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當即道:“好,一言為定。”


    他負著手,慢慢走到月華麵前,把這匹馬從上打量到下,從下打量到上,眼神就似屠夫對著砧板上的豬,研究從哪裏下刀一般,就算是馬中之王,被人這樣看半天,居然也不安地低嘶起來。


    容若這才慢條斯理開口:“紅燒馬肉,清蒸馬骨,醬爆馬蹄,醋溜馬耳朵”


    他初時說著,大家還愣了愣,到後來才明白,這家夥,居然在威脅一匹馬。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隨著他一道道菜名報下去,本來趾高氣揚的月華,竟然垂下了馬腦袋,縮起了馬脖子。


    容若慢慢伸出手,慢慢撫上月華的身體,輕撫那月光般美麗的毛皮,月華居然一聲也沒吭,一下也沒動。


    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楚韻如也忍不住伸手來摸月華。


    容若悠悠然對柳非煙一笑:“柳姑娘一諾千金,這匹馬現在是我的了。”


    “你休想,月華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柳非煙臉色發白,貝齒咬著紅唇,刷的亮出柳葉刀,就要撲過來,新仇舊恨一起算。


    柳飛星一把抓住妹妹:“非煙,別胡鬧,你忘了爹答應了謝老伯,此事再不追究。更何況,今日是謝伯伯大壽,你怎好在謝府外動手。”


    “可是,我不能沒有月華。”柳非煙急得幾乎要哭出來了。


    “非煙。”隨著一聲呼喚,一個白衣人影不知從何處躍落,出現在柳非煙身旁。白衣頎長,眉目英朗,正是當日在永安鎮與柳非煙同行,被容若迷煙弄暈的年輕人。


    柳非煙一把抓住他:“修遠,你來得正好,就是這個當初害你的壞蛋,他現在還想搶走我的月華。”


    何修遠麵露苦笑,對著容若一抱拳:“這位公子請了,以前都是一場誤會,還請不要介意,非煙年輕任性,說話不知輕重,但這月華實是她心愛之物,還請公子高抬貴手,不要奪去。”


    楚韻如笑答:“公子海量包容,不計舊嫌,我等又豈敢奪人所愛。”


    容若在一邊低聲嘀咕:“可是你喜歡這匹馬啊!”


    楚韻如回眸衝他笑道:“我還喜歡月影湖啊!莫非你要把整個月影湖都搬回家藏起來,隻給我瞧?”


    這句話說得容若和蕭遙都笑了起來。


    何修遠拱手稱謝,柳非煙雖然怨恨難舒,不過總算放下了一顆心。


    擊掌聲忽然響起:“這才是君子氣度,坦蕩胸懷,非煙,現在知道你謝伯伯誇獎人家不是虛言吧!”


    柳非煙氣急道:“爹,你不幫我,居然還幫他們。”


    說話的人大步走近,身材極是高大,腰板挺直,長髯垂胸,鳳目蒼眉,雖是五旬老者,麵色卻紅潤若少年,正是蒼道盟之主柳清揚。


    容若上下打量他,心中暗想:“這人長得怎麽那麽像關二爺,隻要在現實裏,隨便找個地方一坐,搞不好就有人要來拜他了。”


    蕭遙見他現身,倒也不敢太輕狂,上前來見禮。


    謝家既請蕭遙做貴客,明顯對蕭遙本來的身分心中有數,其他濟州幾大勢力的主腦,大多也心知肚明,蕭遙雖已不是王爺,畢竟還是王子,有他在謝家,謝家的生意,在官路上、私道上,都少了不少障礙,其他人也不敢輕忽蕭遙。


    縱是柳清揚也即刻還禮:“聽說蕭公子與容公子私交甚篤,有時間,便也請容公子多多與我蒼道盟親近吧!來,咱們一同進去便是。”說著一伸雙臂,竟是一手拉一個,大步入內,反倒把他自己的兒女拋在腦後了。


    柳飛星悶聲不語,柳非煙恨恨跺足,何修遠連聲相勸,楚韻如卻覺有趣好笑,幾個人也就這樣先先後後進了謝府。


    謝府偌大的庭園早就擺了數也數不清的酒席,坐滿了形形色色的來客。他們這一行人身分自是不同,謝醒思親自迎出來,領著他們直入三門,又過了四五個擺滿酒席的廳堂,看到謝遠之親自立在廳門相迎,直把他們迎進最靠裏,隻招待親朋近友、濟州城頂尖人物的花廳。


    外麵酒席連綿,裏頭竟隻擺了五桌,但桌上每一個人的名字說出來,都有讓濟州城晃三晃的分量。


    謝遠之笑道:“你來遲了,方才蘇姑娘當眾獻舞祝壽,風華絕代,這等眼福,你可錯過了。”一邊說,一邊伸手引眾人入座。


    凝香、侍月靜立在旁邊服侍,蘇良、趙儀懶得在旁邊當下人,又知道裏頭沒他們的位置,就信步出了廳。大廳外有無數桌酒席,無數貴客,不少人身材剽悍,氣勢凶狠,大多對他們怒目而視,兩個少年也半步不退地瞪回去。


    他們年紀小,精力足,這段日子也愛四處遊玩。濟州城不少門派,不少世家,不少大少爺,為著搏柳大小姐青眼,自都落力十足地派人向得罪柳小姐的人挑戰。


    兩人幾乎沒有一天不打架的,十幾天打下來,滿濟州不知和多少人結了仇,不過,功夫卻還真磨練得一日千裏,有幾回過招時,差點連楚韻如都敗給了他們。


    此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若非身在謝遠之的壽宴,無人敢造次,隻怕馬上就要打得天昏地暗了。


    外頭是喜氣洋洋中劍拔弩張,裏頭卻是和氣融融裏暗潮洶湧了。


    謝遠之一個個給人做介紹。


    柳清揚一家人自不必說,柳清揚的表現大見宗師氣度,一雙兒女卻是從頭到尾,惡狠狠瞪定容若,試問被人四隻眼睛這麽狠瞪著,誰還舒服得起來?


    何修遠的身分倒出人意料,他竟是在濟州頗有勢力的神武鏢局少局主。因為鏢局主人何夫人生病不能來,由他代為賀壽。


    何修遠身分居然這樣不凡,神武鏢局這樣在濟州數得上字號的一股勢力,主持人原來是個女子,本身已經夠讓容若吃驚了。


    謝遠之下一個介紹的人,更叫容若嘴巴張得足以放下一個酒杯。


    那人長得圓圓的肚子,圓圓的身子,圓圓的腦袋,圓圓的眼睛,整個一圓圓的大商賈,否則怎會與謝遠之這超級商人親近呢!


    誰知謝遠之一張口就說:“這位是日月堂的東主,明若離,明先生。”


    日月堂,超級殺手集團主人,明若離,超級好聽、有氣質的名字,居然就是這個胖乎乎像個彌勒佛的中年人。


    容若張口結舌,別人客套成一團,他卻連招呼都忘了打。


    大家似乎都習慣了每一個初見明若離的人被嚇呆的表情,所以誰也沒介意容若的失禮,謝遠之又拉著他介紹下一位。


    濟州知府陸道靜,不必介紹容若也認識,二人點點頭,客套幾句也就罷了。


    下一位是濟州茶商會長趙遠程,還有鹽商行會的副會長姚誠天,長得還比較正常,都是標準商人相貌,既沒有謝遠之的風範,也不像明若離那麽誇張。


    其他還有幾位有頭有臉的人物,見了容若都點著頭,說幾句少年英才的閑話,卻也隻是場麵應和,顯然隻當容若是從京城來的暴發戶,並不怎麽看得起。


    陸道靜找了機會到容若席上來敬酒,笑道:“小兒前些日子曾得罪公子,下官幾番想親往賠禮,又恐驚擾公子清靜,此次機會難得,就此給公子敬酒賠罪。”


    容若忙站起來:“大人,你是一地父母官,如此屈尊紆貴,我怎麽當得起?”


    “公子幫過下官一個大忙,怎麽會當不起?”


    “有嗎?我何時曾為大人效過力?”


    “王公子在濟州停留數日,肆意妄為,驚擾百姓,輕薄女子,頗為令人頭疼,隻是他出身尊貴,下官又不得不應酬。前些日子王公子遊湖受挫,回府後大發雷霆,力逼著要本官發兵捉人,好不容易勸得他暫時息火,下官尚在煩惱,他第二天就立刻告辭,回了京城,還我全府一個清淨,想來必是公子當日在湖中教訓之故了。”


    容若自然不肯承認自己隻不過是在那帶出宮的一大堆印信中,隨便找了個大一點、嚇人一點、威風一點的,讓侍月晚上拿去,到王大公子麵前晃了晃而已。


    此時麵對陸道靜別具深意的眼神,他隻笑道:“想來是他天良頓悟,在下怎敢居功。”


    陸道靜微笑不語,同他碰了碰杯就走開了。


    又聽得環佩聲響,卻是剛才獻過舞的蘇意娘,換了盛妝出來施禮拜壽,一眼看到容若與性德在座,震了一震,行過禮後,便徐步過來,明眸婉轉,帶著無限幽怨情懷,望向性德。


    這樣的眼神,足以叫任何男人屈服,可是性德卻像無感無覺,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容若歎氣,還記得湖中初見,這女子清眸倦眼,絕世風姿,清逸出塵,卻因為愛上了個無情的男人,把自己弄成了這樣。


    他還以為蘇意娘要過來對性德說話,誰知伊人卻在他麵前盈盈一禮,親手執壺斟酒,雙手遞來:“意娘前次多有得罪,今日賠禮,請公子寬諒。”


    容若就算以前有些氣,現在也早消散了,哪裏忍心讓美人受窘,忙笑道:“些許小事,姑娘怎麽還記在心上。”說著把酒杯接過來,一飲而盡。


    旁人初時還並不怎麽看重容若,甚至認為他沒有資格在內廳落座,但先後見濟州父母官和濟州第一名妓都把別人拋開,先來敬他,可見與他交情都不凡,便都另眼相看起來,暗中思忖他到底有什麽來曆,可以讓謝遠之、陸道靜、蘇意娘都這般待他。


    於是這些人便也一個個過來敬酒套交情,就連同桌的柳清揚多少也受冷落,氣得柳非煙銀牙暗咬,柳飛星臉色發青,反是柳清揚一直撫須微笑,眼神總在容若身上轉動,充滿了探索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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