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接風宴在縣城東邊的崢嶸大酒店208號豪華套間中進行。裘小朋做了調查,崢嶸大酒店是縣裏招待領導、招待投資客商指定的飯店,明麵上的總經理姓邢,是個三十多歲挺有精神的男人。秦牧聽了之後一笑而已,這恰恰說明崢嶸大酒店後麵還有點故事,那經理隻不過是麵子上的擺設罷了。


    這場酒席倒是少了點劍拔弩張的表現,葉石評的秘書小張把氣氛搞得異常的活躍,秦牧一直麵帶微笑和其他同僚沾杯既走,既沒有便顯出自身與氣氛格格不入,又沒有顯得太過於突兀,就算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子,恐怕也不見得比秦牧做得更好。


    按照一般的情況,像縣長到職,全套班子都出來慶祝的情況少之又少,這是官麵上不成文的規矩。這也成為秦牧判斷這崢嶸大酒店背後很有看頭的一個依據。


    席間,秦牧掃了副縣長何光遠幾次,這個四十歲冒頭的官員臉上一直帶著溫潤的笑意,與靳滄江口中的“很有想法”相差甚遠,甚至有一些溫吞水的表現,到很合秦牧的拍。為此,秦牧還特意跟何光遠多喝了兩杯,不過卻沒有說什麽,反而是與公安局長袁春柏碰杯的時候,秦牧意味深長的說了句“全縣人民的安定保障全看袁局長了”,讓袁春柏的眼神忽閃了一下。


    秦牧這是點著袁春柏,先前的這兩件事自己可沒有打馬虎眼過去的意思。他秦牧來這裏是當官的,不是來當受的。碰杯的時候袁春柏的酒杯沒有往下走,秦牧自己把酒杯抬高了一些,讓袁春柏的杯沿碰在自己的杯身上。


    按理,秦牧就算是再有氣,也不應該在酒局上發作。可新官上任三把火,每個人呢都眼睜睜的看著秦牧到底要從哪裏下手。在酒局上稍稍給袁春柏一個軟釘子,讓眾人看在眼裏,他秦牧的第一把火就要拿袁春柏下手,而這理由卻非常的充分,最起碼在私人感情上,秦牧被無緣無故帶了個“偽造車牌”的名聲,擱誰心裏也憋著一口氣。


    這也是給其他人出了一個難題,他們是不是想讓這星星之火變作燎原之勢,全在一時間的擇決上。若袁春柏就此示弱了,那秦牧的氣勢就上來了,多多少少會在班子裏產生點影響,甚至會讓一些處於搖擺的中間派向他稍稍的靠攏一些,而若是袁春柏不示弱,那秦牧自然可以大張旗鼓的擺出搞掉袁春柏的姿態,那縣委書記葉石評也是非常的為難。


    拋開秦牧被冤枉的事情不說,單單今天警察和痞子一起找縣長麻煩這件事,就夠袁春柏喝一壺的。這事無論擺到什麽地方,都能說出理去,若是鬧到上麵去,誰都不知道彼此的後台和底線在哪裏,沒準袁春柏就給來個雙規搞掉了。目前想要動秦牧,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中央黨校下來的幹部剛剛入職幾天就出問題?簡直笑掉傻子的大牙。


    無論從哪個方麵講,秦牧現在穩操勝券,所以他並不需要賣麵子給袁春柏,就看他有沒有那麽高尚,想要陪交通局長的公子一起死了。


    秦牧喝過酒,嘴角含著高深莫測的笑容坐了下來,開始跟葉石評說話。碰杯的這一瞬間,袁春柏隻覺得天地的時間都為之停頓了下來。他見識過不少人,但從來沒有想到,秦牧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和這強勢的碰杯禮儀會讓自己如坐針氈,就連旁邊的常委也用考究的目光看著自己。


    葉石評淡笑著和秦牧說著一些展望青滔縣的話語,心頭也連閃念頭,秦牧剛才的表現沒有人看不明白,絕對不是弟弟葉石磊說的那樣,是個懦弱的家夥,甚至其暗示手段的老辣和掐住袁春柏脈搏的時機,絕對可以用浸yin官場一輩子來形容。究竟如何與秦牧相處,被葉石評提上了日程。


    酒席頓時陷入微妙的環境當中,除了葉石評和秦牧小聲的說話,其他的常委紛紛沉默下來,抽煙的抽煙,喝茶的何嚐,這場接風宴好像變成了班子會,處處充滿了考量和利益計較。


    正在這個時候,輕輕的敲門聲傳來,邢經理親自推著一個大大的銀盤走了進來。銀盤上蓋著蓋子,誰也不清楚裏麵是什麽。


    邢經理帶著職業的笑容,先向大家問了一聲好,這才揭開了謎底,這銀盤上卻是一顆牛頭,乃是純燒烤手藝做成,一股特有的香氣瞬間充溢了房間。


    秦牧一笑,頓時對這酒店的老板產生了濃濃的好奇。因為他從旁邊放著的漂亮銀刀可以看出,這老板恐怕也是一個喜歡打啞謎的家夥。


    果然,邢經理身後跟著的兩個服務員將牛頭搬上了桌子,隨後將漂亮的銀刀放在葉石評的旁邊,便跟著邢經理離開了。


    都是班子會的人,看看牛頭,又看看銀刀,視線就集中在葉石評和秦牧的身上。


    這就有趣了,秦牧心裏暗笑。問天下誰執牛耳,這典故可是他們這些官員經常溫習的。這把刀放在葉石評的麵前,自然是讓他切割牛耳,可偏偏現在的政策是不允許搞一言堂的,葉石評絕對不能把牛耳朵放在自己麵前,雖說這隻是酒桌上的軼事,可傳到領導耳中沒準就變了味道。


    可這牛耳不切,卻又表現出葉石評無法掌握全局。秦牧暗暗讚歎起這酒店的主人,實力看起來還真的很硬實,竟敢在這類似班子會的酒宴上給堂堂縣委書記出難題,還真是個妙人兒。


    葉石評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對秦牧笑道:“今天是秦縣長的接風宴,這第一刀嘛,還是要秦縣長動手的。”


    這句話讓秦牧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看看吧,一個縣的十一名大佬外加一個秘書圍坐一席,明明是場麵上的客套事兒,眨眼間好像變成了土匪們大塊喝酒大碗吃肉,用膽氣和勇氣來定瓢把子的場麵了。東北方麵民風彪悍,就連官場都帶著那麽一股子風氣,這要是放在京城,恐怕葉石評早就一拍桌子憤然離去,第二天就查封這崢嶸大酒店了。


    這酒店的主人,必須要見上一見。


    皮球被葉石評踢給了秦牧,秦牧會不會接招?這是每個常委心裏的念頭。秦牧剛到,還沒有顯出其本身的實力,從瀾寧縣的履曆看不出秦牧所倚靠的是哪方勢力。像秦牧和葉石評這類的派係三代人物,下放地方若不是特殊重大的事情,基本上與上麵已經脫節,他們照樣需要按照官場的規矩來經營。秦牧在瀾寧縣就是動用了一些他本不該使用的力量,才會遭到幾方派係的聯合壓製,這讓他徹底明白了以往官場中未曾接觸的一麵,開始沉澱下心思,開始按部就班的培養自己的嫡係。


    從葉石評手中接過銀刀,秦牧微笑起來,將刀子輕輕的放在了一旁,開始講述自己這兩天在青滔縣看到的城市建設情況,感謝組織給了自己這麽個機會,能夠加入到青滔縣大變化的改革當中,並對政府前段時間的工作做出了肯定,尤其感謝副縣長何光遠付出的努力。


    為此,秦牧第一刀卻是切了塊肉給了何光遠,然後將刀子遞給何光遠,說道:“我初來乍到,總不能專美人前,還是何副縣長勞苦功高。”


    這一下何光遠是既高興又為難。秦牧的到來對何光遠的影響並不太大,按照步驟來說,他若前進一步,自然是走到第一副書記的位置上,距離縣長還要兩級跳。秦牧肯定了他的工作,無形中讓何光遠看到點曙光。秦牧是中央黨校下放鍛煉的幹部,這基本是已經屬於中層幹部的候選。三年縣長資曆熬過,秦牧板上釘釘的會提升至省委的科室做一下曆練和人事的經營,若是臨走的時候照顧何光遠一下,他很有可能跳過縣委第一副書記的階梯,升調鄰縣的縣長位置,這等於讓他少了三年光陰的虛耗。可秦牧把刀子遞給他,分明是給了他一個難題。這一刀的肉,究竟給誰呢?縣委書記葉石評,肯定是牛耳,但自己卻不敢下刀,也不能下刀。縣長秦牧,那還是一個外來戶,若是這肉給了他,必然會引起青滔地方勢力的不滿,到時候恐怕自己也要被孤立。縣委第一副書記田福亮?他想吃自己還不給呢。


    何光遠拿著刀子的一瞬,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念頭,看了看秦牧閃著精光的眼睛,陡然明白秦牧這是軟刀子殺人,準備在堅固的青滔班子裏麵拽出一條肋骨來,而自己,就成了秦牧最先下手的對象。


    本來葉石評已經在班子裏麵做了暗示,秦牧到來肯定是孤立他的。可偏偏秦牧剛來就抓住了青滔這邊某些人的小辮子,讓葉石評不得不做出稍微的妥協。頭一天班子會留下秦牧也恰恰說明葉石評的態度有了些許的轉折,傳達給其他人的信息就不盡相同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何光遠也不例外,私下裏認為縣委書記和縣長必然達成了什麽妥協或者協議。


    他拿著刀,看著麵前碩大的牛頭,心裏一橫,從牛頭上割下一塊肉,遞給了一人。


    這一遞,葉石評等人的臉色隱晦的變了一下,秦牧卻高深莫測的拿起酒杯,輕輕的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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