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韻如非常痛苦。


    和皇帝下棋,當然是一種很難得的榮譽,但也無疑是非常辛苦的差事。


    真實世界曾經有一位京劇名醜朱世慧就很常演一段專講李蓮英和慈禧下棋的念白戲,把個侍奉上位者的辛苦勞累演得活靈活現。


    楚韻如做為楚家皇後候選人,當然學過如何跟皇帝下棋。


    首先,棋要下得巧,下得妙,下得精,和皇帝殺得難分難舍、險象環生,然後一個巧之又巧,偶然的失誤,以微小的弱勢敗給皇帝,讓皇帝在高興之餘,又對你另眼相看。


    這些技巧,楚韻如通通都懂。隻是和容若下棋的艱難,遠非楚韻如所能想像,不是因為容若的棋下得太好,而是,容若的棋實在是下得太太太爛了。


    這也實在不能怪容若,現代社會,那麽多新鮮玩意,有幾個人認真學圍棋的,不過玩玩而已。可不比這個古代世界裏,琴棋書畫,都是有學問、有地位的人必修課業。


    所以,楚韻如和容若之間的圍棋水平,相差的實在太遠了,就算楚韻如再想容讓,可是容若的棋子就是傻頭傻腦專往死路上撞,氣得楚韻如要吐血。


    本來為了附庸風雅,為了良好氣氛,為了浪漫好看,為了迎合楚韻如,容若特地把高雅遊戲的場地選在了滿是奇花異卉的禦花園。玉案石台,設了琴座,擺了棋盤,準備好了筆墨畫具,琴棋書畫全由著楚韻如即興發揮。


    陽光燦爛,微風拂麵,到處是奇花異草,中間有絕代佳人,巧笑嫣然,雲裳霞帔,淩風落子,原是可入畫的景色。可這佳人臉色灰敗,額頭不斷有汗水落下來,那這景致就大大不妙了。


    偏偏容若還一點也不懂她的苦心,一個勁催她落子,洋洋得意,自以為聶衛平再世,李昌浩重生,外加漫畫裏的古代帥哥佐為附體。不過,這也真不能怪他,以前學圍棋,光在仁愛醫院陪老人們下棋打發時間,確實是百戰百勝的,怎麽想得到,在太虛的世界裏,他這一手臭棋,可以讓所有的國手氣暈。


    他這樣動不動說一句:“快下啊!”


    “實在不行,就認輸吧!”


    “要不,下次我讓你幾子,你看怎麽樣?”


    氣得楚韻如幾乎就要真的放開所有的儀態不顧,照容若教的那樣,用盡全力大叫一聲,看看是不是能把所有的鬱悶真的一掃而光。


    偏偏容若得意忘形,不會看臉色,看她每落一子都要想半天,有些不耐煩地坐在棋盤前,便站起來,伸伸筋、動動骨,做兩節廣播體操,然後手搭涼篷,學孫悟空四麵張望一番,讓一直盯著棋盤的眼睛也看看遠景放放鬆。


    正巧看到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立刻高叫了一聲:“納蘭公子。”


    納蘭玉奉皇太後詔,想入宮請辭,遠遠就看到皇帝的禦駕了,但身邊有鴻瀘府的官員明為陪伴,實為替蕭逸監視他。他又不是正式的大秦國使者,不過是秦國一個得寵的侍衛,並沒有主動見駕的權力,更何況,皇帝身邊還有後宮女子在,男女有別,實在不便,正猶豫要不要過去,現在,容若這一招呼,他就不能推辭了,隻得上前施禮。


    容若一手拉他起來,一手對那不知叫張三還是叫李四的鴻瀘府負責搞外交工作的官員揮一揮,令他起身,同時笑容滿麵地說:“今天怎麽有空進宮來,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納蘭玉神色有些憔悴,麵容稍嫌蒼白,但俊秀絲毫不減,聞言隻低聲道:“隻是偶感風寒,勞陛下惦念。”


    二人說話之時,楚韻如已經站了起來,她是後宮內眷,不宜見男子,便要退避。


    容若聽到動靜,笑說:“韻如,你別走啊!”說著回頭拉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你就該多看看世間的好男子,才好開你的眼界,這納蘭玉,真真是絕代佳公子呢!容貌俊俏不說,還文武雙全、有膽有識,下次給你講講他神箭震惡霸的故事。”


    他這話雖是壓低了聲音,卻也羞得楚韻如臉上飛紅。納蘭玉多多少少也聽到點影子,暗中也是啼笑皆非,可是一回想“韻如”二字,卻是一震,這不是皇後的名字嗎?驚得忙施下禮去。


    楚韻如側避一旁,容若又伸手去拉他,頭疼地叫:“為什麽你們所有人都這麽喜歡下跪?別跪了別跪了,當我是朋友,就不許跪。”


    宮廷禮儀納蘭玉是做慣做熟的,聽了這話,該如何恭敬不失分寸地回答也不是不知道,隻是一抬頭看容若笑容明朗、眼神純淨,略一失神,那些場麵話竟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容若隻當他答應了,笑著拉他到棋盤前:“我在和韻如下棋,可是韻如給我殺得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不如你來代她下如何?”


    楚韻如正愁這棋下得太辛苦,一聽此言,立刻點頭稱好,往側讓開。


    納蘭玉看楚韻如如釋重負的樣子,倒也吃了一驚。楚家的女子,個個才學過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竟會在棋盤上給逼成這個樣子嗎?


    他終究年少,動了好勝之心,也不推辭,就坐下來,接著下了。


    然後,楚韻如的痛苦,就很自然地轉到了納蘭玉身上。


    納蘭玉是秦國出了名的才子,棋力過人,平日仗著寵愛,就是和秦王下棋,十局裏麵,也敢贏個五局。不過,與容若關係不同,他自然要守著禮儀,開始一邊下,一邊還在想著應該怎麽樣不露痕跡地輸給容若,可是越下越慢,漸漸汗水也出來了,現在,他最煩惱的不是如何輸棋,而是要如何才可以不用贏得太厲害,不用贏得讓容若太沒麵子。


    雖然他對於如何陪王伴駕,如何在棋盤上巧妙地輸多少也有些心得,但是麵對容若這種臭棋,以他的棋力,也實在不好意思,更沒有辦法下出更臭的棋,想要輸一局棋,倒成了天大的難事。拈著棋子的手,實在如拿了千斤重擔一般辛苦,忍不住,也時時抬眼,不顧男女之別、皇後之尊,用苦澀無奈的目光去看楚韻如,甚至還有點同情的意味在內了。他可以應付完一局就了事,楚韻如陪皇帝下棋的責任,怕是要持續一輩子了。


    納蘭玉容貌俊俏,舉手投足,都極之有風度,令人生起好感,再加上此時同病相憐,楚韻如竟也不由對他微微一笑。


    容若瞧著他們一個眉來,一個眼去,楚韻如還笑得像朵花在開,心情就一陣鬱悶。雖說開始對楚韻如說得偉大,把漂亮大方的話都說光了,真看到楚韻如在自己麵前對別的男子微笑,心裏總是不舒服。


    容若暗道:“看吧看吧!美女果然經不起考驗,這姐兒愛俏的古話,真是一點也沒錯。才一下子就出來了,還不是嫌我長得一般,一瞧見漂亮男人,就開心多了。現在知道我不會拘著她,以後在宮裏,日日見到性德那樣的美男子,哪裏還能把我放在心上。”


    他心裏一悶,一伸手,就把棋盤拂亂了,臉色有些悻悻然。


    納蘭玉一呆,不知哪裏惹怒了他,忙起身告罪。


    容若一時衝動,心中立刻醒悟,暗中責備自己:“容若啊容若,原來你嘴上說得好聽,心裏其實還是又小氣又自私。”


    他心中幾番反覆,忙把不太好看的臉色收起,笑嘻嘻說:“我看你明顯也下不過我,就不欺負你了。咱們玩別的吧!”


    納蘭玉哭笑不得:“陛下,外臣還要去見皇太後。”


    “急什麽?”容若回頭衝鴻瀘府的官員說:“你去給皇太後回一聲,說納蘭公子我留下了,等我們聊盡興了,一起去給皇太後請安。”然後笑對納蘭玉說:“我聽人說你是才子,我可也不比你差,詩詞歌賦,絕對拿得出手,咱們比比詩文如何?”


    他立定了心思要和納蘭玉結交,又恐納蘭玉也像別人一樣,以為他是暴君,瞧他不起,立意要拿一點真本事出來。論本事,他實在是沒有,好在他臉皮夠厚,有幾千年的前人智慧在那現成地等著他拿,更不會有誰跳起來告他侵犯版權,所以他說得特別理直氣壯、振振有詞。


    納蘭玉於詩詞一道成就極高,大秦國舉國之內,年少人中,無人可以壓倒於他,這時聽容若口吐狂言,竟然呆了一呆,這個據說根本沒機會認真學東西的皇帝,怎麽敢說出這麽自信的話?


    容若卻是笑嘻嘻,急於表現自己,對楚韻如說:“韻如,你來出題目,我和納蘭玉各賦詩一首。”


    楚韻如心中也感驚異,倒想看看這個據說從沒有師父認真教導過的皇帝丈夫是否真有文才,笑道:“如今我們是在萬花叢中,天色又將晚,臣妾瞧這月亮過不了多久也要出來了,不如就以花月為題吧!”


    因有著納蘭玉在場,她又改口自稱臣妾了。


    一聽以花月為題,容若來了精神,連楚韻如稱呼上的問題也沒追究,背著手,斜著踱出兩步,咳嗽四五聲,清了清嗓子,這才以朗誦的語調,慢慢地吟:“有花無月恨茫茫,有月無花恨轉長;花美似人臨月鏡,月明如水照花香。扶燭月下尋花步,攜酒花前帶月嚐;如此好花如此月,莫將花月作尋常。”


    他一邊吟,一邊還煞有介事,邁著方步,順便以順時針把腦袋從上到下轉一圈,又從下到上再以逆時針轉回去。語調鏗鏘有力,飽含感情,吟完了,他還擺出一個無比惆悵,身心都在詩的意境中還沒有回來的大文豪pose,保持了足有三分鍾,感覺情緒差不多,氣氛肯定也差不離了,就回過頭來看楚韻如和納蘭玉。


    這兩人果然已經被他這了不起的詩文震得目瞪口呆,就如泥雕木塑一般。


    他心中暗笑,不怕鎮不住你,想當初,唐伯虎點秋香的小說看過七八遍,那幾首花月詩全倒背如流,總算可以用上了。


    當然,人不能太驕傲,謙虛是人類的美德啊!所以,他又擺出虛懷若穀的樣子問:“怎麽樣?”


    楚韻如張張嘴,臉有些發紅,沒答話。


    納蘭玉亂咳一聲:“這個,皇上文才出眾,詩句”他也不是不懂如何拍馬屁,實在是這時太震驚了,就連場麵話,都說得有些結結巴巴了,最後隻好勉勉強強說:“外臣自愧不如,這個,這個就不用再比了。”


    容若暗中得意,是吧!這就震住了,這還是輕的,下次把李白、蘇東坡的拿出來給你們見識一下,保證嚇得你們以為我是文曲星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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