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咣,哎呀……


    不斷有建虜滑倒在地,兵器、盾牌摔落,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


    建虜軍官這才看清,腳下看似鬆軟的雪很薄,下麵卻是一層溜滑的冰麵。


    前方建虜跌爬滑摔,後麵的建虜還在向上衝,人員越來越密集。


    “拋射!”尚可喜發出了命令。


    大大小小的石頭在空中掠過,黑壓壓的一片,中間還有冒著青煙的地雷,向山坡上的建虜砸了過去。


    大的有十斤八斤,最小的也有兩斤,帶著拋出的動能,再加上由高至低的勢能,砸進攻山的建虜隊中。


    一片慘叫、驚呼響了起來,連抵近掩護壓製的建虜弓箭手,也全在拋石機的射程之內。在這突然而猛烈的打擊下,建虜陷入了混亂,傷亡也直線上升。


    這還沒完,趁著建虜手忙腳亂,盾牌也防護不周的時候,側翼的火槍響起了齊射的轟鳴,另一側的弓箭也驟然密集而猛烈起來。


    防上、防左、防右,手忙腳亂的建虜遭到了立體的打擊,血肉迸濺中,攻山的隊伍如同頭上長的疥癬,一堆一片的倒下。


    “射擊!”藤野英大聲叫著,有些尖利,但在戰場上,沒人注意。


    她很生氣,郭大靖竟然沒告訴她,便獨自行動了。


    瞎逞能,已殺了兩個貝勒了,功勞還不夠大嘛,還這麽不要命。


    藤野英瞪圓了眼睛,小黑臉上陰沉得快滴出水,越祖代皰地搶了老爹的指揮權。


    “不要轉移槍口,向標記的地方開火。”藤野正觀察著戰局,提醒著火槍兵,使每一次射擊都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遠的有拋石機,火槍隻打五十餘米處的建虜,殺傷力、射程、精準度能夠達到相對的平衡。


    與小鐵山的防禦作戰又有不同,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勝利也要總結其中的缺陷和不足,正是郭大靖的優點之一。


    有盾牌防護,弓箭、火槍的殺傷便大為下降。但結合拋石機的轟擊,形成立體打擊,就能使建虜顧此失彼。


    戰局突變,攻山的建虜如同浪頭撞上了堅硬的礁石,不僅無法進展,更是被反擊得粉碎。


    火光一閃,黑煙升騰中,地雷轟然爆炸,幾個建虜被彈片擊中,或被氣浪衝擊,紛紛倒地。


    一塊大石頭砸中了建虜的腦袋,這家夥連聲都沒吭,便帶著滿頭血汙栽倒。


    前麵的建虜一步兩滑,即便是四腳著地,也很難爬上去,倒顯得滑稽可笑。


    但守軍對這些家夥並不如何理睬,繼續猛烈地反擊,殺傷著他們後麵的敵人。


    失去了後援,這些衝在最前麵的建虜,最後再收拾不遲。在他們當麵,還有木炮和長槍兵,正等著他們再爬近一些呢!


    薩爾納的眼睛都要瞪出眶外,突然的轉折太大,讓他難以接受。敵人開始的防禦,顯然是在虛作故事,就是引誘攻山的部隊再多一些,再密一點。


    圖爾樂咕咚咽了口唾沫,聲音大得周圍的親兵都能聽見。他也同樣是驚愕的表情,腦中一片混亂。


    又是一片石雨加地雷拋擲而來,趕工製造的拋石機很粗陋,落點難以保證,但卻起到了覆蓋性轟擊的效果。


    火槍依舊在響個不停,已經難以形成齊射,但射出的鉛彈依舊密集。兩百火槍兵,分成四批輪射,火力的持續性還能得到保證。


    建虜既爬不上溜滑的坡麵,又在不斷地付出傷亡,越來越是混亂,已經出現了自行敗退的跡象。


    令行禁止,這是建虜的優點,也是屢屢獲勝的原因之一。但在此時,卻成了攻山建虜的噩夢。


    “鳴金——”薩爾納終於艱難地吐出了這兩個令他感到屈辱又無奈的字。


    “應該繼續進攻。”圖爾樂瞪著薩爾納,反對道:“再投入兵力,還有獲勝之機。現在退下來,前功盡棄。”


    薩爾納皺緊了眉頭,反駁道:“你沒看到敵人的布置嗎,陣地前是冰是雪,滑不溜腳,衝到那裏就停滯不前。”


    圖爾樂眨巴眨巴眼睛,氣勢有所減弱,但還不甘心,說道:“有辦法的,鞋上綁東西,幹草或破布。用長槍釘地……”


    扯蛋!


    薩爾納陰沉著臉,反問道:“那現在準備好了嗎?”


    圖爾樂無言以對,不悅地轉過頭,狠狠地盯著山坡。


    鳴金收兵,對於薩爾納是無奈之舉。盡管他也想和圖爾樂一樣,繼續增兵攻山,哪怕再多些傷亡,也要達到目的。


    可事實擺在眼前,寄予厚望的進攻,竟然毀在幾十米的冰麵上。就這麽簡單的招數,竟然還不好破解。


    拋石機還在發射,火槍、弓箭還在射擊,將敗退的建虜一個個從後背打翻擊倒。


    顯然,建虜並不想繼續進攻,否則也不會收兵,而是繼續投入部隊。


    “建虜還算聰明。”尚可喜冷笑一聲,“在沒有想到防滑的辦法前,再增加多少兵力,也不會奏效。”


    “將軍說得極是。”親兵隊長伸手指著山坡上橫七豎八的屍體,說道:“少說也打死了三四百建虜,還能得到首級,賞功銀,朝廷是不會不給吧?”


    尚可喜翻了下眼睛,說道:“就知道銀子,沒出息。”


    親兵隊長嘿嘿笑著,也不辯解,但卻開始算賞銀能分多少。一個五十,十個五百,一百個就是五千,平均分的話,至少也會有二三兩。


    明廷雖然對於東江鎮的糧餉能扣就扣,能減就減,但定下的首功還不會賴賬。


    當然,憑東江鎮的戰力,想用人頭來換銀子,達到豐衣足食的地步,不太可能。


    襲擾作戰嘛,打一下就跑,就是打死了敵人,也基本上來不及去割人頭。要從容地收獲首級,一般就隻有殲滅戰能做到。


    這也就是郭大靖發揮才智,幫助東江軍連破義州和龍川,斬獲大量首級,從而得到毛文龍的看重的原因之一。


    東江鎮從開鎮到現在,報捷的次數很多,但真正的人頭斬獲,卻是很少。往往戰報上殺死殺傷敵人數千,卻很難令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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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戰報上的水分確實不小,大家都心知肚明。要看實打實的戰績,人頭是最準確的,賞功銀也是最實在的。


    在援朝作戰中,東江軍已經解送了兩千多首級,這就是十萬多兩銀子。要知道,這可是頂東江鎮好幾年的餉銀。


    “刀斧手,出陣。”尚可喜發出停止射擊的命令,派出了刀斧手收割人頭和盔甲。


    弓箭、火槍、拋石機都做好了準備,如果敵人再發動進攻,就再給予其痛擊。


    “那有小道可通行。”薩爾納眯起了眼睛,發現敵人陣地前的冰滑坡麵有著數條一人來寬的小道。


    圖爾樂也看到了,卻翻了下眼睛,說道:“太過狹窄,沒什麽用。”


    薩爾納豈能不知,但圖爾樂與自己有點不對付,他也不想激化矛盾,便沒有吭聲。


    遠望著敵人在收割人頭,剝除衣甲,對於受傷未死的,也不給個痛快,慘叫聲傳來,建虜隊伍中起了一陣騷亂,憤怒的情緒衝上頭腦。


    敵人顯然並不滿足於防禦的成功,也不擔心再次進攻,倒是唯恐不能激怒對手似的。


    他們剁下人頭,拎著鼠尾辮,向著山下的建虜高高舉起,大聲喊叫著,笑著。既是嘲諷,又是挑釁。


    連屍體都不能搶回,隻能眼睜睜看著曾經的夥伴或袍澤身首異處,又被剝除衣甲,無頭屍體象死狗般扔到一旁。


    “大人——”一個建虜軍官實在忍不住,上前請纓道:“卑職願率五百精兵出戰,不攻下此山絕不活著回來。”


    薩爾納斜睨了一眼這個紅了眼的家夥,冷冷地說道:“你要如何攻山?說出辦法來。”


    建虜軍官隻是熱血上頭,卻並沒有仔細思考,一時被問得愣在當場。


    “既無破敵之法,便要讓士兵陪著你喪命嘛?”薩爾納猛地提高了聲音,狠狠地瞪著這個軍官,斥道:“退下,無腦的莽夫。”


    圖爾樂雖然也是恨得咬牙切齒、臉上泛紅,可還是理智清醒的。他知道薩爾納說得對,因怒而再戰,並不能起到作用,反倒徒增死傷。


    敵人顯然是頗有信心,才如此膽大地挑釁,或者說是在誘戰。


    既然是敵人的激將之法,那就不能上當,圖爾樂還是知道這個簡單的道理。


    “先撤退吧!”圖爾樂艱難地收回了目光,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憤懣,說道:“打造些合用器械,再來攻山,把卑鄙無恥的敵人全都殺死。”


    薩爾納略有些奇怪地看了圖爾樂一眼,難得的意見統一,圖爾樂應該是受到了震動。


    都說建虜粗莽野蠻,但他們能屢戰屢勝,並不全是靠著悍不畏死和武勇騎射。他們也知道用計謀,也知道進退。


    “倒是小瞧了建虜。”尚可喜望著山下退走的建虜,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


    激怒建虜,趁其還沒有準備好之前,給予其重創,本就是防禦作戰的延伸。


    尚可喜曾問過郭大靖,如果是他來率軍攻山,要如何才能破解諸般手段的合擊。


    郭大靖其實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傷亡肯定很大,越過冰滑的雪坡也需要器械,至少要做些古代版的釘鞋吧!


    正因為如此,尚可喜才有信心,才敢挑釁,要多殺傷建虜。反正建虜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準備好,也就隻能是在攻山中铩羽而歸。


    但建虜的撤退,讓尚可喜等人頗為失望。可他們並不敢太放鬆,繼續準備著迎接下一場大戰。


    工匠們在士兵的協助下,繼續製造拋石機;大小石塊也繼續搜集,備得足足的;火槍兵保養槍支、熔製鉛彈……


    對於扼守險要的戰鬥來說,除了正麵突破,基本上是沒有什麽投機取巧的打法。什麽小路繞襲,什麽攀崖突破,多數都停留在文學作品之內。


    既然選擇了龍王坨子作阻擊陣地,郭大靖等人在朝鮮向導的指引下,自然會把漏洞和破綻補全。


    建虜無奈退兵,很當然地選擇了離此不遠,曾經路過的小村子。有不少房屋,並不一定夠住,但卻比野地要省事很多。


    後隊接到命令,先行派人去了村子,粗略地檢查之後,派人警戒守衛。等到運糧隊、建虜大隊趕到,便入村安營。


    趁著建虜入村的紛亂勁兒,郭大靖不慌不忙地從藏身處走出,很快就成為村中的一名建虜。


    兩千建虜,一千是遼東鎮江的駐軍,一千是宣川的守軍。哪怕是同一處的部隊,也不可能有人全都認識。


    村中的空地是曬穀場,糧車全部推到這裏,朝鮮民伕則被趕到村外,由剃頭人看管。


    這不出乎郭大靖的預料,村子就那麽大,哪裏有民伕和剃頭人的地方。但糧食是重要的,建虜在周圍房屋住著,也就起到了保護的作用。


    同樣,村中的水井被建虜獨占。剃頭人和民伕不準輕易入村,隻能去兩裏外的小河鑿冰取水。


    好啊,這是你們自己找死,就怪不得爺爺心狠手辣、陰險詭詐了。


    郭大靖並不著急下毒,這頓不吃,下頓也是一樣。他同其他在村中忙碌走動的建虜一樣,觀察著建虜的布置,趁著夜色昏暗,最後在打穀場消失了人影。


    月亮在雲層中穿行,淒冷的月光忽明忽暗。喧囂的村中逐漸安靜下來,遭到挫敗、疲憊不堪的建虜吃過飯,開始休息。


    村中最大的房屋內,薩爾納、圖爾樂召集軍官,正在商議明天的攻山行動。


    “攻山不比平地,楯車怕是作用不大。”薩爾納先開口說道:“但我已讓剃頭人督促民伕連夜趕製。另外,就是坡麵冰滑,你們可有什麽辦法。”


    圖爾樂沉聲補充道:“敵人的防禦不可謂不陰險毒辣,特別是拋擲石頭的武器,超過弓箭的射程,甚為可慮。”


    一個建虜軍官已經有了思路,開口說道:“末將以為,破解冰滑的解決辦法,可用雲梯。鋪在冰麵上,下端或固定,或以人力頂住,士兵便可蹬踏攀登。”


    “好,很好。”薩爾納露出笑容,點頭讚賞。


    圖爾樂笑道:“圖哈,你想的辦法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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