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趕了半宿的路,終於來到了水家。


    水家作為修真界第一名門望族,排場自是不用多說。布置極盡奢華,禮儀十分得體,幾人剛到水家不久,就被負責接待的弟子引到了專供來客休憩的雅間。


    白景深因為半途進入攝魂陣內,魂體稍有不寧,葉初憂心他魔氣壓抑不住,便讓他服下幻魔草,再悄悄給他下了個昏睡咒,設好重重結界,這才放心出了門。


    葉初走在陌生又熟悉的青石小路,朝登記訪客姓名的弟子那兒走去。


    水家弟子做事向來細心,隻要有訪客到來,定然會用小冊子登記好來訪者姓名和身份。葉初一路走一路詢問,約莫一刻鍾後,終於讓他找到了專門負責接待的那位管事,沒想到竟然還是曾經的老熟人。


    葉初忍住嘴角抽搐的欲|望,含笑走上前去,開口詢問道:“這位道友可是善戒堂督管水秋羽?”


    負責本次盈水節接待的恰巧是上輩子的仇敵水秋羽。水秋羽比葉初印象中的那個偽君子看上去更加年輕,整個人散發出朝氣蓬勃的氣息,眼底那抹涉世未深並不似作偽。看來,現在的水秋羽還未同魔族扯上關係,身份也隻是善戒堂十二督管之一。


    水秋羽十分有禮地回了個笑,開口答道:“正是在下。閣下可是白家人?”


    葉初笑著點點頭,繼而誠懇道:“我乃白滄門白冽,今日來此處尋道友,乃是有一事相求。”


    水秋羽道:“不知道友何所求?”


    葉初憂愁道:“我與弟弟原本一道從白滄門來,但不小心中途走散了,同他傳信也沒有回複,能否請督管幫忙查一下我弟弟是否已經提前到了水家。”


    水秋羽麵露難色道:“不是不願相幫,隻是這次盈水節來客近千,客房分布在東南西北四處,名冊雖有登記,但方才已被送至族長住所了。族長又因事外出,恐怕現在還未歸來。閣下不如等上一夜,明日一早我便去尋族長查看你弟弟究究竟有沒有提前到了水家。”


    葉初點點頭,抱拳道:“多謝督管,如此我便等上一夜好了,若有消息,還請督管盡快通知我,多謝。”


    水秋羽笑道:“客氣了。不知閣下的弟弟姓甚名誰?”


    葉初道:“千裏霽。”


    水秋羽默念了一遍姓名,接著便點點頭道:“記下了,還請道友明日一早等我消息。”


    葉初頷首點了點頭,同水秋羽告了別,便四處閑逛起來。


    葉初一邊感慨物是人非,一邊四處閑逛,心頭暗猜千裏霽為何沒有回複傳信。不知不覺間已走了很遠,清風驀地徐來,暗香浮動,抬眼一看,一片巨大的桃花林出現在眼前。


    葉初伸手接過一朵落下的桃花,有些愣神地看著。記憶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那個站在桃花樹下等待自己的白衣青年,還有桃花深處住著的那位仿若謫仙降世的俊美男子水之裴。


    葉初輕歎一聲,世間往回流逝了十年,他卻早已不再是水清越。


    葉初今日剛到水家時,就同一位引路的弟子詢問過,水家有沒有一位叫做水清越的弟子。那弟子卻說,他來水家整整十五載,從未聽說過有這號人存在。水清越這個人,仿佛從未出現在這個世界,他的所有訊息都被消除得幹幹淨淨,連同那幾句家訓裏曾提到的“水清越”三個字,也詭異地被抹去了。


    葉初震驚之餘,卻又忍不住懷疑,究竟水清越隻是他做的一場夢,還是現在的自己其實正身處夢境之中?


    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在這個世界呆的時間越久,真相卻越發撲朔迷離。整整十年的調查,係統幾乎做得滴水不漏,絲毫沒有讓他窺得半點真相。但葉初絕不是一個輕易妥協的人,他相信總有一天,真相會擺在自己麵前,隻不過絕不可能是現在。


    葉初這邊正在沉思,一陣輕微地響動忽然從不遠處傳來。


    葉初心頭一驚,朝聲音的來源望去,隻見一名身著黑色長衫的男子此刻正站在不遠處,含笑望著自己。那人一如既往地俊美無匹,眼尾微微上挑,整個人散發著一種風流不羈地味道。


    十年前的記憶突然紛至遝來,記憶深處那個身影與眼前的人迅速重合起來,葉初心頭一跳,看著緩緩朝自己走來的人,一時間沒了反應。


    來人正是水之裴。他站定在葉初跟前,眉眼帶笑,他伸手拂去他頭上掉落的桃花,輕聲道:“冽兒,你終於來了。”


    葉初對上那一雙深邃迷人的瞳眸,心頭一緊,開口道:“你怎會……”


    “怎會知道你的姓名嗎?”水之裴輕輕一笑,忽然伸手用力一帶,葉初瞬間便落入他的懷裏,腦袋正好頂在他心口的位置,強健有力的心跳從耳畔仿佛直接傳到心底。


    水之裴輕聲道:“這麽多年來,你過得好嗎?”


    葉初用力推開水之裴,故作鎮定地皺眉看著他道:“你究竟是何人?”


    水之裴也不生氣,目光溫柔得如同潺潺溪水,他道:“我是水家的族長,水之裴。”


    水之裴輕聲回答,頓了幾秒後,卻又接著道:“也是你的父親。”


    葉初瞳孔驀地一縮,不敢置信地看著水之裴,心頭如同炸開了鍋。


    水之裴看著葉初,目光中帶著憐惜和疼愛。他輕歎道:“你無法接受也屬正常。十九年前,我被魔族追殺並逼迫到了絕境,萬不得已才將你交給月娘代為照看,沒想到她竟施法擅自封印了你的記憶,拋下你獨自逃命去了。那日我被魔君重傷後,便陷入沉睡之中,直到三個月前才醒來。我派人多方探查,幾日前才終於得到了你尚在人世的消息。冽兒,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葉初大腦一片混亂,眼前這一幕真相令他著實有些措手不及。水之裴竟然是白冽的親生父親?這太詭異了!當他還是“水清越”時,焰焯曾說過他是水之裴的親子,為什麽如今換了個殼子,正主卻跑來親自跟自己說,他是這個人的兒子?


    水之裴看著葉初,目光中帶著隱忍和傷痛。他忍不住伸手摩挲著葉初的臉頰,目光仿佛兩股暗流在湧動。他啞聲道:“我知道你一時間無法接受,但你的確是我的骨血。”


    葉初退了一步,盯著水之裴道:“若你所言不假,那我娘呢?她又在哪?”


    水之裴微愣片刻,忽而笑道:“冽兒,你沒有娘,隻有我這一個父親。你乃盡浮崖上的一隻羽靈獸,隻因注入了我的精血,所以才能夠化為人形,自化為人形那日,你便開始喚我父親了。”


    葉初被這個解釋震驚得無以複加。他呆呆地看著水之裴,條件反射地怒聲反駁道:“你胡說!”


    水之裴眸色一暗,忽然飛身上前來輕輕攬住葉初的腰,帶著他朝桃花林深處飛去。


    葉初掙紮道:“快放開我!我是人,不是什麽羽靈獸!”


    水之裴不答,隻是依舊緊緊摟住葉初的腰,朝靈邪湖邊飛去。很快地,兩人便來到了湖邊,水之裴放開葉初,伸出修長的手指朝他眉心處輕輕一點,葉初隻覺身體一陣酥麻傳來,雙腿一軟,便又再次跌進了水之裴的懷裏。


    葉初掙紮半晌,四肢卻軟綿綿地使不上力來,最終隻好放棄,喘著粗氣斷斷續續道:“你……做了什麽?”


    水之裴慵懶迷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讓你看清楚真相。”


    接著,靈邪湖裏的水緩緩升騰起來,直到足有五米高才停止流動,仿佛一麵巨大光滑的鏡子,直立在兩人眼前。


    鏡中陰柔漂亮的少年依舊是那副自己熟悉的模樣,隻是腦袋上竟然詭異地多出了一雙毛茸茸的白色耳朵,還有一條蓬鬆順滑的白色尾巴。


    葉初足足盯著鏡中的自己呆愣了幾分鍾,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結結巴巴道:“這、這……”


    水之裴忍不住笑了,猶如萬花一瞬間綻放開來:“這是你半獸化時的模樣,冽兒想看看你全獸形態時的樣子嗎?很可愛哦。”


    葉初堅定地搖了搖頭,這副半獸形態就差點把他嚇懵了,全獸形態還不得嚇暈過去。這水之裴說的究竟是真的,還是使了什麽障眼法?


    葉初懷疑地看著水之裴,那對貓耳似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動了動,看上去十分可愛。他開口道:“我如何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水之裴眼睛一眯,眸色漸漸轉深,溫和的嗓音忽然變得有些低啞。他捏了捏葉初毛茸茸地耳朵,低聲道:“冽兒如何才能信我?”


    葉初不高興得拍開他的手,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不相信,我隻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水之裴輕歎一聲,口中默念了幾句口訣。頓時,那麵由水做成的光滑鏡子,竟又開始如水一般流動起來。


    水之裴嘴唇微動,眼底劃過一絲傷痛,卻還是微笑著道:“冽兒不該懷疑我的。也罷,記憶是不會騙人的,我取出來給冽兒看。”


    水之裴輕輕抬起右手,一絲銀色的光芒,散發著溫和柔美的光,從他眉心的地方緩緩流出,漸漸融進了那鏡子當中。


    鏡中的畫麵開始不斷變幻起來。


    熟悉而又陌生的畫麵仿佛舊電影一樣在眼前不斷上演。


    約摸半個時辰後,畫麵停止,湖水複又流動。葉初卻滿臉淚痕地抬眼看向水之裴,伸手拉住了他輕揚的衣袖。


    風一吹來,臉頰上的淚水開始變得冰冷,卻不及心底的嚴寒和疼痛。葉初忍了又忍,卻終究還是忍不住顫聲吐出兩個字來:“阿裴。”


    一直表情平靜淡然的水之裴,卻在葉初叫出這兩個字時,瞳孔猛地一縮,眼眶頓時微微紅了起來,似是再也無法忍耐,他伸手用力將葉初扯入懷裏緊緊摟住,溫熱的淚水順著臉頰流入葉初的脖頸間,葉初不禁微微一顫,心尖也跟著痛了起來。


    原來,水之裴口中的冽兒並非他想的那個字。


    原來,冽兒不是冽兒,而是烈兒。


    一百年前,那隻還未能幻化人形的羽靈獸,就叫做原烈。


    任務麵板上多出來的那位名叫“原烈”的陌生人,不是別人,竟然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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