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被敬得頭昏腦脹,七葷八素,楚韻如看得心疼,但眼前這等局麵她以前也不曾碰到過,又不能翻臉,又不能動武,隻能幹看著。


    性德則根本是八風吹不動,穩坐紫金蓮,隻要不危及容若的性命,別的事,他通通不理會。唯一有本事替容若解圍的蕭遙,卻壞心眼地袖手旁觀,就等著看容若酒醉出醜。


    就在容若危急時刻,有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


    “各位叔叔伯伯,今兒到底是誰的大壽,怎麽沒人敬我爺爺,倒敬起他來了?”聲音清脆好聽,語氣清爽幹脆,有一雙纖手甚至伸過來,東一晃,西一閃,已搶過了七八個酒杯,往席上一拋。


    說話的是個翠色衣衫的少女,年紀不過十六七,長得清麗可愛。因為年紀太小,說出的話猶帶稚氣,就算有些不客氣,誰也不好意思和個大孩子計較,大家哈哈一笑,便都散開了。


    容若心中暗想:“這必是謝遠之的孫女,謝瑤晶了。”


    他正要開口道謝,謝瑤晶已偏頭看著他:“你就是爺爺、哥哥常提起的容若嗎?蕭大哥聽說也天天往你那跑,我幾次想去玩,蕭大哥和哥哥都不肯,這回救了你,你怎麽謝我?”


    容若笑道:“逸園的大門永遠為謝小姐打開,不知道這等謝禮,小姐喜歡不喜歡?”


    謝瑤晶笑得眉眼生光:“你真是個聰明人,怪不得大家都喜歡你。”複又望向蕭遙,眸中露出異樣的光芒:“蕭大哥,不用你帶,我也能去他家玩,這回瞧你怎麽甩下我不管?”


    傻子也可以看得出她眉眼間的傾慕,聲音裏的熱情。


    蕭遙相貌英俊,氣度灑脫,文才出眾,風流倜儻,又是個所有女子夢中難求的癡情種,女兒家一縷情絲結在他身上,倒也不是稀奇事。


    稀奇的是,素來與女子談笑無忌的蕭遙,居然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正經得不像是他自己,肅然說:“小姐要去哪裏,便去哪裏,與蕭某人何幹?”


    謝瑤晶恨恨瞪他一眼,一跺足,轉身到了謝遠之身旁,低低說幾句,指向蕭遙這一邊,不知在告什麽狀。


    謝遠之隻能撚著胡須搖頭苦笑,又堆出笑容來安撫這美麗任性的孫女兒。


    容若悄悄湊到蕭遙耳邊,低聲道:“二哥,這簡直都不像你了。”


    蕭遙斜睨他一眼,才歎道:“我一生肆意風流,行止有虧,但放在心中的,從來隻有芸娘一人。以往出入青樓,結交名妓,大家都清楚彼此虛情假意,醉時同交歡,醒來各分散,無牽無掛。謝姑娘本是好人家的女兒,清純無垢,我怎好沾染。”


    二人說話之間,席上其他人已開始送上壽禮了。


    陸道靜這一方父母官,出手倒是大方得很,整枝的千年人參,即時博得謝遠之含笑稱謝。


    柳清揚也笑道:“我送的東西倒與陸大人有些相似,一個月前,我的一位生平至交自北地而來,帶來兩件珍物,一件是我女兒如今愛逾性命的寶馬月華,一件,就是這冰山雪蓮了。”


    柳飛星適時起立,雙手奉上一個木製錦盒。


    四周響起一片讚歎之聲,謝遠之也忙雙手接過來,連聲道謝。


    容若卻忽的想起,這所謂冰山雪蓮,莫非就是武俠小說中天山雪蓮一類的東西。小說中常把此物寫得天上有地下無,生死人而肉白骨,小時候他看了總是神往不已,長大了才知道,原來所謂的天山雪蓮,最多也就治治婦科病而已。


    想到這裏,容若不由低笑一聲,立刻引得一雙明眸帶著殺氣看來:“你笑什麽?”


    容若幹咳一聲:“沒什麽,想到這禮物很珍貴,就笑出來了。”


    他越說越是想笑,但笑出來隻怕這位柳大小姐再也控製不住,要來拚命,忙信手拿起茶杯,一口全喝下去,乘勢把笑意也壓了下去。


    耳旁又聽得明若離說:“老夫家業遠不及謝老,縱有什麽好東西拿出來,想是謝老也不稀罕,更不似柳兄知交滿天下,天南地北都帶些珍物來,實實在在沒有別的可以送,好在還有一身功夫略可誇耀。聽說謝公子愛武,老夫便送上獨門武功秘笈,不知謝老可笑納?”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本略有殘破的小冊子來。


    謝醒思麵露喜色,日月堂之主拿出來的武功,想來絕非泛泛可比,對習武者來說,實在是天大的誘惑。


    謝遠之肅容下位,雙手接過:“多謝明兄美意,隻是醒思學武純是胡鬧,從無意拜入任何門派,隻怕壞了明兄規矩。”


    對於日月堂,濟州的幾大勢力都存忌憚之心,明若離送出來的禮物沒有人敢拒收,但若真個收下,讓謝醒思與他變成師徒關係,有了名分,隻怕從此後患無窮。


    明若離笑得一團和氣,怎麽看怎麽像個奸商:“謝兄多慮了,我既無兒女,又無弟子,更不想開門立派,江湖上的師門規矩,我素來不放在心上,這秘笈送便送了,哪有那麽多牽扯。不過,謝兄你倒提醒了我,日月堂無人繼承終是不妥,我也該想想,好好收個弟子,傳我絕藝,繼我家業了。”


    謝遠之心下微沉,雖然明若離當眾表明不會與謝醒思計較什麽名分關係,但是為什麽又忽然在這麽多重要人物的場合裏提起要收徒弟的事?明若離無兒無女又無徒,偏身負蓋世武功、偌大事業,這一要招徒的消息傳出去,隻怕濟州即時風雲激蕩,要生出無數是非來。


    不止是謝遠之,在場那些年老成精的人物無不臉色微變,眼中異芒閃動,獨明若離依舊笑得和和氣氣,親親切切。


    容若不是濟州人,自然不會事事如此敏感,他特地帶了重禮來,這時也耐不住,笑著起身:“我們夫婦二人自京城來濟州,人生地不熟,不及備辦厚禮,隻好用兩件京中舊物相賀,還望謝老不棄。”


    凝香、侍月一齊上前,盈盈拜倒,雙手各捧一個錦盒,高高舉起。


    容若信手掀開左邊一個盒子,但見一片珠光寶氣,耀人眼目。


    但在場卻沒有任何人動容,濟州城最富有的人物都在這裏,明珠美玉在他們家都快堆成山了,哪裏還把這等東西放在眼中。


    容若笑一笑,伸手把盒中珠玉取出,信手一抖,竟抖成一幅連成一片的珠簾。


    簾上每顆明珠皆一般大小,渾圓晶瑩,閃爍光輝。這倒也不算稀奇,奇的是這小小廳堂,因為擺了五桌酒席,人坐得太多,略覺擁悶,但當這珠簾一展時,即刻一片清涼,叫人身心舒暢。


    謝遠之眼神一閃,忽道:“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澄水珠?”


    容若笑道:“正是澄水珠。”


    一時間四座皆驚。


    澄水珠天性清寒,普通室內若有一顆,即可叫人清涼無汗,縱是擁擠不堪的場所,在三伏夏日,隻要能有三顆澄水珠,也能叫人覺得涼爽舒適。


    這種寶物,千金難求,不過在傳說中出現,就算有,恐怕也隻有帝王之尊可以收於內宮。


    這樣的寶珠,一顆已難求,容若居然一出手,就是一大片。


    他也不等旁人臉上震驚之色褪盡,又去開第二個盒子。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一次,自是人人注目,死死盯著,看第二個盒子裏是什麽稀罕物。


    盒子打開,卻見一片火樣的鮮紅盈滿盒內,叫人根本看不清盒中的東西是什麽。


    容若笑道:“眼見深秋將盡,寒冬便至,所以我特意拿了幾兩棉花來,望謝老能做幾件衣裳禦寒。”


    眾人不覺愕然,他居然給人送棉花,而且才這麽一個小盒子,能禦什麽寒?


    謝遠之伸手撫向盒子,忽覺一陣熱流自掌心而入,再看看盒中其紅如火的怪異棉花,心間一動:“火蠶棉。”


    座中即時一片嘩然。


    火蠶棉是大家隻在“太平散記”中看過的奇物,用它絮棉衣,一件衣服用一兩棉就足夠了,如果用多了,穿衣服的人就好像被火蒸烤一樣,即使數九寒冬,也熱得無法忍受。


    看書時還以為不過是些神怪傳說,想不到這世上竟真有這樣的寶物,而且這人送起來,居然整盒整盒就送出手了。


    霎時間看向容若的目光,無不充滿了震動與驚羨。


    容若自覺光彩占盡,得意洋洋告退回座。


    謝遠之震驚之後,憑空得了這等重禮,倒也欣喜。他不是俗人,也不說什麽禮物太重不敢輕收的客套話,一笑收下,拱手稱謝便做罷。


    謝家別的人也都是喜氣洋洋,隻有謝醒思有些沮喪。以往自覺謝家豪富,無往不利,前些日子特意選了一顆珍貴的明珠送給楚韻如,見她收下,還暗自欣喜。今日看容若一出手,才知道,普通明珠,哪裏入得那對夫婦眼中。


    有容若在前,其他人的壽禮俱皆黯然失色,隻好硬著頭皮,一一送出來。蕭遙素來狂放,隻不過拿親書的幾幅字畫送上去便是,謝遠之竟也不敢輕慢,同樣親手收下。


    轉眼間眾人一一送過賀禮,獨何修遠還沒有開口。


    謝遠之卻代他道:“何賢侄代何夫人送的禮早已送到,老夫不敢獨占,所以要與大家分享,大家可有覺得這席上清茶,有什麽特別之處?”


    眾人即時端了茶細品,即刻有人搖著頭,說餘香長在,有人晃著腦說,甘美無倫,也有人長篇大論說出一道道茶經。


    容若自問俗人一個,喝茶如牛飲,喝了也隻覺得好茶而已,味道不錯,但要說出講究來,卻是萬萬不能,所以也不說話,隻用詢問的目光去望楚韻如和蕭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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