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熊熊而起。


    映紅了宛城城南太尉府的一隅。心力憔悴的拖著病體強撐了一個多月,周勃放棄了。


    自殘而亡是他最好的結局,投降秦國或者被俘偷生,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對其他人來說,或許意味著新生,但對周勃來說,死才是解脫。


    就是在臨死一刻,周勃也在竭力給城內的漢軍創造著機會,太尉府的火光衝天,這情形落在那些忠於周勃的將士眼裏,不用多想,也能知道周勃出事了,這讓本想著用虎符號令全軍出城投降的陳豨心頭一陣恨恨。


    在這一場亂世群雄逐鹿的末日競賽中,不時有一度領先的參賽者退出,陳勝、吳廣戰敗而亡,曹參、周勃也同樣如此。


    古有義士。


    舍生而取義,為了報答劉邦的拳拳兄弟情誼,周勃和曹參一樣,燃燒盡了身體裏的每一滴血,至於,他們這樣做是否值得,隻能自己去體會和理解了。


    曹參、周勃相繼用行動踐行了當初沛縣兄弟相聚時的諾言。從這一點上來說,劉邦是一個很幸運的人,也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陳豨心情複雜的看著周勃身死,對於這個曾經提拔重用過自己的漢國太尉,他有感激,有羞愧,也有一點淡淡的莫名傷感。


    “將太尉屍骨收斂起來,厚葬!”陳豨道。


    “屬下這就去辦。”張春點了點頭,即回頭交待身邊的賓客在一堆的廢墟之中找出周勃的遺骨,用陶罐收斂起來。]


    這是對一個尊敬的死者的最後尊重,張春做的很盡心,在這個動蕩不息的亂世,周勃死了還能有人收斂,張春不知道自己身死時,有沒有會這般好心同樣對待自己。


    張春當然不會知道,在原本的曆史時空,周勃會領兵攻打代地的陳豨勢力,張春、曼丘臣、王黃等一幹陳係將領最後都被周勃給砍了頭顱,首級隨後被傳檄到長安城,並在城頭整整懸掛了二個月之久。


    “曼丘臣,汝速持兵符,帶一隊人馬往城東軍營,遇有反抗不從者,殺無赦。”陳豨已經平複下激動的心緒,下令道。


    “末將遵令。”曼丘功一抱拳,躬身道。


    “陳處,你立即往城外秦營送信,就說我陳豨說到做到,請韓將軍速速派兵入城,平息城內亂局”


    “末將這就前往。”陳處興奮的一揮手,大踏步的衝進太尉府。


    周勃是漢國的太尉,又是宛城的郡守,三萬守軍之中,忠於他的軍隊還有約一萬人,這部分士卒目前是最不穩定的根源,陳豨的假傳命令能否奏效,一要是周勃身死的消息有沒有傳到漢軍之中,二要看漢軍將士的戰鬥欲望強不強烈,三則是秦軍入城的越來局麵就越容易掌控。


    ——。


    一場兵變。


    在陳豨的精心策劃和周勃的放棄下,成功上演。這其中,還要感謝灌嬰首級帶來的震憾以及白天曹信月氏勇士攻城帶來的威懾力。


    東城酒肆。


    陳豨麾下的校尉王黃正拉著趙午、李齊兩名守城校尉喝得酩酊大醉。


    趙、李兩人曾是常山王張耳的部下,在張耳被陳餘擊敗失勢之後,遂隨同一道投奔了漢王劉邦。


    作為經曆了作壁上觀的那場恢宏戰事的宿將,趙、李二將作戰經驗自不用說,但漢軍多為楚卒,趙、李二將卻為趙人,在忠誠度和掌握部隊上麵,卻是要欠缺了些。周勃提拔趙、李二人也是無奈之舉,一次又一次的敗仗,讓漢軍內部失血嚴重,尤其是中下級軍官長期缺額得不到補充。


    “兩位兄長,你們相交多日,感情自不必多說,現在,兄弟我也不滿你們,陳公已經和秦國的神武侯商妥了條件,隻要我等獻了城池,到時候在秦軍之中至少也能撈一個校尉當當,就算不想從軍,也可以轉到地方上,任一縣的縣尉什麽的,這可比在漢國今天不知明天要強了許多。”王黃借著醉意,一邊打量著趙、李二人的神色,一邊緩緩的說出來意。


    “王校尉不是在說笑話吧,漢王大軍不日即到,陳豨還敢叛反,當真是不要命了。”李齊臉色一變,急擺手道。


    “李兄可誤會陳公了,如你所說,漢王這次倒真的遣了援軍前來,隻不過,援軍被秦神武侯的大軍阻攔住了,一番惡戰下來,漢軍猛將灌嬰也戰死於沙場,白天首級就送到了宛城,李兄、趙兄難道還不相信?”王黃笑說道。


    李齊雖然麵露驚異,但卻沒有動怒,這說明趙、李二人不過是擔心叛反不成,反誤性命罷了,而並不是真正忠誠於劉邦,隻要打消了他們的顧慮,這次勸降就可大功告成,也不枉了他多日來的應酬功夫。


    “那真是灌侯的頭顱?怎麽太尉說,這是秦人的離間之計。”趙午驚聲問道。


    “千真萬確。實不相瞞,陳公已經決定,在今夜發動兵變,兩位兄長若是瞧得起我王黃,就留在此處什麽都不要去管,你我兄弟隻喝酒隻談女人,若是瞧不起我王黃,一定要趟這一次渾水,那就休怪王某不客氣了。”王黃冷笑一聲,舉杯摔於地上。


    酒肆外頭,早已伏在此處的王黃部兵士立即一擁而入,將明亮鋒利的刀劍指向了趙午、李齊二人。


    “王兄,這是何來,我等二人也沒有不同意王兄所說,來,倒上美酒,且喝他一個痛快。”李齊無奈的搖了搖頭,道。


    作為一個趙人,李齊、趙午對劉邦這個新主子並沒有多少感情,甚至於對張耳他們也不過是習慣相隨罷了,現在見王黃圖窮匕現,要動真刀子,李、趙二人立時就服軟了。


    趙午、李齊棄了軍隊,隻管躲在酒肆中飲酒作樂,守衛宛城的漢卒群龍無首,亂作一團,被陳豨所控製的軍隊與試圖出逃的士兵在城裏各處混戰。


    “陳豨這狗賊,不得好死。”


    “這秦軍已經入城了,我等還是早早的脫了這身甲衣,各自逃難去吧。”最堅固的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四處的喊殺之聲讓漢軍將卒心驚膽戰。


    陳處快馬加鞭,飛奔至城外秦營,向韓信報告宛城兵變情況,得知陳豨已經將周勃殺死的消息後,韓信當機立斷,立即調集秦軍將士在陳處的領路下,從陳豨軍守衛的兩座城門進入城內。


    動蕩持續了整整二天時間,韓信在進入宛城之後,一麵張榜安撫城中民眾,一麵迅速的出動精銳部隊平定了多處漢軍逃卒的作亂。


    ——。


    宛城三萬漢軍被殲。


    這一消息讓在臥龍崗一帶交戰的秦、漢兩軍悲喜兩重天,漢軍一方,灌嬰部的意外覆滅讓夏侯嬰苦心思謀的計劃流產,將近七千人的戰亡比例,讓這支漢軍精銳一下子失去了機動和進攻能力。


    無奈之下,夏侯嬰不得不選擇退後十裏紮營。


    同時,漢王劉邦在得知前鋒不利之後,也是冒著秦騎襲擾加快了行軍的速度,兩軍會合之後,漢軍兵力恢複到了九萬六千人的規模,與秦軍相比,總算又取得了一點點的優勢,不過,在士氣方麵,漢軍卻是低落的一塌糊塗。


    漢營。


    凝重的氣氛幾乎讓人窒息。


    劉邦端坐在軍帳正中,凝望著麵前的陶罐,久久無語。陶罐裏麵,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老兄弟周勃的骨灰,陳豨總算還念一點周勃的恩情,差人將周勃的最後一點紀念送到了漢營。


    “兄弟,你怎麽就去了,你和阿參都走了,留我一個在這世上,又有什麽意思,罷了,這仗不打了,這王我也不要了。”劉邦失聲痛哭,淚如雨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


    隻緣未到傷心處。


    在曹參戰死時,劉邦還能擦幹眼淚,發下誓言要為他報仇雪恨,而在周勃戰死之時,劉邦卻再也沒有力氣發出這樣的誓願了。


    年近半百。


    戎馬半生。


    多年的拚殺,等來的不是衣錦還鄉、封王成侯的喜悅,而是一壇壇的兄弟骨灰,這樣的落差之下,就算性格堅韌的劉邦,也不禁開始心灰意冷起來。當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部下離自己而去時,劉邦隻感到身上老年人的暮氣正在席卷而來。


    “大王,且保重身體,軍中十萬將士還在盼望大王早日康複上陣殺敵,郢都的百姓、家眷也在等著大軍凱旋的消息?”相國蕭何見劉邦哀痛不已,遂上前勸諫道。


    聽到蕭何的勸說,劉邦終於漸漸的止住了悲切,他看了一眼還在跟前的蕭何、盧綰兩個沛縣老弟兄,泣聲道:“阿噲死時,我在妻妹麵前說,一定要取了李賊的頭顱,報此大仇;阿參死時,我對自己說,等占領了南郡,等漢軍擁有了二十萬眾,我就親提大軍與秦軍決一死戰;現在,阿勃也走了,我卻什麽也沒有做到,這他日到了九泉之下,我劉季又有何麵目見他們——!”


    “大王,這都是秦賊可恨,天下諸侯幾多,不知那李原小賊是怎麽想的,偏偏死盯著我們不放。”盧綰恨恨說道。


    時過境遷,盧綰在說起李原時,也早已不複白馬之戰時的鄙視不屑,在他酸溜溜的話裏,更多的是敬畏和恐懼。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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