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蔭山上,正是一年最好的三月陽春時節。


    藍花楹正值花期,站在山頂俯瞰,漫山遍野地紫藍色隨風輕擺,美得令人迷醉。


    樹下,一位藍衣青年躺在巨石上,右腿搭在左腿上顛來顛去。清風一來,幾朵藍色小花飄落在他陰柔漂亮的臉蛋上,他卻仍舊雙目微閉,不肯睜眼看一看這副大好春景。


    一陣腳步聲從不遠處緩緩而至。那人刻意壓低聲音,生怕吵醒對方,直至走到他身旁站了好一會兒,才伸手輕輕揭開他睫毛上停留的花。


    巨石上的人睫毛一顫,緊閉的雙目緩緩睜開。一雙明亮幹淨的瞳眸裏,溫潤如三月暖陽,更似盛滿了這世上最美的光景。


    葉初從巨石上爬了起來,看著眼前已然長成少年模樣的俊美少年,不禁微微一笑道:“景深,你回來了。”


    白景深已是十六歲的少年,眼底的稚氣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地是逐漸長成大人的成熟穩重。他將葉初從巨石上輕輕拉了下來,原本清亮的聲音因為變聲期的緣故而變得有些低啞。他道:“回來了,阿冽特地在這裏等我麽?”


    葉初點點頭,從懷裏拿出一枚淡藍色的紙鶴,笑道:“收到你的信後,算了算時日,我猜測今日你們應該會到,便來此處等等看,沒想到這麽快就到了。”


    白景深黑眸裏帶著笑意,眼睛一眯,輕聲道:“那麽,阿冽有沒有想我?”


    葉初拍了拍他的腦袋,笑罵道:“都這麽大人了,還朝我撒嬌,又沒有糖吃。”


    白景深立即不高興地摸著腦袋道:“才不是撒嬌,這是……”


    “是什麽?”葉初哈哈一笑,探頭朝他身後一望,疑惑道,“另外那兩人呢?怎麽落後了你這麽多?”


    白景深冷哼一聲道:“阿冽有我還不夠麽,要他們做什麽?”


    “喲喲喲,占有欲這麽強可不好,大哥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哦。”


    青年特有地清亮嗓音從不遠處傳來,帶著慣有的戲謔。葉初抬眼一看,隻見兩名藍衣男子正自遠方緩緩而來,左邊這位嘴角微勾,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看上去似極了有錢人家的花心大少爺;右邊的青年則與他旁邊那位完全像兩個極端,雙眸溫潤如玉,更似兩泓清泉,特別是眉心那顆紅若血滴的朱砂痣,將他整個人襯托得越發淡漠如幽蘭,整個人仿佛都在散發著一種寧靜祥和的氛圍。


    這二人便是千裏霽和晏流。


    千裏霽快步走到葉初身旁,立即伸手給了葉初一個熱情如火地擁抱,笑嘻嘻地道:“阿冽哥,我好想你啊!”


    晏流則是站在身旁,一雙眼亮晶晶地望著想念許久的大哥,想和千裏霽做個相同的動作,最終卻還是默默退後一步,臉頰微紅道:“大哥,我們回來了。”


    白景深用力撥開千裏霽抱住葉初的手,朝他用力冷哼了一聲,千裏霽立即哈哈大笑起來,白景深的臉色立馬一黑,大有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


    葉初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拍了拍晏流的肩膀,笑道:“都回來了就好。”


    半年前,這三人出門遊曆,葉初總感覺這短短一百多日,少年們似乎又長大了一截,過去常希望他們快些長大,待他們真的長大成人,卻又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十年了,時光卻仿若隻有彈指一瞬。


    葉初回過神來,淡笑道:“快隨我一道去拜見門主吧,他也很是想念你們呢。”


    三人點了點頭,運起靈力朝白無珂所在的玄清峰飛身而去。


    白無珂在這兩年裏,身影消瘦得越發厲害,仿佛真如他所說那樣大限將至。他一頭青絲已染上了霜白,手裏捏著一本書,安靜地坐在石凳上翻閱,聽聞遠處傳來聲響,才當下手裏的書,微微一笑道:“回來了啊。”


    三人走上前去,單膝跪地,朗聲道:“師父!”


    白無珂點點頭,笑道:“起來吧,一路辛苦了。我同阿冽還有事要商量,你們先退下吧,回去好好修整一番,接下來還有事要交給你們做。”


    三人麵麵相覷,眼裏露出疑惑,最終卻還是什麽也沒問,站起身來乖乖離開了。


    白無珂目送幾人離開,才將目光轉向一旁的葉初,輕歎一聲道:“你將他們教得這樣好,這麽多年來,辛苦你了。”


    葉初笑道:“這可不像你會說出口的話。”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白無珂無奈一笑,接著道,“他們越好,我對你就越發歉疚。十年前那一掌,震碎了你的心脈,讓你至今停步不前,至今想來,仍舊後悔不已。”


    葉初淡淡道:“罷了,個人有個人的命,我命中該有此劫,怨你也沒什麽大用。”


    白無珂輕聲道:“你才二十四歲,卻比我還看得開,阿冽,有時候我不禁猜想,你的過去,究竟經曆過些什麽?仿佛生死都已看開。”


    葉初道:“世間誰能真正看得開生死?隻是得過且過,不願細究罷了……說這些做什麽,你今日留我,不會就是要同我聊這些廢話吧?”


    白無珂笑道:“當然不是,我留你下來,是想托付你兩件事。”


    葉初心頭一緊,神色複雜地看向白無珂,低聲道:“你……”


    白無珂歎道:“時間快到了,我和子漾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葉初道:“你說的兩件事是什麽?”


    白無珂從懷中拿出一枚藍色玉牌,遞給葉初道:“將此物交給水家族長水之裴,他便會懂了。”


    忽然聽到這個十多年不曾出現過的名字,塵封在記憶深處的人立即毫無預警地跳了出來。


    葉初仿佛又看到那位如天神降臨般將他救走的男子,看到水清越死去時那人哀慟到了極致的雙目,看到那人曾笑眯眯地對他說道,隻有清越最重要。


    葉初深呼吸一口氣,壓下眼前不斷浮現的過往,開口問道:“什麽時候?”


    白無珂道:“七日後便是水家盈水節,你帶著景深他們三人前往玉隋水家,這便是托付給你的第二件事了。”


    葉初默默接過玉牌,開口道:“這二件事,我會辦到。”


    白無珂看了葉初一眼,轉過身去,輕聲道:“記住,無論你們聽到了些什麽,五月初一以前,一定不能回來。”


    葉初慎重地點了點頭,開口道:“我會管好他們的。”


    白無珂點點頭,背對著葉初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葉初沉默片刻,這才運起靈力,輕輕一躍,朝前方飛身而去。飛了一陣,終究忍不住轉過頭去看向遠處那個孤傲的背影,輕聲歎了口氣。


    世人常言修道之人冷清淡漠,那是因為他們始終無法窺見,那顆隱藏在冰冷之下鮮血淋漓的心髒,究竟掛著多少難解的鉤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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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家盈水節乃四月初四,三月二十,葉初便帶領著一幹弟弟們啟程了。


    幾人一路賞景遊玩,吃吃喝喝,日子過得從來沒有這麽愜意過。以往在未蔭山上,一要整日練功,二來夥食極差,這種脫離苦悶的日子,簡直比神仙還快活。


    千裏霽夾起一根雞腿來,筷子舉到一旁正閉目養神的晏流跟前,圍著他的鼻子繞了幾圈,笑眯眯地道:“小流流,來聞聞看,香不香?想不想吃?要不要我喂?”


    晏流睫毛一顫,睜開雙眼,表情微怒道:“拿開。”


    千裏霽也見好就收,將雞腿收回來,嘴角一勾道:“出家人不是戒嗔麽,這麽快就發火啦?”


    晏流一張臉被氣得通紅,扭過頭去不再搭理他,按照葉初教給他的方法,拚命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葉初握著筷子用力敲了敲千裏霽的腦袋,怒道:“你再敢欺負晏流,我就把你送回未蔭山去!”


    千裏霽委屈地摸著腦袋道:“開個玩笑也不許啊。”


    葉初無奈道:“你這是開玩笑嗎?要尊重別人的宗教信仰,知道麽。不要以為晏流好欺負你就專門欺負他,有本事怎麽不欺負景深去啊!”


    千裏霽嘖了一聲,正欲反駁,白景深忽然拈起地上的一塊小石頭,朝千裏霽腰處用力一彈,千裏霽立即身體一僵,兩眼一瞪,噗通一聲倒在地上哀嚎起來。


    白景深收回手,淡淡道:“聒噪。”


    晏流朝他微微點頭應和,嚴重同意他的觀點和做法。


    葉初無奈道:“行了,別鬧了。今日天色已晚,就在這裏歇息一晚吧。”


    乾坤袋最大的好處便是,隻要你想,能把一個家都搬進來。葉初帶孩子帶已經帶出經驗來了,各種設備都非常齊全,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葉初掏出各種夜宿的工具,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幾人合力收拾完畢,葉初便拍拍手上的灰塵,安排道:“我和千裏霽睡一床,景深和晏流睡一床。”


    晏流聽到安排,忍不住鬆了口氣,連忙點頭應道:“如此甚好。”


    白景深臉色一黑,不高興道:“不行。”


    葉初懵道:“為啥?”


    白景深冷哼一聲,目光轉向千裏霽,冷冷道:“他睡姿極差,我怕阿冽夜裏睡不好,第二日趕路會很累。”


    葉初笑道:“無事,明早起來念上幾遍口訣調息便可……”


    “我說睡不好就睡不好。”白景深臉色一沉,一字一頓地打斷了葉初的話。


    被嫌棄了的晏流委屈地撇了撇嘴,一臉手上地看著白景深。千裏霽則是笑眯眯地走過去摟住晏流的肩膀,湊過去道:“你看看,誰都嫌棄你,隻有我不嫌,小流流,乖乖投入我的懷抱吧,哥來照伺候你就寢好不好啊。”


    晏流狠狠瞪了他一眼,拍開他的手道:“別碰我。”


    千裏霽嘖了一聲道:“你這小和尚,今天犯了好幾條戒律了知道嗎?哎,別走啊……我話都還沒說完呢不許走!”


    晏流見千裏霽跟來,臉色一黑,腳步越來越快,千裏霽連忙追上去,嘻嘻好好討著饒,兩人便吵吵鬧鬧朝遠出去了。


    葉初看著兩人的背影,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歎道:“阿霽這個性格還真是……”


    白景深則是目光淩厲地看著葉初,冷冷道:“你為什麽要和千裏霽睡一床?”


    葉初愣道:“有什麽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白景深的情緒罕見地劇烈波動,“明明,明明……”


    “明明什麽?”葉初笑道,“你該不會吃醋吧小朋友?千裏霽老欺負晏流,讓他倆在一塊兒,我怕一晚上都不得安寧。”


    白景深聽完解釋,心情才稍微好了點,他仰起頭別扭地道:“總之,你不可以和他一起,否則我讓你一整年都不得安寧。”


    葉初哈哈笑了起來,白景深這副傲嬌的模樣怎麽越看越可愛。他摸了摸對方腦袋,笑道:“行了,都十六歲的人了,還這麽幼稚,趕緊休息吧,今天不是一直朝我喊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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