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元宮外邊有一大片空地,最初這片空地的作用,就是為了方便上陽宮傳道解惑,立國之初,這裏還曾有一座高台,供上陽掌教在此說法。


    在臻元宮這片廣場的兩側,還分別有一座造型十分奇特的塔。


    這兩座塔自從建造起來好像也沒有發揮過什麽作用,更像是某種象征一樣。


    百姓們倒是不覺得這兩座塔象征著什麽好的東西,因為實在是有些醜陋。


    如今這座不算高但麵積足夠大的台子就搭建在兩座石塔正中,為了迎接來自各分座的上陽宮傳人,奉辦處宰輔寧未末也是早早的就在這裏等著,以示尊重。


    而那位把各地分座神官請來的代觀主陳微微卻並未露麵,據說連奉玉觀的大門都沒開。


    有些神官是先去的奉玉觀,結果到了之後奉玉觀卻大門緊閉。


    叫門,也沒人來開,隻是有個人在門內回應說,是奉朝廷之令封閉觀門,不見客,不出行,所有奉玉觀弟子要閉關修行。


    意思是,不是奉玉觀不想見你們,是朝廷不讓見,見了你們的話可能會有大麻煩。


    如此一來,從各地陸續趕回來的神官心中自然更為憤懣。


    一是生氣奉玉觀裏的人,既然敢把各地神官請回來,那怎麽就不敢開門了?


    二是生朝廷的氣,憑什麽就把奉玉觀給封了?看來說取締奉玉觀的事,著實不是空穴來風。


    於是,這些從各地趕來的神官隻好到廣場這邊來,因為在這,能見到如今大玉的第二號人物......宰輔寧未末。


    人群中,司座神官嶽中旗也站在那,他本想靠前問問到底怎麽回事,可是被人擠得越來越靠後,不少同門見他衣衫破舊還以為他是假的,所以怒目相向。


    而隨他一路來的人知道他什麽性情,早已見怪不怪。


    嶽中旗性格如此,不善爭搶,他又怕傷到了同門,所以隻能是被擠得越來越往後。


    有些自認為身份足夠的司座神官已經開始登上那座木台,與宰輔寧未末見禮。


    嶽中旗又想上前又不想擠,看他這般難受的樣子,莫故裏都跟著難受起來,隻好是撐開自己的護體真氣為嶽中旗開路。


    嶽中旗見他如此,竟是還責備他這樣怕是要傷了同門,莫故裏被他氣的夠嗆,幹脆不理會了,他愛過得去過不去,莫故裏就幹脆在後邊待著了。


    這座木台是個長方形,長有十五丈,寬有十丈。


    倒是不高,隻到人腰為止。


    如今這木台上擺放了許多座椅和茶幾,有奉辦處的小吏為這些神官奉茶。


    人群之中,這次裝扮成了一個年輕神官的林葉也站在後邊,在他身邊不遠處的,恰好就是那位固執且老實的嶽中旗。


    莫故裏在青州一代交遊廣闊,不少分座神官都與他相熟,他不上前,那些人便聚集在他身邊看著,大家在那竊竊私語,說的無非是想看看寧大人到底如何應對。


    這天下人萬般模樣萬般性格,有的人不願意出風頭,有的人就願意出風頭,如莫故裏這樣的身份本該是要到木台上去才對,可他偏偏不想去,而有些身份地位遠不及他的反倒是爭先恐後的上去了。


    此時,一位神官站起來直接向寧未末發問,他先是俯身行禮,然後站直了身子態度稍顯倨傲的問道:“請問宰輔大人,聽聞朝廷要取締奉玉觀可是真的?”


    一般在這種場合想出風頭的人,態度都會裝作清高倨傲。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反正這類人多是如此。


    “你問的是什麽?”


    寧未末沒回答,像是沒聽到似的詢問了一下。


    那神官隨即提高嗓音說道:“請問宰輔大人,傳聞朝廷想要取締奉玉觀可是真的?”


    寧未末反問道:“何處來的傳聞?”


    那神官想了想,反正大家都是陳微微派人請來的,朝廷想必也早就知道,這也沒什麽可隱瞞的,所以直接回答了出來。


    “是奉玉觀陳觀主派人告知。”


    “唔。”


    寧未末還是沒回答,還是反問。


    “那你可見過陳代觀主了?他是如何向你解釋的?”


    那神官大聲說道:“朝廷封閉奉玉觀,我等見不到陳觀主,奉玉觀裏的人惶恐,也不敢給我等開門。”


    寧未末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不過......這位神官所得知的消息,與我所知之實情似乎略有出入。”


    寧未末從旁邊茶幾上拿了一份奏折遞給身邊小吏:“請諸位神官傳閱。”


    那小吏隨即將這份奏折遞給距離最近的那位神官,這奏折並不長,眾人看的時間也就不長,很快台上的神官都看了一遍,於是眾人臉色各異。


    寧未末問那發問的神官道:“可是看的清楚?”


    那神官點頭:“看......看清楚了。”


    寧未末道:“陳代觀主的奏折中明明白白寫著,因為奉玉觀之前招募江湖中人而犯了大錯,導致幾天之內歌陵城出現多宗命案,所以陳代觀主自責之下,自行處理了那些江湖中人,然後請旨封閉奉玉觀,他要帶領奉玉觀弟子自省。”


    說到這,寧未末掃視眾人問道:“諸位,是從何處聽來的朝廷要取締奉玉觀?”


    那些人隻好回答。


    “都是從陳代觀主處得知。”


    寧未末嗯了一聲。


    他起身,在木台上緩步走動。


    “諸位從各地急匆匆的趕來,維護上陽之心我已知曉,陛下也已知曉,陛下對於諸位能有此舉動格外欣慰。”


    “陛下讓我告訴諸位神官,朝廷從未說過要取締奉玉觀,就算是之前有傳聞說奉玉觀容納魔修,朝廷也是在極力維護奉玉觀的名聲,如果朝廷想取締奉玉觀,難道之前那些江湖客禍亂都城的時候就不能辦了?”


    他再次掃視眾人,那些神官都避開了他的視線。


    此時,站在人群後邊的嶽中旗卻自言自語道:“不對,這樣不對。”


    莫故裏看了他一眼:“宰輔大人說的有理有據,哪裏不對?”


    嶽中旗道:“宰輔大人說的是從未有過取締奉玉觀之心,但沒說以後取締不取締。”


    莫故裏瞪了他一眼,懶得和這種強種多說什麽。


    人家宰輔大人都已經說了從未有過那樣的心思,你還要追問那以後你有沒有?


    而聽到嶽中旗這話的林葉,下意識看了看這位身穿破舊錦袍的老神官。


    其實從一開始,林葉就已經在注意這個人了。


    在那一片鮮衣之中有這樣一位舊袍老者,林葉又怎麽可能不多注意?


    而一旦開始注意,林葉就對這個人格外關注起來。


    不隻是因為剛才嶽中旗說的話,而是因為林葉發現......這個舊袍老者身上沒有絲毫修行氣息。


    賦神境?


    林葉在心裏產生了疑問。


    可是,賦神境那是何等身份?到了賦神境這般高度,就算是大玉天子也要親自出麵接見才對。


    而從這老者身上的舊袍來判斷,隻是一個小分座的司座神官。


    上陽宮內地位劃分其實頗為嚴明,什麽級別人穿什麽款式的袍子,一眼就能看出來,所以這才是林葉詫異和震驚的地方。


    一個從小地方來的司座神官,竟然是賦神境?


    林葉一時之間都沒有想明白,既然此人擁有賦神境的絕強修為,為何在上陽宮內地位不高,難道是上陽宮內無人得知?


    就算是別人沒有主動了解過,難道這位老者自己也刻意隱瞞了?


    所以林葉緩步走到嶽中旗身邊,以晚輩之禮相見後問道:“司座大人,剛才的話為何您不親自到木台上去問問宰輔大人?”


    嶽中旗理所當然的回答:“我擠不過去。”


    林葉心裏微微一震。


    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這位老神官不是賦神境,而是根本就不會修行?


    那也不可能,不能修行的人怎麽會做到司座神官?不能修行的人怎麽到分座去教導弟子修行?


    林葉體質特殊,別的賦神境高手對其他賦神境高手的感知力,可能遠不及林葉敏銳。


    所以林葉隻是稍微猶豫了那麽片刻,就確定這位老者就是賦神境高手。


    嶽中旗看向林葉,見林葉麵善於是多說了幾句。


    “宰輔大人看起來早有準備,他那樣的聰明人一定想到了我們要說什麽,所以也一定想好了應付的話,他的話聽起來都對,卻沒有任何承諾。”


    林葉忍不住在心裏讚歎了一聲,這位樸素的老者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台上。


    一位神官問道:“那,宰輔大人的意思是,這些話都是代觀主陳微微編出來騙我們的?”


    寧未末道:“陳代觀主為何要這樣做,我確實無法得知,陛下答應了他的請求,奉玉觀封閉自省,我也沒法見到他,若誰能見到他的話也可代我問他一聲,為何要壞朝廷名聲?為何要壞陛下名聲?”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一下子,原本是要質問寧未末的人,現在變成了被質問的那一方,雖然寧未末並沒有質問他們,可他們卻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麵臨宰輔大人的懲處了。


    寧未末確實不怎麽擅長修行,還是個文人,但他作為宰輔,身上自有一種令人敬畏的氣質。


    “諸位神官。”


    寧未末道:“如果還有什麽想問的都可直言,陛下讓我在這等著諸位就是要為諸位解惑......誰都可以問,不管是台上的還是台下的。”


    就在這時候,嶽中旗大聲喊著問道:“宰輔大人,你可以發誓嗎!”


    寧未末看向嶽中旗這邊,微微皺眉。


    他問:“發什麽誓?”


    嶽中旗道:“您是宰輔大人,是首輔之臣,您的話我們都信,隻要宰輔大人當著我們的麵發誓,永遠不會取締奉玉觀,我們都信您的話!”


    寧未末對此人的判斷是......老奸巨猾,是個危險人物。


    寧未末走到木台邊緣處大聲說道:“那不妨我也問一個問題,然後兩個問題我一起回答。”


    嶽中旗道:“宰輔大人請說。”


    寧未末道:“我可不可以請須彌大人作答......”


    須彌翩若起身道:“請問寧公是什麽問題?”


    寧未末大聲問道:“你可發誓,永遠不把我抓進大理寺內審問嗎?”


    須彌翩若回答道:“寧公這是什麽話,若寧公不觸犯大玉律法,我為何要把寧公抓進大理寺?”


    寧未末點了點頭,看向嶽中旗說道:“我借須彌大人這句話回答你......奉玉觀若不觸犯大於律法,我為何要針對奉玉觀?”


    聽到這個回答,眾人紛紛點頭,做若有所思狀,因為這話回答的合理,無比的合理。


    寧未末道:“任何一個人不犯錯,朝廷都沒有權力去處置他,不管是官員還是百姓都一樣,你問我,可以發誓不取締奉玉觀嗎?我可以這樣告訴你,隻要奉玉觀不觸犯大玉律法,我便奉辦處也可代表陛下發誓......絕不取締奉玉觀,絕不為難上陽宮。”


    眾人這次,頻頻點頭。


    嶽中旗愣在那,皺著眉,自言自語道:“不對,不對,肯定是不對,這些話肯定是哪裏不對。”


    林葉看著這個人,心裏想的也是......不對,不對,肯定是不對,這個人肯定是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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