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運,有時就象天上的浮雲,捉摸不定。


    漢中暴亂的漏網之魚,諸呂子弟中最後一個幸存者,呂台怔怔的站在驛館的屋簷下,遠處傳來的醉漢的喝罵高歌聲,讓他恍然有些熟悉的感覺。


    曾幾何時,那個罵罵咧咧、豪爽仗義的姑夫劉邦就喜歡與人鬥酒痛飲,在喝醉了以後還會赤膊坦胸,高唱一曲“大風起兮雲飛揚!”那時,有智謀出眾的韓人張良,有忠誠可靠的曹參、有粗豪有力的樊噲,還有默默奉獻的夏侯嬰。


    滅強秦,興大漢。


    這些曾經的理想,如今也隨著一個個英雄豪傑的逝去而不複存在,呂台就這樣在驛站的屋簷下站了許久,不知不覺間,眼眸中遍是淚水。


    隻兩年不見,曾經的呂家翩翩少年,呂雉最引以為豪的侄子,漢軍中的少年英豪早已不見,出現在眾人麵前的,隻是一個神色暗淡、微駝著背的車夫下人。


    一身打著補丁的灰色布衫。


    前額上顯現的斑白頭發,還有一道道因生活勞累而顯現的皺紋,都在提醒呂台,他現在不過是一個趕車的車夫而己。


    活著。


    獨自一人,承擔起所有的恨與怨。


    獨自一人,又要保護著表弟劉盈,又要躲過一次又一次明裏暗裏的追殺,還要讓兩個人有一口吃的,不致於餓死,這些生存的重壓,幾乎把呂台迫入絕境。


    許多個夜晚,他都想一死了之,去與父親呂澤、二叔呂釋之、姑姑呂雉相見,但每一次瞧著睡的很熟的劉盈瘦弱的身體,呂台又咬牙堅持了下來。


    隻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就算不為了帝王霸業,也要為延續血脈傳承而活著。曾經。呂台以為,能夠放下一切,做一個普通平凡的人,可是,在長安的這些日,尤其是今天親眼所見李原一家人風光無限的樣子,呂台的心又不平靜了。


    “那個帝王的位置,本來是劉家的,而我們呂氏,就是皇室外戚。而我呂台,則是持戟羽林中郎將。”呂台心中執意翻滾。


    驛站下舍。


    一點豆火,點亮了屋內很小的角落。


    一個少年伏著身子持著一份竹簡,將眼睛湊近到微弱的燈光眼前,小聲的低喃著什麽,在這個蔡倫還沒有發明普通紙張的時代,能夠有書讀、有文字寫,對於一個貧寒少年來說,就是最好的獎勵。


    “阿盈。時間不早了,歇了吧,明日一早還要到世子那裏伺候著。”呂台推門而入,看著少年刻苦讀書的樣子。冷漠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


    “台哥,我不困,這卷竹簡是從世子那裏借的。說好了明早要還——!”劉盈抬頭,眸子亮亮的,帶著少年特有的稚氣。


    呂台歎了口氣。拍了拍劉盈的肩頭,囑咐道:“那你早點睡,累垮了身體,咱現在可沒錢醫治!”


    “嗯!”劉盈應了一聲,又低頭喃讀起來。呂雉若是還活著,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很欣慰,這才是她呂雉的兒子,身為人母,總喜歡望子成龍,象呂雉這樣的強勢個性更是如此。


    看著劉盈一副“書呆子”的模樣,呂台搖了搖頭,將自己省下來的一點銖錢換來的一塊稷餅放到劉盈麵前。


    今晚,是劉盈的生日。


    按照這個時代對男子是否成年的區分標準,他可以算作弱冠,再長二歲的話,就要接受傅籍製度的約束,有服役和納稅等諸多的義務。當然,現在劉盈的身份,隻是南越國使團的一名奴仆,秦國的法令還不能夠管束到他。


    沒有慶祝,沒有酒宴,更沒有任何特殊的待遇,劉盈如今不是什麽大漢的皇帝,隻是一個普通的平凡人。呂台現在,隻是一個車夫,除了給予劉盈溫飽一個吃食外,再不能給予什麽。


    “要是劉盈能夠繼承一部分姑姑呂雉的狠辣、姑父劉邦的手段就好了。”呂台看著劉盈瘦弱的背影,心中不禁暗歎。


    劉盈看樣子對目前的處境很滿足,這倒讓呂台猶豫起來,要如何才能說服劉盈實施毒殺趙仲始的計劃,這又要從長計議。畢竟,趙仲始、呂嘉這些南越的使節,對他和劉盈有恩,現在要恩將仇報,呂台不覺得什麽,而劉盈不一定過得了心魔那一關。


    與呂台想象的不同,現在的日子,很清苦,但劉盈卻很知足。


    父為劉邦,母為呂雉。


    身為人子,劉盈的個性,與父母有著很大的不同,他沒有那麽大的野心,也沒有非要成為帝王的執念。


    在那一日,離開母親呂雉的時候,劉盈有過茫然和不舍,但同時也有解脫和輕鬆。呂雉是他的母親,這些年來,她一次次的保護著劉盈,不讓他受到一點的傷害,這份愛,劉盈體會的到,但同時,他又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成王為帝。


    這是劉邦和呂雉的夢想。


    但卻不是劉盈的人生理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看喜歡看的書,把自己沉浸於浩如煙海的書海裏麵,這樣的日子才是劉盈想要的。


    當皇帝有什麽好?


    至少劉盈不會覺得有多幸福,這位曆史上的漢文帝,其短暫一生就是悲劇,沒有當皇帝時,險些被其父拋棄死於亂軍之中,在當了皇帝之後,又因為母後呂雉的強勢鬱鬱而終,就連自己的終身大事也是呂雉指定,娶了他不喜歡的張嫣。


    國家大事,皆由呂後作主;婚姻之事,也由母親指定,就連他想要護得同父異母弟趙如意周全,也不能夠,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麽意義。


    有的人,生活清苦,但卻很知足;有的人,錦衣玉食,但卻依舊不滿足。


    這一晚,在驛館下人住的簡陋房舍內,劉盈戰戰兢兢中渡過十五歲的生日,本來,他應該居住在長安城中的富麗堂皇的宮殿內,享受作為帝王應該擁有的一切,雖然,那些都不是他努力來的,也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呂台和劉盈各懷心思。


    他們的心計和舉止,其實已經在被監視之下,驛館門口的一個仆從在等到屋內的燈火熄滅之後,即匆匆的掩門溜了出去。


    他的任務,就是把每天見到的情況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告知上一級的負責人,在經曆了李必貪瀆事件後,由閻樂負責的治靖司人員和工作效率大為加強,長安城雖然人多雜亂,但每一坊、每一條街道,還是被有效的分割治理開來,這些散布於坊間的外圍情報人員,就是防範長安發生動亂的基礎。


    ——。


    南越國外交使團對秦國的初步認可,讓“北戰南和”策略得以實現,也保證了秦國能夠一心一意的對付北方的強敵。


    不過,治國畢竟不是兒戲,也不是簡單的白紙上畫幾筆就能實現,一項政策貫徹下去,在執行過程中會發生什麽,最後的結果又會怎樣,這些都需要施政者有極大的耐心、足夠的智慧來化解。


    四月二十六日。


    在丞相陳平的強力提議下,一場關於官員績效考核的朝議在唇槍舌箭中開始,而李原很“幸運”的被辯論雙方推薦為裁判。


    一方是丞相陳平、司農監關躍,還有一些具體負責事務的官員,在地方一塊,象郡守召平、趙歇這些掌握實權的官員也站在陳平一邊;另一邊是負責官員考績的中書令李政、還有廷尉蒙虎,他們的支持者,是一群以舌辯見長的禦史大夫。


    辯論的主題,就是如何判定官員是否稱職,換句話說,如何來考量一個官員在任上是克盡職守還是碌碌無為。


    按照陳平的見解,秦國如今實施的是精簡官員治國的策略,有的郡、縣官員的數量隻以個位數來計,即便加上一些不入流的小吏、亭長、父老,也不夠使用,一些基層的官員每日忙得焦頭爛額,叫苦不迭,如果這樣盡職還會考核為不合格,作為他們的上級,陳平自然要替他們說話。


    李政對陳平的這一說出提出了反駁意見,他認為,官員是否稱職,應該有專門的禦史部門負責,至於評判標準方麵,禦史監可以和被考評官員的上一級進行商量,但在具體的執行層麵,則不能受到絲毫的影響。


    即便出現陳平所說的情況,也不能掩蓋該官員在其他方麵的失職,而作為國家機構來說,重要的是添加必要的人員,而不是一味的遷就。同時,李政還認為,在興公學、廢私學的舉措之後,大批的學子從私學投入到各地興辦的學堂裏,他們的加入,給予了秦國強大的後備人才儲備,陳平如果覺得官員人手緊張,完全可以從這些學子中錄用,而不必一定要堅持著將官員人數精簡再精簡。


    陳平被李政的反駁給氣得臉漲得通紅,李政這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新秦自複起以來,幾乎每年均有戰事,有時一年連續的幾番大戰,而李原又執意不肯提高賦稅,在多種節流開支的辦法之後,陳平不得不把減少官員的數量作為措施之一。


    人少了,事多了。


    這每一個人的精力、能力都有不同,在辦事的效率還有取得的結果方麵,自然參差不齊,隨之帶來績效考核上的偏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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