待,禮越大,就證明朝廷的誠意越大。”


    他親自出麵,就是陛下親自出麵之外的最高級別的應對了。


    “話既然說到了這。”


    寧未末拍了拍手,奉辦處的輔臣們隨即都放下手裏的活兒聚集過來。


    寧未末道:“今天提到了上陽宮各地分座來人的事,那我就不妨再把這事延伸開來說說。”


    “諸位都是輔臣,在百姓們眼裏,奉辦處的大人們都是一品大員,你們也不必解釋這些,百姓們覺得你們是一品那就是一品。”


    “以後誰得空了,就去處理一下那些本該不由你們這個級別來處理的事,永遠都不要怕大官辦小事,切記的是不要讓小官辦大事......我這話是針對民情民意來說的,你們能理解我的心思嗎?”


    所有輔臣都應了一聲:“明白寧公心意。”


    寧未末道:“這個事說起來不大,可實際上就可能會鬧出天翻地覆的輿情來......”


    “我打個比方,比如說前陣子有個錯判案子的事,受了冤枉的人委屈巴巴的回去了,和街坊四鄰一說,街坊四鄰跟著一塊委屈,一塊生氣,一塊惱火......”


    “這案子你們也知道,不過是個老太太訛人的事,歌陵府那邊的判決,是扶了老太太的人賠償了一筆銀子。”


    “這事,歌陵府處置的確實不妥當,結果輿情鬧起來,百姓們傳的沸沸揚揚,不少人跑到歌陵府門口堵著......”


    “為什麽?是因為百姓們都那麽仗義嗎?不是,是因為這事許多百姓都遇到過,所以感同身受。”


    “當時這個事,奉辦處著歌陵府重新審理,走訪了許多人,才知道確實錯判了,按理說,歌陵府派人出麵解釋一下,案件再重新判決一下事情也就解決了,可是,不行。”


    寧未末道:“若非是後來須彌大人親自出麵,親自解決,這個事的輿情再發酵起來,那官府的威信,最起碼歌陵府的威信必然掃地。”


    他看向所有輔臣:“因為這個事,歌陵府的府治被連降三級,你說他冤枉嗎?他玩忽職守算不得冤枉,沒有仔細去查那案子,你說他不冤枉?”


    “這樣一個案子讓他連降三級能不冤枉嗎?可不連降三級百姓們答應嗎?百姓們不管朝廷的製度是什麽,他們甚至覺得,這樣的官員你不罷免不抓了都不對。”


    寧未末歎了口氣後說道:“所以,今天這句話不要不當回事,大官辦小事不但要提倡,還要經常提倡,讓大官都去下邊走走看看,百姓們就踏實。”


    眾人俯身答應。


    寧未末道:“另外,還有一件事得過問......”


    寧未末看向坐在一邊的大理寺卿須彌翩若說道:“各地司座神官往歌陵城來的人數已經不算少了,可是,奉辦處之前發過通文,讓各地上陽分座配合駐軍演練......”


    須彌翩若聽到這話頭就疼了起來。


    “要辦?”


    他直接問了出來。


    寧未末道:“當然要辦,朝廷破格接待他們是朝廷的事,他們不顧朝廷法令調度那是他們的事,一碼歸一碼......”


    “不過這事一定要想個法子謹慎處理好,不然百姓們又會說,你們看,各地分座的司座神官來歌陵講理,卻被奉辦處的人隨便找個理由給抓了。”


    須彌翩若歎道:“這個事,確實不好辦,尤其是趕上現在要敲打上陽宮各地分座的時候,不敲打,更沒人把法度當回事,敲打了,又會被人說朝廷聽不得不一樣的聲音,你敢說朝廷就敢抓。”


    寧未末道:“你是次輔,事你自己想辦法。”


    須彌翩若:“寧公真是......”


    寧未末:“什麽?”


    須彌翩若道:“真是看人準,這事除了我別人還真不好辦。”


    寧未末笑道:“雖然我知道你能辦得好,但我還是想給你出個主意。”


    須彌翩若立刻來精神了:“寧公,好人,大好人,天下第一等的大好人。”


    寧未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須彌翩若那雙眼立刻就變得明亮起來。


    等寧未末說完之後,須彌翩若立刻讚道:“要不寧公能是宰輔,這還真是有道理的事。”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要不還是你心眼多呢,要不你怎麽能做宰輔的,一品沒有好心眼,你是一品的頭頭兒,你心眼果然是最壞的那個。


    須彌翩若也沒耽擱,立刻就從奉辦處出來,他直接就去了歌陵府,找到了新調任過來的那位府治大人。


    他告訴這位府治大人說,不久之後從各地分座來的司座神官就要到了。


    不管他們是幹什麽來的,隻要他們一進城,百姓們看到了,立刻就回引起無數猜測。


    所以,又要安各地上陽宮分座的心,又要讓百姓們知道這是什麽事,那最好的法子,就是讓百姓們看看,親眼看看。


    寧未末可不是那種沒心眼的人。


    他在奉辦處裏大談大官辦小事,難道隻是心血來潮隨便說說?


    那他為什麽之前又要對姚新遠說,接待各地分座司座神官的事他要親自來辦?


    這是多好的一個宣傳奉辦處的機會啊,那簡直就是能拎著百姓們的耳朵告訴他們說,你們快看啊,奉辦處的宰輔大人多麽平易近人多麽秉公處事又是多麽的光明正大啊。


    須彌翩若猜到了這個心思,那和歌陵府在交代的時候自然也就好辦了。


    由歌陵城出麵,在城中選一處顯眼又空曠到地方,最起碼能容納許多人,別管是搭一座高台還是搞個什麽其他東西,就得讓百姓們看到宰輔大人親自接待上陽宮的人,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待,沒有什麽秘密可言。


    這地方要說不好找是不好找,畢竟歌陵府的權限也有限製,但奉辦處交代下來,拿這事就好辦多了。


    在何處辦?


    就在臻元宮外那片巨大的廣場上來辦,要保證辦的順利且能得到無數人見證。


    歌陵府接到這差事一開始也頭疼,可後來一想他們不過就是發個通知搭個台子的事,他們頭疼什麽?他們可以看戲啊。


    於是,很快方案就敲定出來,敲定之後還要奔走溝通,比如還要去禁軍那邊做個報備,還希望禁軍大將軍能調派隊伍維持秩序。


    這個事準備了大概十幾天的時間,等各地分座的人陸續進京的時候,台子已經搭起來了,日子也已經定好了。


    好戲,將要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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