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亮著,所以黑暗依然藏身在角落,可它們躍躍欲試,在角落裏吞吐妖霧。


    武館門沒有關上,所以邪氣還在一個勁兒的往裏邊湧,試探著。


    樹蔭中,屋簷下,角落中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潑皮無賴,便是這人間的妖物。


    在雷風雷被城主府金烏騎帶走之後,雷紅柳和嚴洗牛就知道,隨夜幕一起降臨的,必是災禍。


    “趁著他們大白天還不敢太放肆,洗牛,你把孩子們送出去。”


    雷紅柳抱起薛銅錘塞給嚴洗牛:“別爭,你把孩子們送走,我守著家。”


    嚴洗牛看到手裏雷紅柳塞給他的紙條,沉默片刻後點頭:“不爭,我會盡快回來。”


    說完後右手抱好了薛銅錘,左手牽著寧株,出屋門後看向其他弟子:“我送你們回家去。”


    二弟子譚炳晨俯身:“弟子留下吧。”


    嚴洗牛道:“今日不聽師父話的,一律逐出武館,以後就再也不是我嚴洗牛的弟子了。”


    譚炳晨想了想,直起身子:“那弟子先幫師父把師弟們送回家,師父送一半,弟子送一半。”


    眾人皆不想走,可嚴洗牛發了脾氣,一個一個的往外攆,攆不動的直接就上腳踹。


    譚炳晨見師父如此,便勸說師弟們,不要讓師父生氣,不要讓師父擔心。


    於是,眾弟子一步三回頭的出門。


    一見武館裏有人出來,四周的潑皮無賴全都起身看著,有人已經把手中木棒匕首之類的東西拿了起來。


    “爺,攔不攔?”


    有人問劉輝煌。


    劉輝煌思考片刻後道:“不用攔著,嚴洗牛的這些徒弟根本不用在意,且真若是傷了這麽多人性命,事情鬧的太大,驚動城主府我們都沒好下場,隻要雷紅柳還沒走,其他的都可以放。”


    有了老大的話,這些潑皮無賴又都坐了下來,一個個裝作目光凶狠的注視著嚴洗牛帶著孩子們離開。


    人都走了,武館裏就顯得空蕩起來,雷紅柳一個人站在院子中往四周看了看,臉色有些複雜。


    片刻後,她走到院門口,就在她哥哥之前坐過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來,看著外邊的那些潑皮,也讓那些混賬也能看到她。


    她很清楚,若自己離開武館,孩子們便一個都走不了。


    就算她自己能拚盡全力的脫身出去,這些混賬一定敢抓了孩子們來要挾她。


    隻要她還在這,孩子們就能躲開這一劫。


    那些人虎視眈眈的看著她,她不在意,因為這些人於她眼中,連糞土都不如。


    想想看,她在這條街上平日裏也著實有些強勢,街坊四鄰都怕了她,所以武館有事,街坊四鄰也都是大門緊閉,不敢出來管,大概也不願出來管吧。


    可這樣最好,不連累別人,還能得心安。


    她就這樣一直安安靜靜的坐著,太陽從正中逐漸偏西,那些潑皮也逐漸變得不耐煩起來,已經有人在四周走動,不時回頭看看雷紅柳。


    就在這時候,雷紅柳看到丈夫回來了,手裏還拎著一個很大的布包。


    所以雷紅柳有些生氣,這個總是惹她生氣的男人,這次還是如以往一樣,不把她的話當回事。


    她希望嚴洗牛不回來。


    “媳婦兒。”


    嚴洗牛不管那些潑皮敵視的眼神,徑直走回到武館門口,習慣性的咧開嘴朝著雷紅柳傻笑。


    “猜猜我給你買什麽了?”


    他揚了揚手裏的包裹。


    雷紅柳坐在那沒起來,抬著頭瞪他,一直瞪著。


    嚴洗牛卻還是老樣子,沒心沒肺的笑著,把包裹打開後得意的說道:“這裏邊都是你愛吃的點心,我路過的時候一樣買了些。”


    雷紅柳還是那樣瞪著他。


    “哈哈哈哈,看!”


    嚴洗牛打開一包點心後,從裏邊取出來一根碧玉簪子:“想不到


    吧!”


    他不管雷紅柳如何瞪他,依然自顧自的說著。


    “我偷偷攢了好久的錢,你上次讓我都給小葉子看病用,我才不給呢,我給他的都是小石子,哈哈哈哈......”


    他把簪子給雷紅柳插在頭發中,眼神裏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都是心滿意足。


    “我騙了那傻小子,也騙了你,我知道你又會打罵我,可我皮糙肉厚,你打就打,別用自己拳腳,找根木棍什麽的打,打疼了你的手我還得心疼。”


    他看著那簪子,覺得和自己的女人真是絕配。


    “真好看,我媳婦兒天下第一好看,這簪子天下第二好看,我天下第三。”


    他說到這的時候低頭看向雷紅柳,雷紅柳還是坐在那,抬著頭瞪他,隻是那雙眼睛已經紅了,眼角的淚珠兒在打著轉。


    “你怎麽了?不怕不怕,爺們兒在呢,這群王八蛋真敢來惹你,我就把他們全都宰了。”


    他想抬手把雷紅柳眼睛的淚擦掉,可又怕自己手不幹淨,於是用袖口裹了手指,這才輕輕去蘸。


    雷紅柳沒忍住,雙手抱住了嚴洗牛的腰。


    “胖子,一會兒打起來,你別衝在我前邊,我比你能打。”


    “是,你比我能打,可你是我媳婦兒,男人倒下去之前,女人就乖乖在男人身後站著,若我倒了......”


    雷紅柳抬起手捂住嚴洗牛的嘴,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不哭不哭,都怪我現在沒本事,若我還在邊軍中,一聲招呼,比大將軍還好使呢,千軍萬馬啊......”


    雷紅柳一邊哭一邊說:“又吹牛!”


    嚴洗牛嘿嘿笑了笑,繼續給她擦眼淚。


    就在這時候,路上傳來當當的聲音,不大,可在此時此刻就顯得那麽清楚。


    他倆看過去,就見遠處來了兩個人。


    一個瘸子,住著拐杖走路,拐杖每一次落地都發出當的一聲,有點沉悶。


    一個瞎子,手放在瘸子的肩膀上跟著瘸子走,嘴裏還不停埋怨著瘸子走的不穩當。


    瘸子就說,你他娘的穩當你自己走啊,臭瞎子看不見還他媽的話多。


    瞎子就說,我他媽看不見尚且看不起你,老子看得見的時候,還能把你當個屁?


    瘸子被罵了,也不生氣,反而嘿嘿笑:“臭瞎子。”


    瞎子說:“本打算準備幹點凶狠的事,這下好了,咱們省事了。”


    瘸子道:“省事好,畢竟你我都未必能下得去手。”


    瞎子點了點頭,覺得瘸子說的有道理,難得他覺得瘸子說話有道理。


    兩三個潑皮上前攔住那兩人,其中一個伸手:“離這遠點,再往前走,把你們腿打斷了。”


    瘸子低頭看了看自己那空蕩蕩的褲管,笑起來:“死瞎子,他他媽比你還瞎呢。”


    瞎子哈哈笑,然後側頭,用那雙黑洞洞的眼窩看著說話的潑皮:“別說話,別攔我,我連一息都不用就能殺了你?我下得去手。”


    他說話的時候不笑了,不笑的時候,那張帶著傷疤的臉上,有殺氣。


    那潑皮被他這臉上的傷疤和語氣嚇的心裏有些發寒,可此時那麽多人看著,他覺得自己若是被瞎子嚇著了,是丟了臉麵。


    於是伸手一把掐向瞎子的咽喉:“死瞎子,你是不是找死?”


    他掐住了瞎子的脖子,可話也沒法繼續往下說,因為他脖子裏多了一根鐵筷子。


    瞎子把筷子抽出來:“他為什麽不信?”


    瘸子說:“現在他們信了。”


    說完兩個人繼續往前,瘸子住著拐杖,瞎子扶著瘸子的肩。


    剩下的兩個潑皮看著同伴倒在血泊中抽搐,一時之間嚇得臉色發白,不知道該幹些什麽了。


    劉輝煌猛的起身,想起來府丞大人說夜裏做事的話,又強壓著火氣坐了下去。


    死了個小混混而已,他才不


    在乎。


    他擺了擺手示意手下人讓開,來了一個瞎子一個瘸子,到了晚上,不過是多兩具屍體而已。


    “死胖子,嚇哭了?”


    瞎子抽了抽鼻子,笑:“我聞到眼淚的味道了。”


    嚴洗牛怒了:“你們倆滾遠點。”


    瘸子搖頭:“瞎子說,你在他那賒的酒錢太多,讓我幫忙來要賬,要到了,分我一半。”


    瞎子道:“我說的是分你三成。”


    嚴洗牛立刻回頭對雷紅柳說道:“媳婦兒,拿錢,讓他們滾。”


    雷紅柳立刻把腰帶上掛著的荷包摘下來,遞給嚴洗牛:“給。”


    嚴洗牛要說話,瞎子把腰帶上掛著的酒葫蘆摘下來:“喝完再說?”


    嚴洗牛沉默了。


    瘸子問:“能不能讓瘸子坐會兒?畢竟瘸子站不住的。”


    雷紅柳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讓開位置,瘸子坐下來後笑了笑:“死胖子,你也能這麽抱著我,我不嫌棄,你給爺哭一個,爺給你吹吹眼睛。”


    嚴洗牛:“滾!”


    瞎子鼻子又抽了抽:“有點心?配酒吧。”


    嚴洗牛無奈,隻好又搬了小桌和凳子過來,就在門口擺了。


    此時過了正午,可太陽還是很曬,雲州城的夏天啊,能把路上的青石板曬的燙屁股。


    門洞裏這一方小天地,能擋住太陽,還沒有拒絕光明,著實是好的沒話說。


    “嚐嚐?”


    瞎子把酒葫蘆遞給嚴洗牛,他看不見,可是他不但耳朵好用,鼻子也好用,誰在什麽位置他都知道。


    嚴洗牛狠狠瞪了他一眼,接過酒葫蘆要倒一杯,才拔開酒葫蘆的塞子,他眼神就一亮。


    “好酒啊!”


    說完這三個字,他迫不及待的把酒倒滿,端著杯子先聞了聞,然後用唇輕輕觸碰,再然後才抿了一口。


    “我就說!”


    嚴洗牛抬起手指著瞎子:“我就說你他娘的藏了好酒,瘸子還說你不至於那麽小氣,死瘸子,你看是不是我猜對了,你我在瞎子那喝了這麽多年酒,你可喝過這麽好的?!”


    瞎子歎了口氣:“你是真他娘的沒見識啊......不是這酒有多好,而是你們倆每次來我家喝酒,我都摻了水,畢竟你們倆誰他娘的都不給我錢。”


    嚴洗牛:“你心都黑透了!”


    瘸子笑:“你知道的晚了,我卻早就知道,隻是反正白喝酒,你還挑什麽挑?”


    嚴洗牛愣了愣:“有道理,反正不給錢。”


    瞎子側頭往外看了看,那雙黑洞洞的眼窩,仿佛真的能看到什麽似的。


    他說:“今天的太陽是吃了猛藥嗎?這個時辰了,為什麽還這麽曬?”


    嚴洗牛和瘸子往外看,外邊的陽光都刺眼。


    所以大街上,那個怕被曬著了,所以舉著一把傘走過來的少年,就顯得合理起來。


    嚴洗牛猛的起身,想阻止,可不管他怎麽喊,那少年好像聾了一樣,就那樣緩步走了過來。


    這傘真黑啊,還很大,傘下的少年難得的咧開嘴笑了笑,對比之下,牙齒顯得真白。


    他說:“你們也來了啊。”


    瞎子哼了一聲,沒理會。


    瘸子笑著說:“死胖子有沒有和你說過,人這一輩子,得有兩個過命的朋友。”


    林葉點頭:“師父說過,還說過你們倆喝酒不要臉,兩個也喝不過他一個。”


    他把大傘放在一邊:“我為長輩們滿酒。”


    瘸子看著他那笨拙倒酒的樣子,笑道:“你上次給長輩們倒酒是什麽時候?”


    林葉回答:“上次你們喝酒的時候。”


    瘸子又問:“上上次呢?”


    林葉停頓了一下,再回答。


    “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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